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监狱逃脱的过程,比艾修想象的还要简单许多。
如果说位于加德首都的监狱内部总是充斥着大量的游荡着的守卫,牢房却是大片大片地处于闲置状态之中,是“僧多粥少”的典型的话,那么洛德的这座监狱则可以称得上是“僧少粥多”——狭窄的牢房中满满当当地挤着各式各样的犯人,而守卫却像是绝了迹一般寥寥无几。
至少,除了那两个站在大门口,哈欠连天的士兵与刚刚被自己亲手敲晕的四个狱卒之外,艾修这一路上就再也没有见到半个哪怕是疑似守卫的影子,更别提前来阻击自己的人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考虑到陷阱的可能性,但直到艾修重新站回洛德人头攒动的街头时,她的身后依然没有出现任何追兵。
这让少女稍微松了口气。
但也仅仅只是“稍微”而已。
“你听说了吗?”
“....什么?”
时间正值午后两点钟左右,冬日的暖阳高悬在人们头顶,将热量无私地散布给目之所及的一切。也许是受到了昨天那场几乎是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风雪的影响吧,直到现在,仍有不少用棉袄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脑袋上冒着热气的洛德居民一边拄着铁锹,一边与自己的左邻右舍热切地侃着大山。
这座城市的名字叫做“洛德”,与它所属的国家同名——因为整个国家只有一座城市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洛德”与“洛德城”这两样事物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在人口稀少的印加大陆东北部,这样只控制一个城市的小国比比皆是,倒不如说,像加德这样拥有两个功能比较完整的大城市的国家才是较为另类的存在。
“那件事啊,克里斯国的士兵那个....”
“你说哪个?”
头顶容貌的男人眉飞色舞地朝着自己的邻居比划着,而艾修则是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大雪并没能如艾修所愿,将那六千名士兵的尸体完全掩埋起来;又或者,某个恰巧路过的目击者完整地见证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将其广泛地传播了开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迟早会暴露,但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还是大大超出了艾修的想象。
如果这件事真的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那么距离某些麻烦主动找上自己的门,恐怕也不剩下什么时间了——
“就是那个啊!克里斯国与圣教国大打出手的事!”
“....大打出手?你从哪听说的?”男人的邻居挑起了眉头。“它们俩不是才开始往边境大规模增兵吗?”
“那不就是要打起来了?”前者兴奋地搓了搓手:“打得好啊!越猛越好!!”
“你这人怎么唯恐天下不乱?”
“你傻啊?仔细想想,这两个超级大国一旦打起来了,那谁还有空来管咱们这犄角旮旯?”
....又或者,是艾修纯粹多虑了。
“听说两个国家要打起来了?真的假的?”
街道的另一头,两个农夫打扮的人将手揣进宽大的衣袖里,旁若无人地谈着闲话。
“这下真的要打起来了...”
“我看悬,以前哪次不是这么大阵势?到最后肯定打不起来...”
刚刚开张的糕点铺旁,店主一脸神秘地将嘴唇凑到老顾客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谈论着时局。
环顾四周,所有市民所谈论的话题,仿佛就只有这么一个。
——克里斯国和圣教国,这两个最强的国家之间好像马上就要展开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
作为一名在山林中生活了三年之久的猎人,艾修本身并不怎么关心这些国家之间的战事,不过禾彦似乎对这些信息特别感兴趣——若是那个满头黑发的少女此刻就站在旁边的话,她肯定会用手轻轻地拉住艾修的衣角,然后驻足在原地,兴致盎然地听上很久。
可惜的是,那名浑身散发着弱气,无时不刻刺激着艾修发自心底的保护欲的黑发少女,现在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于是,艾修所做的,只是匆匆地穿过喧嚣着的人群,心中盘算着到达莫露口中的“拉普拉国”所需的时间。
与洛德相仿,“拉普拉国”也是个只拥有一座城市的小国,不过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拉普拉国以其肥沃的土地与本国所特有的,产量比普通小麦多出了整整三倍的“东方魔麦”闻名,而洛德本土却几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特产。
“骑着马的话....在傍晚之前吗....”
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十分遥远,甚至比加德首都与环城之间的距离还要短上几分,如果沿着大路驰骋的话,大概还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那座比环城还要大的拉普拉城。
自己的速度越慢,见到禾彦的可能性就越小,禾彦陷入危险之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抱着这样的想法,少女毅然决然地转过头,朝着洛德城门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只不过,艾修却并没有注意到,几乎是在她转过身子的同一时刻,一队被卫士严密簇拥着的马车,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街道的转角。
而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上,拥有着一头标志性红发的少女市长席拉,正挑起帘子,忧心忡忡地朝外张望着,似乎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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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噔。”
好黑。
“喂!前面出了什么情况?!”
“前面有坨很厚的积雪,把路挡上了!”
好饿。
“哈——麻批!就没人管一下这条路吗?”
“这里是拉普拉国和德克德国的交界,谁来管?!”
.....好渴。
在体验了几乎是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经历后,我的胃部开始因饥饿而产生了一阵阵的痉挛,由此产生的疼痛迫使我不得不尽可能地蜷起被绳索牢牢捆住的身子,以此减少由饥饿而带来的,抽筋一般的疼痛感。
除此之外,嗓子也出于一天没接触过任何液体的原因,现在正干涩的要命,再加上那原本就具有的渴水体质,现在的我,总算是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喉咙渴得冒烟”。
“....清理积雪,速度快。”
被黑布所遮蔽住的视野上方,一名年轻女性的声音朝着车厢外部大喊道,似乎正在对谁发布号令。
“咕......”
“好了....那个谁,趁着这个功夫,把她扶起来。”
“......”
另一个模糊的男声在旁边嘟囔了几句,似乎在表达不满。
“什么?‘让人质保持虚弱’?这什么命令?这家伙要是死了,你们谁负责?”
“.......”
“我明白我只是向导,但我总也有点话语权吧?”
“......”
“周围没有人。我是长耳族的,可以向你保证。”
“....”
良久之后,后者像是终于屈服了一般,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紧接着,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扶上了我的侧脸,将我的头一点一点地托起来。
“来,张嘴。”
发话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年轻女性,不过语气明显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唔....”
于是我依照着对方的指令,缓缓地张开了双唇,在那瞬间,温凉的开水便如细流一般被慢慢地灌入了食道,而之前那股渴到冒烟的灼热感也自然而然地被压制了下去。
“咕....咕...咳!!”
“慢点...她多长时间没有喝水了?”
“.....”
随着咽喉部位的不适感消失,我的意识也逐渐地清醒了过来。
“怎么样...好点了?”
“.....嗯。”
声音的主人来源于一名自称“尼娅”的女性佣兵。
虽然我的眼睛在大部分时间都被遮了起来,但是在两个人见面之初,对方那一头浅紫色的长发与两只软趴趴的兔耳朵便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如果不是对方身上套着的那一身紧致的黑色胶衣,我还真有可能把这名兔耳少女与某位姓铃的兔妖搞混。
“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驿站了。”
可以说,这名自称“尼娅”的兔耳少女,应该是截止到目前为止的旅程中唯一一个肯与我进行正常对话的人了。
向前回溯的话,那个粉头发的小男孩杰卡西似乎更愿意与迦维交谈,他们两个虽然不会把我绑得这么紧,但也绝不与我进行过多的言语。
而放到现在来看,这些与袭击艾修,莱尔与我的那三个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魔力波动的蒙面人,则更近似哑巴一般,绝对不会对我作出除了绑起来与松绑之外的任何动作。
“.....嗯。”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充当回应。
经历了大约两天被束缚着的旅程,我大概搞懂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现在被绑架了。
至于绑架我的人到底是谁,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这些我都一概不知,也从来没有人主动向我透露过。
就算那个唯一肯与我进行交谈的尼娅,所诉说的也只是自己变成佣兵的经历:她原来所在的国家发生了一场政变,自己作为高级军官之一被关押起来,刑满释放之后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所以拒绝了新的掌权者对自己的邀请,而是成为了一名佣兵,希望自己的实力能够得到提高....
虽然故事的前半段似乎在哪个地方听到过差不多的,但这种时候我也没空去思考那些细枝末节了。
毕竟,我现在正在一辆不知通往何处的车上,而我本人也对自己将来会受到何种待遇一无所知。
如果换成一般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不明不白就被人绑起来的情况,肯定会被吓到止不住哭泣吧。
可我并不是什么一般的女孩子。
...不对!应该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孩子啊!
“积雪清完了!谁他娘的知道里面裹了块石头....”
“那就继续前进!”
在我的头顶,尼娅再次朝着车外喊话道。
虽然视野被遮蔽住了,但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车身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木质车轮碾压膨松积雪而产生的吱呀声。
“大概什么时间能赶到德克德?”
“......”
“...时间这么紧?”
不过,令我比较放心的一点是,杰西卡曾告诉过我,艾修和莱尔都平安无事。
即使对方也不是什么能够信赖的家伙,但在当下的情况下,我却只能选择相信他。
至于我自己的安危——说实话,在掌握了【此躯为神所护】这种堪称变态的法术之后,我还没担心过自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哪个地方,甚至还巴不得谁能朝着我的脖子来一刀,这样逃跑的几率反而大点。
嘛,不过稍微一想也能明白,有人费这么大劲把你绑架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肯定不是为了让你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嘭!!!”
“....什么声音?”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