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撕裂划破空气,嘶哑而又刺耳的摩擦声让人下意识的想要捂住耳朵,但坐在过山车前的众人却全都像是失了魂魄般呆呆的看着前方。
山海般的恐惧,混着无以言说的震撼摄住了他们的呼吸,天地像是忽的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以死神的姿态向他们缓缓压来的狰狞钢轨,还有那道苇草般纤细却凛然决绝的身影。
白的瞳孔不自觉的收缩成一道凌厉的竖纹,一向寒霜遍布的俏脸此时却是如雪山骤崩,露出被深埋的惶恐与不安。
“哥——!”长长的尾音像是杜鹃啼血的哀鸣,那是即将失去最为珍贵之物时如山洪般砰然呼啸而下的无助与不甘。
白张开手掌,想要不顾一切的抱住面前那道始终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但她做不到,如渊如狱的威压小心翼翼却又不容置疑的将她按在座位上。
白咬紧了嘴唇,泛着腥气的铁锈味在舌尖悄然蔓延,她知道这是血的味道,但白却像是失去了味觉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前面并不高大但却异常挺拔的身影。
越是靠近言灵释放者,言灵的效果便会越发的强大。白知道,莲华将她挡在身后,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去守护。如果言灵没能挡下钢轨,莲华龙骨模式下坚韧如钢的身躯会成为白最后的一道防线。
淡红的血丝慢慢攀上白璀璨的黄金瞳,晶莹的泪珠像是清晨的露水,悄然滑下,溅不起一丝的涟漪,也入不了下一个轮回。
烈风长啸,吹动衣衫猎猎,莲华暗金的竖瞳中灿若冬雪的纹络前所未有的清晰,看着直刺而来的锐利钢轨,淡漠的没有一丝波动,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灵俯视着尘埃间的蝼蚁。
盯着那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钢轨,扬起的手默默张开,随即狠狠握下!
“灭”他说。
钢轨带着贯穿一切的气势撞入莲华的领域。崩解万物的言灵之力震动天地,山呼海啸般汹涌而起,像是澎湃的巨浪,不容丝毫的抵抗,又像是涌动的暗流,没带起半点的声息。
铅灰色的钢轨无声的颤抖,泯灭,化为尘埃,归于天地……
世间一片沉寂,嘶哑的风啸绕指间拂做云彩的轻柔,尖锐的钢筋抬眸下拍落飒飒的烟尘,像是一切都被定格,寂静无声,但却刻着天威般的煌煌气势。
永恒的封印,永留的寂静,尘归尘,烬归烬。
可以轻易掀起滔天尘浪,对脆弱的生命生杀予夺的钢骨支架,在领域内前进了不到十米,便彻底归散虚无,只留下目眩神迷的众人。
抵达神之领域的言灵再一次向这世间恣意的展现出自己足以号令世界的伟力。
莲华振起的双手缓缓压下。除了直面奥丁那一次,他从未全力释放过自己的言灵,所以也未曾知道自己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现在他明确的知道了,这股力量代表的,是极致的毁灭。同时,还有极致的消耗。
纹络渐渐开始隐退的皮肤上,汗水不住的涌出,打湿了衣裳,又因为点燃的龙血而被蒸成水雾,白晢的皮肤因为高温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让莲华身形不禁晃了晃,差点栽倒下去。
“哥。”
一抹柔软忽的贴上莲华的后背,稳住了莲华有些脱力的身体。
“白。”
看着白如寒潭的眸子里那抹化不开慌张和幽怨,莲华莫名的感到一阵心虚。
莲华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拉起一抹微笑,强行移开了白那灼人的视线。
钢铁间摩擦所特有的刺耳长鸣响彻,代表着鳍状磁制动器发动成功。
被拉长的时间忽的恢复了正常,昂热终于安心的昏迷了过去,过山车艰难地停在最高点,而后开始回落。
十几秒后,黑暗的加速轨道中,众人摸了摸旁边像是似曾相识的栏杆,感觉整个人走路都是用漂的,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梦境。
“我这是……活下来了?”过山车入口处,路明非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眼神呆滞的像是刚从精神病院被捞出来。
“嘶……好痛!”路明非忽的尖叫起来,分贝之高堪比骂街泼妇。
“师妹,你干啥?!”路明非立眉横目,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怂。
自己可是无辜受害者欸!刚刚经受重大精神打击又要物理打击?这事说什么都要有个交代!
“我看师兄你眼神呆滞无光,行为机械无力,这不是怕你被打击的自闭了想给点刺激让你恢复一下吗?”夏弥龇了龇牙,笑的眉眼弯弯,完全没有刚从鬼门关晃悠玩一趟的觉悟。
“呼……”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莲华长舒一口气,每次从死亡的边缘滑过,才知道生之一字究竟是何等动人。
“莲华,我们是准备去学院还是再休息一会?”楚子航面无表情的背着晕过去的昂热走了过来,看相莲华问道。
莲华沉吟片刻,回道,“走吧,回学院,这里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
本来欢腾一片的游乐园此刻宛若经受了恐怖分子导弹洗地的废墟。腾起的烟尘将慌乱的人群弄得灰头土脸,被碎裂钢轨砸出的孔洞周围还有未涸的血迹,可想而知孔洞里面的究竟为何物。
莲华眼中复杂之色闪过,他能救一部分,但却无法救所有。这是必然,他很早就知道。
生命是脆弱的,蛋白质和钙质撑起的碳基生命,稍加不注意便会彻底消逝。莲华所能做的,不过尽力而已。
路鸣泽其实有一点说错了,莲华从未想过要救世。救世从来都只存在于幻想,没有人有能力,也没有人有方法去执行。没有定义存在的东西,本身就没有去执行的可能。
救世,救世界?
世界不会因为任何生命而改变,沧海桑田,缘起缘灭,生死流转,与它何干?
龙族也好,人类也罢,都是生命的一种形态罢了,从来就和世界毫无关系。莲华想救的,这场战争所争的,从来都是人类这个群体,还有在这个群体内生存的自身罢了。道德的制高点?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谓救世,不过只是争渡……
“走吧。”莲华牵着白和伊卡洛斯,向着对面的三人招呼了一声,转身离去。
卡塞尔学院,校长办公室一楼,林立的书架中摆着一张巨大的橡木会议桌,桌旁满是人,多到后排不得不站着列席的地步。
卡塞尔学院半数以上的教授出席了这次会议,某些苍老的面容从未出现在校园里过,惨白的脸色宛若古墓中挖出来的尸体,如果让他们去拍鬼片绝对妆都不需要画,只要配上暗色调的背景,再打一束白光,绝对让人看的寒气直冒。
他们干枯的左手小指上佩戴着银色的古戒,上面刻着的花纹是“半朽的世界树”,卡塞尔学院的校徽,也象征着他们的身份,虽然他们大概率也不在意这个就是了。
古德里安也获得了这次会议列席的机会,嗯,也就是后排站着的那些……
缩在角落里的古德里安小心翼翼的端详着那些没有丝毫表情的惨白老脸,又自卑的看了看自己左手空荡荡的小指,那枚戒指代表的是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专属荣誉,也是他这辈子为之奋进的方向!
在卡塞尔学员成为正职教授后连续三十年履行教职堪称教育楷模的教授便能在“教授”头衔前增加“终生”二字。而古德里安至今还是个助理教授。
古德里安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别误会,那是激动的。
“天呐!那是道格•琼斯,曼哈顿计划的核心专家!是核物理学史上的里程碑人物!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古德里安用胳膊肘戳了戳旁边的曼施坦因。
“还有让•格鲁斯,我的天!真的是他么?是他让美国领先苏联登上了月球!而他拒绝了诺贝尔奖!”古德里安尽力压制着声音,但音调却控制不住的上扬。
“我快要昏倒了!扶我一把,那是号称‘数学界的所罗门王’的布莱尔•比纳特!如果媒体知道他还活着的话……全世界都会轰动的!他是数学领域爱因斯坦般的男人!为人类打开了虚数王国的门!如果没有他,人类对数学的理解至少缺失一半!”古德里安整个人像是得了癫痫一般抽搐了起来,激动到通红的脸色让曼施坦因不禁怀疑他这位老友会不会因为心跳过快而当场血管爆开。
“别和个乡下人进城似的!”曼施坦因不得不低声训斥,“混血种本来就要比平常人活的更久,你见到他们很正常!别表现的像是面对小鲜肉的无脑少女一样疯狂!”
“我才不是追星少女!”古德里安义正辞严的反驳,“我就是为了加入他们才来的!”
“和这些伟大的天才一起站在同一座科学殿堂,想想就让人激动到晕厥!”古德里安看向那群尸体般的老头子时眼睛射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像是有星辰在其中闪烁。
曼施坦因狂热的像是被彻底洗脑的邪教分子的古德里安,无奈扶额,“他们是上个世纪初就被学院引入,作为各系主任的顶尖科学家,他们都集中于各自的研究,不带学生,也基本不露面,连走出实验室都不怎么舍得,一心所求的都是在死之前多逼近真理的过度几步。所以你要是想和他们一起研究学习,那估计是不可能的。”
“可以和他们处在同一个穹顶之下便是我无上的荣耀!”古德里安满面红光,掷地有声的话比当初加入党派时的誓词还要庄重。
“你真想成为他们?”曼施坦因翻了个白眼,压低了声音说道,“看看他们的脸色,枯槁,苍白,随便在外面扒块书皮都要比他们显的有活力!科学界的天才?不,他们只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已。你现在还想加入他们吗?”
“这倒是不想……”古德里安挠挠头。
“这还像句人话。”曼施坦因对于老友的回头是岸显得很满意,“他们已经不能算人了。科学史上的天才,不过是人类献给科学的祭品罢了,就像以前人类所做的那样。不过那时候他们信奉的是神灵,现在信仰的是科学。身为祭品,他们的人生已经完全被扭曲了,除了研究,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要是让他们挑选幸福一生然后正常的老死,或者只留下大脑永远的活着,他们绝对选择后者。”
曼斯坦因撇了撇嘴,对这些照耀科学史的名字显得并没有多少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