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距离终点是如此之近。”昂热缓缓吐气，转过头，每一个字都沉重的像是积淀了一个世纪的岁月。
“你的终点是什么？”守夜人晃着再次空荡的酒杯，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要找到那群龙王的老巢，把他们钉死在宫殿的王座上，在青铜，岩石，或者水流中塞上几枚大伊万，然后同时引爆。”昂热仰头看着无边的夜色，微笑，“我会坐在冰海铜柱上看着这群爬行类走向彻底的灭亡，那一天诸王的血与肉会混着漫天的火雨倾洒而下，世界在此掀开新的篇章。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境？”
“听起来不错。”守夜人一脸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一向记仇，而且这种方式很适合你这样的暴徒。”
昂热起身，慢条斯理的抚平了西服上的褶皱，“'死人之国'，这将是我的机会，也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
昂热举杯看向守夜人，“老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专长是炼金术，不是制造核武，你这种事应该去找物理系主任道格•琼斯或者装备部的那群疯子！”守夜人赶紧甩锅，一边私下偷偷瞄着哪里可以撤退，他现在只恨当初为什么没给自己多留几个逃跑用的后门。昂热很少求他，但每次求的都是要人老命的事。
“下周校董会的调查组到达学院。”
“什么？”守夜人身体一僵，直接愣住了。
“调查组”这种东西出现在卡塞尔……其实很违和。建校的一百多年里，昂热几乎一直是这个校园绝对的领袖。校董会是秘党长老会改组的结果，他们虽然拥有钳制昂热的权力，但却很少试图干涉昂热的工作，最多像上次一样指挥执行部获取点资料，但不会自己派人插手。如今他们公然派遣“调查组”入驻卡塞尔，他们是在调查什么？怀疑什么？
“他们名义上是和教育部联合的一次考察，考察卡塞尔的办学情况，事实上是针对尼伯龙根计划的候选人之一楚子航，他们应该也注意到资料中的疑点，而弗罗斯特刚好想借此为他的侄子扫平障碍，哪怕恺撒并不想要。”昂热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养了一支不错的牛仔队，校董会对于学校情况的了解很多都出于我们自己在内部网上放出的新闻。根据楚子航执行任务中的有些失控的表现，他们应该也察觉到了楚子航血统的异常。”
“'暴血'和'烙痕'，这来两个任何一个的暴露都会让楚子航完蛋。”昂热想到那颗血珠，不自觉的皱了皱眉，“现在'暴血'不需要担心被发现，莲华出手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漏洞却变得更大了。”
昂热声音低沉，“楚子航血液中出现了公孙家血脉的特性。”
“什么？！”守夜人眼睛蓦地瞪大，惊的从椅子上再次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到昂热面前，“确定吗？！”
昂热看着差点扑到他身上的守夜人，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确定，暴露在空气中不与外界发生任何反应，成分稳定，所有设备都只能检测出血浆中的物质，无法读取基因信息。无法理解和无法读取是两个概念，这很好判断。”
守夜人猛地捋起额前的头发，眸子里的光亮像是骤然撕裂阴云的雷霆，亮的让人不敢直视。踱了几步后，守夜人忽的站定，转头看向昂热，吐出了四个字，“禁忌领域。”
昂热轻轻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守夜人重复了一遍，他蓦地抬头，几步冲到昂热面前，气势汹汹，像是要一把揪住昂热的衣领，语调骤的上扬，“你知道这件事暴露在校董会面前会发生什么吗？无副作用的血统提升！稳定到极致的血统传承！他们会发疯的！”
守夜人胸口剧烈的起伏，终于平静下来一点，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那时将是战争，波及整个混血种的内战。可以复制的尼伯龙根计划，可以制造的混血君王，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可以让那群被公孙家打断过手脚的混血家族豁出一切。”
“人的贪婪。”昂热摇了摇头，“我当然可以预见，所以才告诉你。”
回过味来的守夜人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的看着昂热，“老家伙，你算计我！”
昂热眼中含着几分笑意，“这是相信你。”
“哼，我信你这个黑心家伙？”守夜人冷哼了一声，又瘫回了自己的转椅上。
昂热沉默了一会，幽幽的说道，“我不信任校董会。”
屋内刚开始回升的温度随着这句话再次降到冰点，因暴雨而腾起的水汽似乎都要冰结成霜。
一片死寂，屋里没人说话，两人只是听着屋外愈发急躁的雨声默默对视。
守夜人对校董会的态度也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恶劣，但绝对说不上厌恶。
他觉得卡塞尔既然成立了，那长老会也好校董会也罢，都隐于幕后当好投资人就行，不该出手干涉校务，毕竟学院才是执行者。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这些都被写在了《亚伯拉罕血统契》上，坐拥着巨大财富的他们仍旧是秘党的精神领袖和最有力的支持者。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目标，最多有着相同的大方向，更何况发展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庞大家族。”昂热轻声说，“岔口处，我们终将分道扬镳，而我已经隐约看到了那个岔口。这么多年来，秘党和龙族的战争从来就不是无私的不是吗？”
守夜人缓缓摇头，“在有些年代虽然涌现过英雄，也曾为保护世界这样伟大的主题付出过惨痛的牺牲。但是没人能说秘党是无私的。长老会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财阀，我们从龙族的文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我们像是偷盗者，从龙族偷去他们的财宝，再到人类的世界去贩卖。他们比起人类，更仇恨我们，所以我们才被逼上了与之决战的道路。”
“假如有一天没了龙族呢？”昂热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眺望着“英灵殿”顶部沐在雨水中的雕像，“当龙族都死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第五个太阳纪的结束，三灾劫的降临，从地狱至天堂，一切都将如烟飘散殆尽。毁灭的主题，虚无的尽头，归零的终末，从太古流传到现在的预言，我相信这一天终会到来。命运三女神的丝线纺到最后，迎接世间生命的只会是审判的剪刀。”昂热深深的吸气，“'诸神的黄昏'降临之日，那将是决战之期。”
昂热猛转身，看着默然无语的守夜人，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里炽烈的光焰吞吐，灼热的战意煌煌燎燃，“我不害怕决战，也不害怕死去，战争是太古时便注定的结局，死亡更是自然的轮回。我担心的不过是自己生命的长度不足以等到预言降临的那一刻。但我现在看到了希望！四大君主接连苏醒，死人之国再次洞开！莲华，白，路明非，楚子航，恺撒这些血统强大的屠龙者汇聚于同一个时代，这将是最后的狂欢，也将是极致的辉煌！”
昂热字字铿锵，“决战，就要来临了！”
守夜人蓦地闭眼，义正辞严的说道，“昂热，转头，你的眼睛闪到我了。”
昂热举杯押了一口威士忌，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的决意和威严从来就没在守夜人面前撑过三分钟。果然气场在脱线（沙雕）面前不值一提吗？
昂热叹气，瞳孔中的光焰如潮水般迅速回落，“战争只有打了才知道胜负。预言中的毁灭可不仅仅只针对人类，命运女神的剪刀同样会剪断龙族的生命线，决战之后，可能是龙族重新君临世界，也可能被彻底终结。实际上校董会也很期待决战的到来，其他混血种家族，比如汉高他们，甚至满怀信心，相信胜利终将到来。”
“汉高？他不过是个投机商人。”守夜人冷冷的哼了一声，看起来对汉高怨念颇深，“还学我穿牛仔的衣服。”
昂热无奈叹气，他都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人类的命运在他老友眼中看起来还没他和汉高撞衫来的重要。而且当初汉高才是个正儿八经的牛仔，还是个警长，拿着他的炼金转轮大杀四方。
至于守夜人……当年只是个酷爱牛仔服饰的酒吧浪子，所爱的不过是热舞的女郎和辛辣的烈酒，还是个到处留情的渣男（种马），说是人间之屑都不为过……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指责汉高。
“他们认为没了龙族的制衡，混血种将攫取世界的权力，他们将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在统治人类上。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家族的分权了。”昂热握了握酒杯，脸上一片的冷历，“他们才是真正的政治家，政治家永远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想到建设新的世界，就好比美国和苏联还未攻克柏林已经考虑如何在欧洲划分势力范围。”
“所以你为什么选择和公孙家合作？他们难道和那些家族有什么区别吗？所想要的无非是利益而已。”守夜人顿了顿，“甚至不惜拿龙骨十字作为筹码。”
“你说的不错，庞大的家族中，个人的意志会被群体的意志所压制，而勾连群体的，只会是利益。”昂热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那座散着惊人威严的石碑，“但他们有一点不同。”
“什么不同？”守夜人盯着昂热的眼睛问。
昂热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宿命。”
“宿命？”守夜人一愣，惊奇的看着昂热，像是要重新认识他似的，“准备逆天而动的你居然相信宿命？那样你还不如等着命运把龙族全部给灭了，自己躲起来苟着看戏就好。”
“不一样的。”昂热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血战至最后一刻，这是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宿命，所以他们不会逃跑，也不会投降。这宿命缠绕着他们，直至诸神的陨落。”
昂热仰头，微微出神，“我不知道他们在那之后会怎样，但对我而言，等到龙族全灭就够了，后面的我不想管。他们和我的分叉口在终点之后，为了最终的目的，龙骨十字又算的了什么？”
这次轮到守夜人叹息了，“你是送葬人，没有家庭，没有子女，不是在为屠龙做准备，就是在屠龙的路上。你每天都穿着黑色的西装，袖子里藏着折刀。一百年里，你一直在想着杀人，啊不对，是屠龙。你很记仇，复仇的火焰一直在你心底熊熊燃烧，没有尽头。谁和你结仇，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他们先杀了你。”
“对。”昂热点头，坦然的接受了守夜人的说法。
“你的目的呢?彼此交换一下内心是老朋友间应该做的。”昂热扭头看着守夜人。
守夜人罕见的露出一丝窘迫，挠了挠头发，“我…我不想说慌，所以不能说。”
“你以前和女人花言巧语可是一套一套的。”昂热损人起来毫不留情。
“你又不是女人，换公孙家的那个小家伙来还差不多。”守夜人撇嘴。
“如果你想被砍死话可以去试试。”昂热似笑非笑的看着守夜人，“那就谈谈正事吧，校董会既然派出了调查组，那就说明他们不信任我，可能是因为龙骨十字，也可能是找到了别的什么蛛丝马迹，不过目标基本确定是楚子航，直接对莲华下手的话出门拜访'老朋友'的公孙家主会教他们做人。但冲楚子航动手的话能帮他的没多少人，教授中肯定会帮楚子航的只有施耐德，他是执行部的负责人，有一定影响力，但远远不够。”
昂热把空了的酒杯放在一摞DVD上，“无论是出于楚子航是狮心会的继承人，或者是他去过'死人之国'身上有'烙痕'，还是他是莲华的挚友，是维系我和公孙家合作的纽带之一，我都不希望他被校董会赶出去。”
“院系主任那群老怪物为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肯定会尊重校董会的意见，所以能帮我的只有你。你是我多年的朋友，我只需要你一个字的回答。”昂热目光灼灼的盯着守夜人。
“你这是在逼我表态啊…这样岂不是让我有点没面子……”守夜人双手环胸，挺着他的啤酒肚哼哼唧唧。
“Yes or No。”昂热声音严厉起来，“我只需要一个字！”
“我记得学院里是我建议推行的中文教育，以便我们在东方的'屠龙攻略'。而中文里'不好'要两个字……”守夜人慢吞吞的说着。
沉默了良久，昂热嘴角翘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没人告诉你油腻大叔不适合傲娇吗？”
“我想说的是'呸'！”守夜人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被你算计了，就当我栽了一回吧，这种事情不能在现在流传出去，这点意识我还是有的。”
“你不找借口的话我还能为我们过百年的友谊感到高兴。”昂热耸了耸肩，拿起带来的雨伞就准备出门，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推开门的瞬间，他听见守夜人的声音悠悠从背后传来，“喂，朋友，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你依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么？”
昂热的身形一顿，但没有回头，“当然。”
“我不喜欢校董会的那帮老古董和政治家，看不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滥用卡塞尔的力量和过于旺盛的权利欲。但他们的目标是建设混血种的时代，本质上还是建设。”守夜人缓缓的说着，“而你，只想为龙族送葬，如果你找到了'死人之国'的大门，你会把核弹丢进去，然后拎着折刀站在门口看漫天的火雨从天空飘落，将那伟大的文明烧成一片焦土，用死亡来祭奠你的朋友，狮心会的初代成员们。如果龙族知道他们因为杀了几个混血种导致一个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老家伙决心拖着他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肠子都会悔青了。”
“喂，昂热。”守夜人声音低沉，“你只想毁灭，毁灭过后的事你什么都不想，你神经紧绷了一百多年，现在已经在发狂的边缘，复仇的火焰不仅会将你焚烧殆尽，还会将你身边的人一起灼为飞灰，你以为你是谁？复仇女神吗？”
昂热撑着伞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伞成股落下，又在地上噼啪碎裂，昂热看着铁灰色的天空，似乎在沉思。守夜人看着昂热的背影，老友的背影此刻模糊而遥远。
“你错了。”昂热回道。
“哦？”守夜人一愣，“除了屠龙，你那被复仇塞满的脑子里还有别的备用计划吗？”
“我的意思是…你说错了，是男神。”昂热反手关上门，“仇恨的火焰在我身上燃起，我终将成灰，但年轻人还有自己的未来。别忘了，我可是个教育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