北泽龙司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可以从九条集团的利益网中找到切入点蚕食这棵大树，也能从各个当事人的家中肆意搜罗证据为自己所用。一个集君子与宵小手段于一身的男人，他在进行任何行动之前都保有着退路。
池正结心学姐出国治疗这项预案也存在着退路，吴博士就是这个预案的紧急开关，结心学姐来九州取自己的病例是预定事项，意在分开母女二人，以便观察病人在失去心灵依靠时的各种反应，并作出是否继续出国进行治疗的取舍。
就像伊宝元宏子快速吞并研究所一样，这些人的力量已经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现在看来我面对九条常志所进行的计划和行动，就是一个年迈的老者走入暗巷时被冲出的少年撞倒一样巧合，这个行动没有动机、没有预案、没有退路、更没有合理性。
九条常志的倒下并没有让我获得成就感，我更像是闯入了巨人国的矮人，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其他人鲸吞九条常志留下的一切，然后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看着研究所大堂中的钟表走过12点，我放下了手中的核对单，又一批设备被卡车运走，三个叉车工人正在收拾残局。
吴博士和我约好了时间，她会亲自带我去见识一下为九条常志专门设计的生命监控装备，得益于我的胡闹现在它已经被用来监控池正结心的生理状况。
鲍勃：“咖啡。”
“有啤酒吗？”
鲍勃：“你还未成年。”
从这位黑人保安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我竖起了我的耳朵，我知道他来找我一定有事要告知。
“你想说什么请直说吧，我听着呢。”
鲍勃：“之前在九条家属于私人领地，我们签署的合同是私人安保合同。”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私人领地。”
鲍勃：“我所隶属的安保公司不会干涉经济纠纷，所有持有门禁卡的入境人员，都可以算作此地的主人，我们不会去分辨他们究竟为何而来，只要他们不破坏、不偷窃研究所里的物品，我们就无权干涉他们的自由。”
“谢谢你的提醒。”
鲍勃：“助你工作愉快。”
我将苦咖啡放在了候客大厅的茶几上，光闻着那股苦味我就浑身发毛，除非困意席卷眼睛打架，不然我绝对不会把这种浓咖啡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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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目送走了鲍勃，远处一双高跟鞋的脚步声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的脸颊条件反射般的抽动一下。
虽然不想面对千羽鸮，但是我不能对吴博士爽约，北泽龙司已经将那个“急停”按钮交托到了我的手上，我就必须将这个流程进行到底，谁也无法阻止我。
千羽鸮极有气势的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抱在胸前，左脚向前虚点地面，右脚支撑身体向后微扬，目光从我的头顶辐射下来营造出一种极具威慑力的压迫感。
“晚上好。”
威慑力不减的千羽鸮，向我发话：“生命监控仪在哪里？”
“我……”
鸮的身体重心从右脚转移到左脚，丝绸布料所制的女性长裤随着这优雅的重心转换摇动，门外高亮的照明灯更像背光一般展示出了她完美的身体侧面曲线。要是她的性子不是这么烈，凭一个微笑就足以征服众多男性。
鸮：“那台机器全日本……不，全世界仅此一台，伊宝元宏子可以从我眼皮底下把那些陈年旧货运走，但是这个研究所中真正价值所在的设备一样也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那么我提个假设……”
我用诚恳的目光征求千羽鸮的意见，在她没有提出反对之后，我默认了她想听我的发言。
“假如，我带你找到了这台机器。这台机器正在监控一个病人的生命体征，你会怎么做？”
“立刻关闭机器，对机器进行封存处理。”
“你可以这么做，但能不能延后几天，等监控对象停止使用之后，再进行封存。”
“不行！”
“为何？”
千羽鸮“哼”笑一声，将她高傲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用开始对我失去耐性的口吻回答我的问题。
“你始终没有弄明白你的位置，你只是伊宝元宏子的传话筒，一个传话筒有资格和我谈判吗？”
“我只是单纯的请求你延后几天。”
“受监控的病人买下机器的使用权了吗？”
“我不知道。”
“那等你弄清楚之后再来向我提出请求。”
千羽鸮跨出一步，她已经完全将我置于身后，甚至懒得回头看我一眼。
“请你留步！”我喝住了千羽鸮，对着她的背影说：“出于人道主义的请求，就算为了积德行善，平静的度过这几天，我木村小孝会对你感激不尽。我发自内心的请求您，请您三思。”
“不要用道德来拷问我，这种请求我们银行的客户部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我们是做生意的，只要在我面前摆出真凭实据就可以说服我，但是现在的真凭实据是伊宝元集团并没有替研究所偿还任何一笔欠款，还在背着我偷运设备。”
脚踏高跟鞋华丽的交错转过身来，千羽鸮又展现出了她的女王风范，身高并没有多大差异，但是气势已经压过我一头。
“还有，至少我们银行的客户在求宽限的时候都会有正确的姿态，我来到这里只有冷遇与无视，你所谓的求人不过是口头而已，什么感激不尽都是废话，至少做个样子给我看看。”
正确的姿态。
我摊开双手看了看，又看了看脚前的地面，再看了看高傲的千羽鸮。再傻的傻瓜也能明白她的暗示，真正的请求就应该有她心中请求者的样子，那么请求她宽限几天也理所应当……
“你！做不到！”
就在我准备弯下膝盖的时候，一个声音撞击了我的心脏，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做不到！”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鸮失去了等待的耐性，摇头道：“浪费时间！”
突然的闪念让我思绪扩展开来，看着那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灵感像一枚乒乓球般在我的大脑内反复弹跳，最后当球落地时我的嘴角边掠过一丝冷笑。
“刚才安保负责人鲍勃找过我了，他告诉我这里持有门禁卡的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破坏、不偷窃设备他们就不会介入。”
鸮：“所以我可以自由活动。”
“千羽小姐还没有发现这句话的漏洞吗？只要不破坏、不偷窃设备……”
鸮：“所以我关闭设备也是允许的。”
“你真的是东京大学的在读生吗？现在这里的安保都已经由那群人接替了，只要不破坏、不偷窃设备，他们就不会介入。已经沦为猎物之人，居然还在和猎人讨价还价，你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事情的发展出乎千羽鸮的预料，同样也出乎我的预料，在遭遇这种突然反转的事态时，逃跑和报警应该是第一正确选择。但是面前的千羽鸮除了眉头紧皱以外，并没有任何动作，连掏出手机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都没有。
“不要用那种厌恶的表情面对我，我很懂得欣赏女性之美，但不代表我是个变态。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一点，与其说千羽鸮小姐是猎物，倒不如说我们两个人都是猎物，一定有人拿着猎枪在远处监视我们。”
鸮：“不要做无谓的妄想。”
“私人安保公司，负责的项目只是保护设备，那么研究人员的人生安全由谁来保护。要知道在这里聚集着那么多精英，难道有杀人犯进来屠杀，他们也会坐视不理吗？”
鸮：“那当然不可能！”
我向千羽鸮走近一步，千羽鸮没有后退，但是从她身体的轻微摇晃中我看出了端倪。
“鲍勃刚才特意在我面前强调不介入的原则，明显是有人授意的双重标准吧。”
鸮：“……”
“鸮小姐一定知道内情对不对，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鸮：“我没有带手机。”
发言明显出现了颤音，随着我的脚步再次接近，鸮再也维持不住高傲的姿态，往后挪了一步。
“那就让我在你身上找找看吧，毕竟是一件急需确认的事情，你可以尝试一下尖叫或者逃跑。”
鸮：“停下来，不要靠近我。”
只有口头警告，千羽鸮的气势瞬间打了七折，我离她只有两步远，从这个距离伸出手就能直接摸索她的衣兜。换做刚才傲气凌人的千羽鸮，她应该已经用手掌在我脸上留下记号了，此时的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恐惧压制着本能就算在我伸出手靠近她胸前笔袋时，她都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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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遗憾。”
听着吴博士的脚步声，我收回了我的手并立刻后退两步与千羽鸮拉开距离，作为一名资深心理学家吴博士不会看不出我们两人怀有心事的神情。
“木村先生。”
“吴博士，结心前辈今天的生理状况如何？”
吴博士观察着我和千羽鸮，大约三分钟后她得出了她的结论，开口向我回复道：“一切正常，现在她还没有离开奈良。”
“我知道了，改天有时间我再去参观那台机器。千羽小姐似乎对那台机器很有研究，我们希望在没有人干涉的情况下交流一下。”
吴博士点了点头：“晚安二位，我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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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吴博士离开，我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这个看似平静的研究所，其中各种势力已经用各自的手段介入。伊宝元宏子雇佣的私人保安，在某人的授意下会对特定人物的作为不予干涉，这项指示很明显是在得知千羽鸮到达研究所之后下达的。
“你晚上吃过什么东西了吗？”
鸮没有应答，但是一提到吃这个词，她的肚子居然叫了起来。
“从现在起这个研究所内所有有人提供给你的食物和水，都不能食用。”我指了指茶几上那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接着说：“研究所外的超市24小时营业，我可以去买些食物和饮用水回来，但是我身上没有现金，你身上有现金吗？”
千羽鸮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了，她的心神再次凝聚，左顾右盼之间她用平和的声音回答了我的问题。
“当然有，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结伴而行是猎物们的最好自保方法，欢迎你的理智回归千羽鸮小姐。”
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出了研究中心的大门，我走在最前方背后被人盯着总有一种毛毛的感觉，期间我尝试了几次搭话，但是除了自行车的链条声就没有任何回应了。千羽鸮就这么一路沉默，直到来到超市门口。
停住自行车走进超市，千羽鸮以轻快的步伐与我拉开距离，她绕过了垃圾食品区域向着放置饭团和便当的冷藏柜走去。我本以为她会干净利落的挑选几个饭团，然后结账甩掉我，但当我来到冷藏柜前的时候却发现她被陈列在货架上的东西难住了。
“都快到保质期了……”
“好廉价……”
“包装有没有破损呢？”
“半价便当，新鲜度有问题吗……”
“全新手制便当里的食材都混在一起了……”
我：“有的吃就不错了，我们现在可是猎物。”
千羽鸮撇了我一眼，不等我挑选完毕就提着购物篮再从饮料柜上抽出两瓶一升装的矿泉水走向了收银台，等我拿着便当走到收银台前，发现放在我面前的硬币仅仅只有200日元，刚好一个半价便当的价格。
收银台的柜员是一个没见过的女孩，看年纪应该在我之上，在千羽鸮之下，看着我们之间并不和睦的眼神交流，她小声的问了一句“姐弟恋？”。
“哗啦！”利落的提起自己的购物袋千羽鸮骑车离开了便利店，把我一个人抛在了店里。
女店员：“姐弟恋可是很辛苦的，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女强人吧，最近研究所里出了很多事，心情不好是自然的。”
“这个嘛，她是女强人，但不是姐弟恋。”
女店员：“也是呢，看你的样子也应该不受姐姐类女生的喜爱。”
姐姐类女生……
兰姐、妙姐、齐藤千理……
我在脑内回忆了一圈发现，在这类女生中我好像的确不太受欢迎的样子。
微波炉跳出了“叮”的一响，一份热气腾腾的便当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带着它来到超市外遮阳伞下的圆桌旁，坐到其中一张木椅上。弦月当空，晚风轻拂，本该是一副难得的夏夜美景，但搭配上如今的境地我却食之无味，也无心去仰望星空之美。
道常：“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如何？”
“你这个家伙！我的鲑鱼便当！”
道常：“反正你也不像在吃饭的样子，就让我替你爱惜粮食吧。”
直接将我仅吃了一口的便当端到他的面前，这只白狐大哥还真不会客气，连同我手里的筷子，也在我发呆的时候被他从手里抽走了。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结心前辈的未来吗？”
道常：“那个女孩的未来至今依然混沌，我本来也不是钻研这种预知之术的神明，除非是已然清晰的命运，否则我给不出任何的确切提示。话说回来，就算已然清晰的命运，我也不可能告诉你。”
“还真是一个靠不住的守护者。”
道常没有理会我的挑衅，他三下五除二就将便当吃了个干净，还顺手将它帮我扔进了垃圾桶。
道常：“我守护着那个女孩一路走来，就是要见证她那混沌的未来变得清晰可见，往好里想至少现在握住她命运开关的人，是一个能够交流的疯子，比之前那些无法交流的疯子可靠一点点。”
“那你可以告诉我，假如我没有理会结心前辈的电话，留在了奈良，那段命运会是怎样的。”
道常得意的伸出右手食指向我摇了摇说：“不存在那种假设，从你见到结心开始，你的人生这段轨迹已经被注定了，走完你该走的路，你才有资格选择你的命运。在结心的命运中，你只是过场一般的存在。”
好令人寒心的回复，我忍不住咋舌以示不满。
“我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
我瘫坐在木椅上，看着头上的星空点点，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我才能获得理所应当的自由。千羽鸮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如此焦急的回到了那个“鸟笼”之中，就算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猎物，她也不愿意在自由之地多呆片刻。
“真是可怜的姐姐，我也该回去了。”
伸了个懒腰，我驱散了席卷而来的睡意，踏上自行车踏上了返回研究所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