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瞪圆了眼,他现在有些怀疑人生。昨天他就和芬格尔一起喝了几瓶酒啊,怎么就从风景如画的卡塞尔学院本部穿到了圆明园废墟呢?
在被莲华拉去的注意力转到周围后,路明非才发现自己睡着的床正插在一堆废墟里,甚至他们的床还断了一条腿。之所以没被跟着床一起摔个底朝天是因为刚好有块凸起的混凝土块撑住了断腿的床,让两个醉鬼成功安稳的睡了一晚上。
往远处看去,废墟中央插着面巨大的红十字大旗,旁边是绵延着的几十顶白色帐篷。数不清的护士和医生穿着全套的防护用具在其中有序的走动,给受伤的学生们包扎伤口或者检查身体。
学院食堂的厨师们推着餐车在废墟两边为学生们提供成排的慕尼黑烤白肠和烤面包,至于莲华手中的和牛三明治还有手工酸奶一看就是付钱开小灶来的。
学生们都显得很平静,不是在医疗点等候着检查,就是在餐车前排队领早餐。没人慌乱,没人尖叫,要是周围不是废墟,旁人甚至感觉他们就是在进行着普通的日常。
但这些对被夹在队伍中间的路明非来说并不重要……
“早上好。”有人礼貌地打招呼,上届新生联谊会主席奇兰冲他挥手。
“早上好。”狮心会副会长,大学四年级的法裔师兄兰斯洛特也挥手。
“哦?你们醒啦!我还以为你们会睡到中午。”夏弥小口喝着杯子里的牛奶麦片笑眯眯的和他们打着招呼。
“喝这种餐酒?难道不觉得涩吗?”恺撒拎起床头的酒瓶扫了一眼,满脸的嫌弃。
“昨晚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居然还睡的这么安稳,我真想邀请你们参加一些心理方面的测试,有工资的那种。”拿着医疗箱随时准备给不安的学生做心理辅导的心理教员富山雅史排在领餐的队伍后看着两人啧啧赞叹,一脸看到优良实验材料的跃跃欲试。
路明非感觉自己现在活像动物园里被围观的蠢猴子,只能努力裹着被子面无表情的摆手回应。
“昨天晚上发生了意外,事故原因还没有查明。但你可以认为是一场地震,至少学院是这么公布的,所幸的是没有人死亡,只有一些学生受伤。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微震,及时的跳窗逃生,避免了被压在底下,你们的运气很好。”平缓冰冷的学术语调,楚子航在两人面前站定,投下一片阴影,筋节分明的手递过一个厚重的包裹,“这是莲华让我转交给你们的衣服,还有遮光的窗帘,他不喜欢酒味。”
路明非讷讷的接过,挠了挠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楚子航转身离去,干脆利落。
“喂喂……”路明非和芬格尔不约而同的出声。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楚子航回头,一如寻常的面无表情。
“能帮我带份橙汁和白肠吗?”芬格尔有些扭捏的捂着肚子,“睡到现在饿得慌。”
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后果断抄起枕头向上摔去,“你能有点尊严吗?别人都把衣服送来了,呆会穿好衣服自己去打饭啊喂!”
“饥饿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为了食物人类能抛弃一切,区区尊严而已。”芬格尔义正辞严的闻着香味流口水。
楚子航听他们吵了一会,转身看了眼带着伊卡洛斯向诺顿馆走去的莲华,默默的抬脚向英灵殿走去。
巨大的雄鸡雕像砸下来,把学院的“奠基之井”给彻底摧毁了。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师生门共同挖出了这口井,用以日常的供水。
以井为圆心,周围直径几十米的范围都是一片焦黑,像是有人在中央丢了一颗燃烧弹。黄色的隔离带将井口彻底环绕起来,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围绕井口架起许多奇形怪状的仪器,做着一系列的检查。
包括但不限于超声波扫描,电磁感应,残留物分析,最诡异的是还有人在井口四周摆上了青铜器皿,各插上三柱香开始跳起魔性的舞蹈……
楚子航看着面前这群以科研般严谨的精神举行着跳大神仪式的团队,大致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在学院能一本正经搞事情还不用被风纪委员教训的只有一个部门——“卡塞尔学院装备部”。
虽然是群疯子,但不可否认他们的能力确实出众。现在连装备部这样常年呆在“冰窖”的隐秘部门都出动了,谁都能看出这绝对不是一场地震那么简单。
井的边缘扣着金属绳索,显然有人已经下去展开了调查。
冰窖最深层,湮没之井。
“有何感想?”昂热点起雪茄,深深的吸了口后喷出一个烟圈,他的脚下是被毁的七零八落的藏品。
炼金编钟狂乱的敲击,浑厚的音色躁动着回荡在这片空间,一个波斯风格的圆锥形铜器间歇性的朝天喷射炽热的火柱,表面镀银的骷颅头卖力滚动着黏在昂热脚边,见他停下脚步便冲他张嘴大笑,保存完好的牙齿扣合发出刺耳的噪音。在失去了言灵之阵的压制后,神神鬼鬼的藏品们开始了他们的狂欢。
昂热斜了一眼坚持不懈的骷髅,雪茄上猛然亮起的火光昭示着他败坏到极点的心情。油光发亮的黑皮鞋骤然扬起,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人类动态视力能扑捉到的极限。
“嘭。”
压抑的闷响,厚实的鞋背挟着厉风将巨大的动能悉数灌注在骷颅头上,将其狠狠抛飞。
“呼……”怒火稍稍得以发泄的昂热摘下雪茄,下颌微抬,舒畅的重重吐出一口烟气。
副校长看着抛出一道完美弧线的银色骷髅,怪叫一声后直接扑了出去。
这个长着肥硕肚腩的老大叔居然做出了顶尖守门员般的飞扑动作,凌空在肚腩处双手抱住了骷髅。被击中的厚实脂肪层在颤颤巍巍中很好的吸收掉了大部分的动能,但余下的冲量还是让副校长一阵龇牙咧嘴。
“这一脚怕不是有十年的功力。”副校长灵猫般轻巧着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皮。
昂热弹了弹烟灰,不可置否。他曾是剑桥足球队的主力后卫之一,和他对战的都是第一批狮心会的成员,精湛的球技都是和梅涅克,路山彦还有酋长他们练出来的。虽然久未使用,深埋在肌肉深处的技巧也会在出脚的瞬间让他找到当初的感觉。
“但不要拿藏品出气啊。”副校长看着满地焦黑融化的各种残骸,脸上都是满满的心痛,擦着骷髅的的手都不禁重了几分,“这些都是钱啊。学院把这东西弄回来花了七十万美元的预算。这是法老放在墓穴入口吓盗墓者的,现在就只剩下这一件了,别的同类藏品基本上能确定已经绝迹,你还是温柔点好。”
昂热看着脚下的金属大地,额角青筋不自觉的跳了跳。
粗大的裂纹藤蔓般蔓延四周,漆黑狰狞,还带着明显的熔化过的痕迹,在冷却过后层层的堆叠成波浪般的形状。平整的大地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火山爆发,炽烈的熔岩蒸干了流转不息的青色液体,又在流淌的过程中在平整的大地上犁出无数斑驳交错的伤痕。
祭坛中央更是焦黑一片,甚至往下生生凹陷了三米。像是一颗陨石挟着烈火从天而降,砸入大地后爆碎为满天半熔的石块激射八荒,辐射了整个湮没之井。
四面八方甚至连极高的顶部都能清晰的看到炽烈火舌烧灼过后的焦痕。这片空间的顶部高度达到惊人的80米,它原本就是一个花岗岩石脉中天然的裂隙。
昂热怀疑要不是这片空间巨大,还有井口通往外界可以进行空气流通,高温的气流剧烈膨胀之下卡塞尔学院的地基都要被强行爆破掉。那样可就不是昨晚一场地震那么简单了,很可能整个学院都会被崩陷的地面直接从地图上抹去。
这种情况他能冷静下来都算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昂热把即将燃尽的雪茄踩灭,沉声道,“先说说看法吧。”
“这让我怎么看。”副校长蹲在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言灵之阵旁挠着脑袋,堆叠的皱纹能把蚊子夹死,“这是世界第二大,也许是第三大,以汞溶液作为驱动力的炼金领域。我在里面至少注入了1200吨的汞,但好像现在全被某种东西释放的高温蒸干了。可那样的话这片空间应该会充满剧毒的汞蒸汽,你在这吸一口雪茄大概率就会原地去世,问题是你抽了一整支依旧活蹦乱跳。我不知道那些物质去哪了。”
昂热愣了愣,“我以为我们造的已经是第一大的了。”
“第一大的还没被挖出来,那是秦始皇的骊山墓,历史上记载他在自己的墓室里雕刻了整个中国的地脉,并且以水银代表水,在其中不停的流动,甚至会下水银的雨,这是中国古代炼金术中‘周流循环’的意思。很多历史学家都觉得这是夸大,但是对于我们研究炼金术的人来说那就是个炼金领域,水银是它的驱动力,听起来比这个还要精巧一些,规模应该也更大。”副校长耸了耸肩,“这种规模的领域强横到离谱,也难怪他的坟墓到现在还没被盗墓贼挖出来。”
“那还有一个呢?”昂热问。
“公孙本家那块区域的炼金大阵,据说勾连了那里所有的龙脉,而且经过了数千年的完善演化,几乎达到了某种极致。虽然没人证实过,但能确定的是威力同样大到不像话,问题就是没人知道这是靠什么驱动的,我也没去看过。”副校长摊了摊手,“试图闯进去的都死了,曾经有人试图以一个团的火力直接强攻,他们分散潜入,最后再结成阵型进行冲锋。”
“但半夜行动,天刚亮他们的尸体就被挂在了最外围的的树梢上。他们身上甚至连伤口到找不到,就那么突兀的死了,表情也定格在死前的一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摄走了魂魄。当时找到他们的搜索人员当场就被漫山遍野的尸体吓疯了几个。后来有人分析过其中的原因,只不过很少有人能辨别出出手的到底是什么力量。”副校长拍了拍胸口,厚实的肥膘应声颤了颤,“只有我这样的炼金大师才能从残留的一丝气息中追本溯原,看穿其中的本质。没有错的,那绝对是庞大的言灵之阵……”
昂热伸手制止了唾沫横飞满脸自豪的老友,他知道再给他扯下去卡塞尔被炸的消息都要传遍混血种社会了。
“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毁掉了这个领域。”昂热踏步向前,不知名的机关随着他的步伐无声启动,金属地面无声伸出一截,连通了外围的图腾地面和内围的祭坛,干涸的水池被他们走过。
昂热走到曾经的祭坛前,金属道路延伸到了尽头,现在这里是垂直向下的天坑。
他顿步,凝视着深坑底部端坐着的古铜骸骨,“你记得这个炼金领域是什么言灵释放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