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姗姗来迟,却又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雪,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就将整座洛加山脉,包括其山脚下的广阔平原盖上了一层银亮的白衣。
那些最先落下的雪花,很快地融化为一滩滩闪烁着晶莹光芒的雪水,紧接着又在远低于零度的气温下结成一层光滑的冰晶,覆满了加德周围大大小小的道路。
凛冬已至。
而这段万籁俱寂的冬季,也恰恰成为了坐落于印加大陆东北部各个小国彼此之间止战息兵的最佳时机。
....事情本该如此。
然而,现在,在早已冻结的无名之河两侧,几乎是与半年前三千名身披黑甲的洛德士兵横尸之处一模一样的地点,却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支来势凶猛的庞大军队。
不同的是,半年前来到此处的洛德士兵们以攻打环城为目标,所以不得不跨越流速湍急的无名之河,而这支军队则是顺着已被冻结的河流一路向下,矛头直指处于下游的加德首都。
这支军队中的所有将士都无一例外地披着经过特殊魔法加工过的,与周围白茫茫的雪原完美融为一体的特殊作战服,也正是多亏了这身特殊的打扮,这支正在雪原上缓缓蠕动着的队伍,竟没有引起沿途任何国家的注意,就这么一路摸到了洛加山脉的山脚下。
“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
“轻量化作战服,以牺牲了防御性为代价,强化了保暖能力与隐蔽性。”
“他们不怕遭到伏击吗?”
“作战服上被刻印了至少三种防御性的符咒,抛开这点不谈,这些士兵本身也对箭头啊冲击波啊这些远程攻击手段具有一定程度的抗性。”
“也就是说,刀枪不入?”
“考虑到克里斯国士兵们强到令人发指的身体素质的话,是的。”
时间是第一次会议结束的一天后。
至于那次会议的结果,说来也简单——席拉以加德最高执政长官的身份将克里斯国的使者扣押在首都内,这一大胆的举动自然而然地引发了诸路使者的恐慌,绝大部分的与会者都认为此举必将惹怒那位不可一世的克里斯五世,而她的愤怒则必定会在加德这片区域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因此大多随便找了些借口,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而剩下的几位因为路途遥远或自家君主命令而无法离开的使者,也是惊恐地躲在席拉为自己安排的住处中,唯恐哪天克里斯国的大军凭空降临到加德的头上,为这座城市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自赤焰被扣留之后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天的时间,但克里斯国方面却一直保持了诡异的沉默,既没有发表对加德的谴责声明,也没有任何派兵进攻首都的举动。
看到克里斯国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有几个毗邻加德的小国,包括之前曾与圣骑士团进行过交战的洛德,小心翼翼地找上了席拉,商量的却是与加德方面进行最近在洛加山脉上发现的珍贵矿物的交易事项之类的琐事。
虽然对这群人为什么有勇气留在这里感到疑惑,但席拉还是在加固首都城体防御之余,派图雷娅将此事办妥了。
对于席拉而言,面对克里斯国这样不讲道理的强国,与其委婉求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土地被一点一点地蚕食,还不如摆出强硬一些的态度,说不定还会争取到一些道义上的支持。
毕竟,在自己朝着克里斯国的使者赤焰亮出兵刃的那一刻,整个加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她明白,就算自己客客气气地送走了这名使者,克里斯国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加德的唯一出路,便是立场鲜明地与克里斯国对抗起来,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争取到克里斯国的死对头——圣教国对加德的援助或者对克里斯国出兵的制衡。
席拉的想法是对的,在事发仅仅十二个小时之后,圣教国就派出了大量部队,驻扎在了克里斯国与圣教国的交界地带。
虽然没有直接朝加德派兵,不过威慑的意图很明显。
“对了,你身边那个...叫莱尔的小丫头呢?她没跟着一起来吗?”
“她说诺姐叫她有急事,就先回环城了。”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莱尔...毕竟还小,如果没有她跟着我,我也会轻松一点。”
然而,让席拉等人没有料到的是,这支正缓缓蠕动在雪原上的军队,却并不是在使者被扣押之后才出动的,而是早在使者抵达首都之前,就已经被安插在了这片隐秘的山林之中,静静等待着使者发出的信号,再一举将弱小不堪的加德吞并。
克里斯国,一开始就抱着吞并加德的目的,为此而制定了周密翔实的计划。
首先,控制住作为加德邻国的洛德,将她们的统治者培养成克里斯国的傀儡,再让整个洛德变成这支六千人大军的后勤基地。
其次,派人绑架圣教国一直在寻找的“圣女”禾彦,以此将圣教国的使者调离首都。
然后,让克里斯国五大将之一的赤焰迅速封锁会场,限制住加德的大脑。
最后,埋伏在洛加山脚下的军队一举冲出,用极短的时间将六神无主的加德占领,届时,即使圣教国能反应过来,她们所面对的,也只是一座被克里斯国精锐完全控制住的首都,以及在其中被当做人质的大量市民。
如此一来,克里斯国的疆域将会被扩展至印加大陆的东北部,从而与西南部的克里斯国相呼应,对夹在中间的圣教国形成包围之势,而整个东北地区也会因为这一前哨站的建立,而逐渐地沦为克里斯国的附庸。
如果圣教国忍无可忍地开战,那也正中一直求战而不得的克里斯国君臣的下怀。届时,克里斯国尽可以大肆宣称是圣教国率先破坏了御暗同盟的条款,而己方则无疑占据了道德与军事上的双重制高点。
综上所诉,在克里斯国君臣所制定的宏伟计划之中,加德注定是一个要被毁灭的的存在,无论其有没有与克里斯国为敌,有没有扣押克里斯国的使者。
毁灭你,与你有何干?
这便是克里斯国作为一个大国的强盗逻辑,而这一心理,也被在地球上见过无数类似场景的席拉所完美地掌握了。
所以,加德这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才敢于公然扣押克里斯国的使者,作最后的殊死一搏。
“话说....你真的能一下子干掉这六千人?”
“只要他们够轻的话,可以。”
只不过,因为这场大雪的阻碍,这支原本应该在赤焰封锁会场的同一时间倾巢而出的精兵,却直到现在才出现在他们原本在昨天夜里就应该抵达的位置上。
“好吧,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么这也算是帮了加德一个大忙,那个市长肯定会给你提供援助的。”
“不,没那个时间了。”
——不过,这一切,几乎全都没有被纳入傲然挺立在土坡上的银发少女的考虑之中。
“什——什么?那你为什么要对这六千人出手?”
听到少女的回应之后,站在她身后的铁甲大汉明显地懵了一下。
“你大可以绕过他们,直接奔向洛德——”
“你说过,真正实施绑架计划的不是洛德,而是克里斯国对吧?”
“....是的,克里斯国那边有几个军官朋友告诉我——”
“那你说,加入我现在闯进洛德,把禾彦救出来,这六千人又会去做什么?”
站在艾修身后,俯视着那一大团白乎乎军队的莫露,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这支军队将会攻占首都。”
“那我和禾彦呢?”
“....攻占首都之后,克里斯国会将矛头指向变为一座孤城的环城,而你和禾彦也不能幸免,更进一步地讲,克里斯国一定不会放过曾与克里斯国对抗过的你和作为目标的禾彦,你们两个只能逃跑。”
“假如我们逃跑了呢?”
“克里斯国的‘灰狐’将会追杀你们二位,直到天涯海角。”
“没错。”
一头银发的少女说着,解下了那件禾彦亲手为她披上的鹿绒披肩,重新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臂与微微泛红的酥肩。
“而且,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将禾彦从我身边抢走的代价。”
弓弦被拉至极致的瞬间,莫露明显地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正在将自己的身体朝着站在制高点上的少女推过去。
“对了,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都是轻甲,没错吧?”
“???”
——气流。
只用了一瞬间的功夫,这名艾修的旧交便立刻明白了现状。
自己眼前这名善于使用风系魔法的少女,正将周围的风能源源不断地聚集到手中那把“飓之长弓”身上,其速度与能量之大,都远远超出了自己之前曾见证过的任何程度。
艾修在聚集风能。
意识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后,莫露不由自主地朝后靠了两步。
这家伙是认真的。
“...你真的考虑过这么多的后果吗?”
“....什么?”
气流越聚越多,这股强大的风能甚至因其极其庞大的体量而在少女的身边制造出了肉眼可见的空气漩涡,这些旋涡慢慢地聚集到一起,共同化为将艾修整个身躯都缠绕起来的旋风。
大量原本飘落在地的雪花也被这旋风裹挟到了半空之中,远远看去,艾修像是被一个不断流动,旋转着的,由雪花所组成的庞大罩子给牢牢地罩起来了一样,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少女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遮蔽其中,身形难辨。
“——你会与整个克里斯国为敌!”
气流正逐渐紊乱。
在这股纷乱的旋风之中,莫露不得不一改之前的说话习惯,转而扯着嗓子,咆哮般地喊了起来。
而即便如此,他那夹杂着电流的独特声音,此刻也显得如细纹般微弱。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
“...什么?”
站在旋风中心——不,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旋风”了,环绕在艾修周围的气流已经到了堪称狂躁的程度,强烈的冲击感让莫露觉得自己如同自五千米的高空中急速下坠一样,呼啸的风声几乎将自己的耳膜撕裂!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
站在风暴中心的少女淡淡地回应道,而握在少女手中的那把长弓,却因为承受不住如此体量的风能而微微地颤抖起来,木质的弓身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在下一秒,整把弓就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他们要付出代价。”
恍惚间,少女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样一幅场景——在山林中的木制小屋内,一袭黑发的少女正躺在素白的床上,颤抖着将白皙的手伸出,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
少女那副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的精致面容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靥。
“——将禾彦从我身旁抢走的代价。”
为了这幅笑容,艾修曾经做出了许多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举动。
——第一次使自己的箭尖染上山贼的鲜血。
——亲手杀死莱希,莱尔和莱薇三人一直信赖着的山贼首领。
——对着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射出了足以引发飓风的一箭。
——在宫殿内的王座之下,亲口说出“放了禾彦,我来做你的人质”。
而现在——
“——以及,将我惹怒的代价。”
“咔。”
紧握着的弓弦被毅然决然地松开。
而随着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足以改变整个印加大陆局势的一箭,就此朝着对此浑然不知的克里斯国军队,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疾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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