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阿诺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五十多年以前。
在我的印象里，那是魔法联盟最团结的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战火弥漫，硝烟四起。四季混乱，蔷薇花败。失去温度的血液，滴落在白色的雪，逐渐覆盖索尼亚的各个角落。
父王因故去世，而我，作为蕾姆斯特国唯一的王室血脉，顺理成章地被推上了那个让无数人都为之心动的位置，肩负起保卫国土的重任。
蕾姆斯特国是当时唯一没有沦陷的国家。借着这个优势，以及布鲁梅尔等亲近之人的支持，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成为了领军统帅。
我和阿诺的最后一面，是在战争结束的庆功宴上。
舞会上，他邀请我跳了一支舞。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支舞是我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支舞。
华丽的礼服，舞动的身姿。那迷人的灯光愈来愈亮，映衬着他醉人的脸庞……
又如此刻的他站在会客厅的中间，任凭水晶灯的光芒将他点缀。
他将目光随意安放，又好似细细打量。这房间的一切，都尽收他的眼底。
终于，他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温柔笑意。
他说：“好久不见……”
我隐约记得，这句“好久不见”我等了很久很久。可如今听到了，我的内心却没有任何波澜。
“这袍子……”
他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袍子上，嘴角扬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弧度。
阿诺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悲伤。他张了张嘴，终是欲言又止。
“这袍子，无论是材料，还是做工，都是世间少有。扔了，怪可惜的……”
我抚摸着身上的袍子，一股悲意涌上心头。
“这些年来，我时常怀念我们还在兰斯洛尔的日子，那时的我们是何等洒脱。”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要向前看，不是吗？”
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后，我请他坐下，然后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当年为了这个盟主之位，我和巴奈克·萨坎做了交易，而如今，便是到了兑现诺言的最佳时刻。
我拂袖，将一封婚书摊在阿诺面前。
“我认为，是时候将这婚约提上日程了。”
“婚约？！”
阿诺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婚约的存在一般。
“为何父王从未向我提起过？”
他看了看我，又拿起桌面上的婚书仔细看了起来。
“艾米丝·萨坎……和颜·贝尔？”阿诺的手不由颤抖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啊。怎么？你父王没告诉过你吗？这婚约，我记得，还是在推选新任盟主的前一天定下的。”
我抿了口红酒，继续讽刺。
“我为了维护你们尤纳斯的利益，也是煞费苦心。你应该好好感谢我。”
“不，我不相信父王会为了所谓的利益，会将自己亲孙女的婚姻当作筹码！”
阿诺慌了起来。他倏地站起，将那婚书推到了我的面前。
“而且，黛安娜，你不是最讨厌这种联姻了吗？你不会的……”
呵——
这真是我听过得最好听的笑话了。
“那么，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坐上盟主之位的吗？”
我的父王是联盟的盟主，在他的葬礼结束后，本该立即推选出新的盟主，但因战争的缘故便暂时搁置了。
后来战争结束，各国重建，百废待兴。联盟内政事繁多，推选盟主之事也就更加紧迫。
推选盟主的会议，就定在五月二十一日。
一如往常。在正式推选盟主的前半月，布鲁梅尔交给了我一张邀请函。
那是由布鲁梅尔所书的，寄给魔法联盟诸位高层的邀请函。——“请于五月二十日前往风语森林会所，商谈推选盟主事宜。”
也就是这个时候，布鲁梅尔对我坦白了风语森林的一切。包括当初他们是如何逼迫我父王的。
“你，是怎样想的？”
布鲁梅尔仿佛试探性一般问我。
我沉默了。
我虽是战时统帅，但过于年轻。同我竞争的，又都是前辈，若是论辈分，我还要尊称他们一声叔伯。
当然，现在的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做统帅时的我已经将他们看得明明白白，现在更是看得彻彻底底。
他们一个个的，老奸巨滑。我父王在世时，他们便为了那个位置，逼得我父王接受“神的启示”。
父王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了病根，日渐衰弱。才会在后来，让“那个人”有机可乘。
如今我父王不在，他们又怎会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我当选盟主的机率，微之甚微。
想到这里，我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布鲁梅尔继续说道：
“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拿捏住自己的命运。”
布鲁梅尔说得对，我也不曾忘记当年在风语森林中许下的誓言。
而且，我也想知道，自由的感觉。
伊莱王、战神Z、玛丽·安东尼，他们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是受万人敬仰的人，是真正将命运紧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他们，是自由的。
如今的我已经不能成为强大的元素师了。但也许，我能成为手握重权的人。
布鲁梅尔看着我，他说：
“若是你想，我会帮你……”
我看着布鲁梅尔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布鲁梅尔似乎十分满意我的表现。他那原本严肃着的脸，挂上了和蔼的笑容。
我送走了布鲁梅尔，回到了我的寝殿。此时的天已经黑了，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仅仅依靠布鲁梅尔的支持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马上行动起来，拉拢更多的人，获得更多的人脉。
五月二十日当天，风语森林的秘密会所内，进行了几场漫长的谈话。其中一场，便是我和巴奈克·萨坎的谈话。
此时的我已经和古德·赫利尤顿达成协议，贝尔王族同赫利尤顿王族的利益也正式永久地绑在了一起。
东·维因斯特过分清高，不屑使用手段，更不喜与人交往；韦伯斯特·赫尔特喜好玩乐，能力不足。唯一的劲敌，就只剩下……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答应我的条件，或许你的失败将不会太彻底。”
我看着巴奈克·萨坎，嘴角向上翘起完美的弧度。我有些无聊，手指不停敲击着桌面。
“咚咚——”
“咚咚——”
这声响仿佛胜利之音，听起来格外美妙。可看巴奈克的表现，这声音对他来说，似乎分外刺耳些。
“你让本王退出？……本王就退出，那、本王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巴奈克面色铁青，可话里却没有多少底气。
“你动摇了。因为摆在你面前的，皆是长远的利益……”
“这两份利益，一份你要付出代价却不一定能得到，即使得到了也不得安宁。你还要时刻防备它从手中再次被人抢走。”
我起身，走向巴奈克。
“而另一份……”
巴奈克轻声呢喃着。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桌上那份文件。
那是我给他的另一个选择，是一份毫不费力就能得到，而且是别人无法抢夺的利益。
“其实，你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我弯下身子，敲了敲我送给他的那份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尤纳斯三百年的自主管理权、商行香料和茶酒的代理权、一座S级的魔石矿、一份婚书、一份永不调兵的承诺书……
“好……我、放弃……”
……
“你的这些条件，在当时来看，高于了成为盟主所能得到的利益。”
阿诺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我的行为有些不解。
“我的目光可比你父王的目光更加长远……你看，现在不就体现出来了吗？而这，不过才过了五十多年。”
“如果当时父王没有答应呢？”
“那么，我就抱歉了。我当时，可是带了一整支骑兵的……”
阿诺的脸上再次挂满了震惊。豆大的汗滴，从他的脸颊滑落。
“你变了……”
阿诺的声音在颤抖。他看着我，缓缓伸出手，想要将婚书拿回。
我看着他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接近婚书，心中暗喜。不管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我的威逼，他都做出了和上次相同的决定。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
“可是你没变。面对这些，你除了震惊和恐惧便没有别的反应了。”
我面无表情，抢先拿起面前的婚书撕了起来。
“你，还是像从前那般懦弱！”
手一挥，婚书的碎片扬扬洒洒飘落。如同那夜在空中散落的烟花，美丽没有温度。
一行清泪滑过我的脸颊。我不再看他，起身向会客厅外走去。
“现在想想，当初的我真是矫情，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
“黛安娜……”
阿诺追了过来。
回头，我看见一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瞬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吟唱咒语，闪现在阿诺的身后。
我随手扯下身上的袍子，向阿诺冲去。
淡绿色的魔法因子在空气中肆意挥洒，指尖的魔法之戒幻化成一张长弓。
“咻咻——”
“咻咻咻——”
支支箭矢在空中划成道道优美的弧度。而阿诺，正以极快的速度躲避。
“嘭嘭——”
“嘭嘭嘭——”
箭矢掉落在地上，爆开绚烂的火花。
最后一招！
长弓化作音符消散在一片混乱之中。我闪现在阿诺的面前，吟唱咒语：
“音之旋律——”
“冰之，水盾——”
阿诺来不及闪躲，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阻挡。
音符与水盾相抗，擦出电光火花。浓雾散去，我的双眼对上阿诺诧异的目光。
“净术？？？”
终于。
“咔——”
巨大的冲击力将我与阿诺弹开。
音符消散，水盾碎裂。水盾碎片四溅，锋利碎冰向我的袍子冲去。
糟糕！！！
又是一招瞬移，我紧紧抱住袍子，用我的身体护住。
“嘶——”
碎冰划过，鲜血冒出。不过眨眼之间，伤口便被碎冰残留的寒气冻住。
“我，输了……”
阿诺捂着伤口，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黛安娜，其实我们都不曾洒脱过。真正洒脱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但他却成为了你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阿诺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拥入怀中。他那本该熟悉却无比陌生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让我想要迅速逃离，我却挣脱不开他的臂膀。
“所以今天，我也要洒脱一回。黛安娜，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会问你，但我会支持你。”
“所以，艾米丝和阿颜的婚期，你来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