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小小心结被恋人的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后,两个人就那么维持着互相依偎的姿势在海滩赏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在那之后,看到下面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一些之后,艾修拉着我悄悄流进了海边篝火晚会的现场。
也许是因为狂欢的环节已经过去了吧,人数逐渐稀少的游客与本地人们都围着篝火盘腿坐了下来,只有站在篝火旁的一位老者抱着一把类似班卓的弦乐器,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
“打搅一下,请问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偷偷溜在人群后方的艾修轻轻地拍了拍一位观众的肩膀,对方头也不回地回应了一句:
“嘘——吟游诗人在讲故事,安静些。”
“谢谢。”
艾修转过头来向我悄悄打了个手势,收到信号的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悄悄地与艾修并肩坐在了人群的最后排。
与方才冰凉且潮湿的岸边沙地不同,被篝火余热烤过的白沙依旧存留着一定的温度,温暖的沙砾漫过指缝,刺激着脚掌上的经络,让我不禁舒服的眯起了眼。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要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行动,但这样的感觉貌似也不错嘛。
“这是......在干什么?”
“说是吟游诗人在讲故事。”
“喔......”
“【好了各位——这便是今夜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艾修说的没错,就在我懵懂地点着头的时候,被人墙所隔开的地方,靠近篝火中央的位置忽然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吆喝,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波动琴弦所发出的响动。
尽管完全看不见声音的来源长什么样子,但那大概就是艾修口中所讲的“讲故事的吟游诗人”了吧。
我努力地抬了抬头,想让目光越过厚实的人群,却只能勉强瞥见对方抱在怀中的乐器一角——看来对方的个头也不是很高。
“““噢噢噢噢——!!!”””
吟游诗人的话语得到了剩余听众的热烈回应,于是老者再度拨弄了起手中的乐器。
“【今天的最后一个故事,来自最近的异国土地——】”
于是老者真正意义上地开始唱了,如同吟唱般悠扬却有力的话语配合着略显苍凉孤单的旋律自他的口中倾吐而出,组成一串具有异国风情的动听音符飘扬在听众的头上;他的话语宛若具有某种魔力,让旁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那片由语言所交织成的奇幻故事之中。
尽管他的演唱加上了一些外地人难以理解的俗语与大量回折的演唱技巧,但我依旧听出了故事的全貌。
那个故事发生在贝格拉娜的南部,未受圣池庇护的土地上。两个实力强胜的王国尝尝彼此攻伐不休,两国的边境上经常堆满了因战争而早就的磊磊白骨,无数无处可归的冤魂们哭喊徘徊着,通向黄泉的道路被塞得水泄不通,甚至连冥王府前的门槛也被踏破。
而那些实力孱弱的小国,尽管没有效忠于任何一方,却也成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牺牲品,在两堵大山的夹缝中艰难的活着——而故事便发生在其中一个小国的身上。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该小国的公主在出门体察民情的时候被一个大国的军官粗鲁地带上了马车,至此音讯全无。
“【阳光多么明媚~时光如何漫长~可怜的公主啊~与家乡天各一方~~!】”
而后,就像每个传奇故事都会有的那样,与这位公主立下了婚约誓言的王子登场了。
他的配备就与普通的王子一样,英俊逼人,武力高强,该有的白马与长剑一样不差——只不过,与寻常的王子不同的是,这位王子并非顶着一头打理整洁的短发,而是披着一头银河般璀璨的长发。
当他听到自己心爱的公主被大国掠走之后,悲痛万分的王子将那惹眼的长发扎成一条长长的单马尾披在脑后,骑上日行千里的白马,挎起精钢锻造的长剑,背上蕴含飓风的长弓,就这么马不停蹄地,孤身一人地离开了自己的故土。
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王子不惜跨越整个大陆来追寻公主的足迹;在历经了种种难以想象的艰险磨难与各式敌人的阻击,友人的暗中帮助后,他终于来到了大陆的中央,见到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公主真身。
——可两个人的中间却隔着完全敌军所组成的**,原来公主已被两个大国当成了取悦神明的祭品而互相争抢着。
于是,以大陆中央那幽不见底的深邃峡谷,黑白两支军队的激烈混战为背景,意志坚定地王子踏上了最后的寻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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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听完了最后一个故事后,心满意足的游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艾修和我也远离了那片因失去了篝火而逐渐冷寂下来的沙滩,如今正沉默不语地行走在归往宾馆的途中。
这座滨海城市的人口与建筑群虽然不及作为印加大陆大陆宗教中心的环城那般稠密,但夜间客流量也绝对算不上稀少。
被两侧建筑所发出的光芒照亮的街道上四处可见纳凉的本地居民与晚间出来闲逛的游客,在稍微偏离大街的小巷口还能隐约听到些许喧闹的声音——那貌似是被当地政府特意划出来的小吃街。
当然了,无论是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是特色美食,现在都没发引起我一丝一毫的胃口了。
“...禾彦?”
“......”
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个叫“禾彦”的倒霉蛋在兴致勃勃地听别人讲故事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角。
而且更过分的是,讲故事的人竟然完全把他的性别给搞错了。
“你还在想着那件事么......?”
“唔......”
回想起刚刚演唱者那激动的神情与听者如痴如醉,还偶尔爆发出一两声喝彩的姿态,我不由自主地用帽子扣住红到发烫的面颊,整个人恨不得就这样找个地方钻进去。
虽然那位老者讲得确实很好!虽然大家听得确实很陶醉!虽然故事情节很扣人心弦,最后公主为了拯救众人而耗尽了魔力,倒在王子怀里慢慢消失的场景很凄美!
虽然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我才不是什么公主啊!我是圣女啊圣女!而且艾修也不是什么王子啊!
而且那家伙为什么要把故事讲得那么详细啊!搞得我真的像个弱不禁风的公主那样!!
“好啦好啦,这没什么可害羞的啦,不就是被人写进了故事里嘛。”
艾修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部宽慰了两句,相较于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我,这家伙反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艾修在刚刚的故事里可是作为英俊帅气的王子出尽了风头,会这样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看来不止是我,就连普通的少女,也有着一颗想要成为白马王子的心么...
“不过,这么看来的话,禾彦在这边的大陆名气也没那么大嘛。”
这么说着,艾修忽然朝身后的位置瞥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她特意转移了话题。
“最开始差点被那个旅馆的接待员认出来的时候我还紧张了好久来着,不过从刚刚那些听众们的反应来看,大部分人对印加大陆上的事情也仅限于听说的程度啊。”
“毕竟...还是,有距离的......”
二人如今所处的这块大陆名为贝格拉娜,位于印加大陆的正北方,其面积约有印加大陆的三分之一。
相较于其他完全被海洋所隔绝的土地,贝格拉娜与印加之间的交流还算得上是亲密——两块大陆之间存在着一条廊道般细长的地峡,在印加大陆尚且不那么动荡的岁月里,这条地峡便成了商人们往返两地的必经之路,并顺带着成为了连接彼此的文化纽带。
在圣教国与克里斯国大打出手之时,这条通道曾被坐镇北方大陆的精灵们出于安全考虑关闭了一段时间,直到战事以两大国家的覆灭告终之后才渐渐地得以恢复原貌。
“别人...就算,不认识我,也很正常...吧?”
这么说着,我抬起头来,特意瞥了一眼对方的紫瞳。
这个眼神的意思是“我就说你一开始太紧张了,我用本名来也完全没事”。
“不行,就算大部分人对禾彦的身份一无所知,只要有像接待员那样的人知晓‘禾彦’的存在,我就不能放松警惕。”
艾修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想说的话已经很好地传达给她了,只不过这家伙完全不认同我的看法而已。
“而且,就算禾彦你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圣女,只是个普普通通出来旅游的小女孩,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还是要谨慎一些才对。”
“......”
回想起中午在海滩被人搭讪的经历,我登时哑口无言。
原本以为那种擅自凑上来的家伙只要言辞稍微严厉一点就可以赶走的,但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像那样得寸进尺地为所欲为。
如果我当时大声地喊出来就好了,可惜我是那种越紧张就越说不出话的麻烦体质。
“答应我,下次一有危险就第一时间过来找我,好吗?”
“......我明白了。”
虽然像个小孩子那样被艾修嘱托有点微妙,但无言以对的我也只能乖乖点头——随后我的头顶又被艾修的手掌肆无忌惮地搓了起来。
“这才乖嘛——接下来想去哪?是稍微逛一下还是直接回去?”
“......有点累了。”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关节处传来的酸楚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明白了,那么就绕过人多的地方直接回去吧。”
“嗯...要我背你吗?”
艾修沉吟着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而作为回应,我拼劲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这个,就不用了——!”
“——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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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齐了吗?”
两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人流量逐渐稀少的小路上越荡越远,而同一时刻,在路灯无法照亮的小巷角落,几个瘦长的身影正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
“第四人还在路上,剩下的三个都准备好了。”
“我看看...一,二,三,四...”
为首的男性略微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四人,悄悄地点了点头。
他的身材相较于其他四人而言相对瘦长一些,暗淡的月光只能勉强照出他的一头金色短发与略显狭小的碧色眼仁,以及自面颊两侧所伸出的,那对精灵特有的细而尖的耳朵。
尽管用类似黑色布条的东西遮住了下半张脸,但这幅模样依旧很容易让人把他与下午搭讪禾彦的精灵男性联系在一起。
“这下齐了,让那小子在前面躲好了,等我的信号一起上,优先解决那个会用风的。”
他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毒蛇般扭曲的短剑,目光逐渐变得阴鸷起来。
“妈的,敢让老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出后,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外地佬......”
“老大,我觉得那是你活该,谁叫你没事去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
“闭嘴,你是老大我是老大?”
被称为“老大”的男性精灵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小弟一眼,气哼哼地扭过头去。
“再怎么说我们也是黑帮的人!让两个小丫头欺负了传出去以后我还怎么混?!”
“老大...咱们就是个支部而已...”
“闭嘴!你不呛我能憋死是吧!!”
为首的精灵咬牙切齿地扬起手中短剑,用剑柄敲了一下那个喋喋不休的跟班,后者抱着头吃痛地哀嚎了一声,而其余的三人则是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
“哎呦...”
““噗——””
“行了行了,都别废话了!那两个人进小巷子了!”
男性青年骂骂咧咧地挥了挥剑刃,朝着前方略微探出头去,朝着后方略微打了个手势。
剩下的四人看到这一手势,神情立刻严肃了许多。
“听好了?老二老三你们两个先用暗术把那个白头发的绑住,让她施不了法,然后老四你直接配合埋伏的老五把那家伙勒晕。”
“重点就是那个白头发的,先把她干掉以后事情就很容易了。”
这么说着,男精灵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角,将名为“欲望”的情感毫无遮拦地写在自己的脸上。
“——最后那个弱不禁风的黑头发小姑娘交给我来对付就行,你们明白了吧?”
““““是,老大。””””
四句简短有力的回答争议划一,注视着两位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后,藏在小巷子里的五人全都绷直了身体,将手掌放在各自的武器上。
原本松散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不少,只见为首的男性一点点地将右手伸过头顶——
——然后,还没等他将手重重挥下,一声稚嫩的童音便毫无征兆地与所有人的身后响起。
“那,那个——”
“““““——?!”””””
五人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扭过头去——借着昏暗的月光,他们模糊地看到,站在自己身后方才空无一物的位置上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小女孩。
对方顶着一头粉紫色的短发,整体粉红的连衣裙长到几乎曳地,绣有蕾丝边的裙摆与干净的蝴蝶结让这名幼.女的打扮与小巷里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仿若不慎落入凡尘的娇小天使。
而且最重要的是——先前五个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半点的脚步声,就好像眼前的小女孩是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大半夜的身后突然多出了一个穿着干净洋装的小女孩,无论是谁心里都会有些发毛的。
这名黑帮老大也是同样——他头皮有些发麻,但对方具有迷惑性的外貌与似乎饱含泪水的双眼,却又让他无法提起百分之一百的警戒来。
“...小妹妹,你迷路了?”
于是,他只是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而这句提问得到了对方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是的。”
身着粉红色连衣裙——那是一种被称为“洛丽塔”的特殊服饰——的**认真地摇了摇头,然后抛出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语。
“大哥哥是【克瑞尔斯之羽】安插在这座城市里的干部——克里尔特对吧?”
“虽然事发突然,但能请大哥哥跟我走一趟吗?”
“——!你是什么玩意儿?!”
眼前的女孩很危险。
在对方精准地念出为首的男性精灵——克里尔特的真实身份的那个瞬间,不管是克里尔特本人,还是他的那几位手下,都精准无比地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于是,克里尔特不假思索地将短刀横在身前,莹莹光斑于刀尖之上浮现而出;与此同时,距离幼.女距离最近的那位将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柄镶有铁钉的重锤——举过头顶。
“.......”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长相是在过于稚嫩吧,那举过头顶的重锤稍微凝滞了一瞬。
尽管对方的身份已经足够可以了,但毕竟即使是黑帮成员,也没有冷酷到会毫无芥蒂地将一个人手无寸铁的小女孩用重锤硬生生砸成肉泥。
于是这名跟班犹豫了。但这刹那之间的犹豫,却让他错失了最后的良机。
——因为在下一秒钟,不知从何处涌现而出的,由紫黑色粒子所构成的浓郁雾气便以遮天盖地之势扑面而来,眨眼间便将视野尽数遮蔽。
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轻柔的呼唤。
声音比起方才的小女孩儿要稍微成熟上一些,但依旧没能脱离“幼.女”这一范畴。
他听见对方简洁地抛出了两个字眼——
“【——魂归。】”
在那之后,他才意识到,对方并非是在呼唤自己,只是在单纯地吟唱法术罢了。
这是他今天产生的最后一个念头。
“——嘭!!”
蓬勃的暗系魔力于雾气之中尽情滋生着,抽丝剥茧般将魔力从男人的身上剥离开来,于是第一位牺牲品就这么怦然倒地,他的身躯在小巷子的阴暗水泥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但就连这闷响都被无边的雾气吸收了大半。
“——什?!”
自外界的角度来看,整个事件就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剩余的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那强壮有力的同伴被黑雾缠上之后猝然倒地,在那之后,紫黑色的雾气才不急不缓地四散开来,暴露出掩藏在其后的两个人影。
那是同样身着华丽连衣裙的两名幼.女,除了身高与服装,头发的颜色有些许差异之外,两人无论是服装的款式还是瞳孔的颜色,都与先前的小女孩儿别无二致,仿若是后者的某种分身。
“——你们把老五怎么了?!”
望见如此诡异的场景之后,克里尔特没有再次犹豫。
只见他短暂地念出了一个字符,光斑闪烁的剑锋在瞬间迸发出一股扭曲空气的热量。
紧接着,一到由烈焰构成的炎蛇自剑芒处直蹿而出,扑离弦之矢一般扑向眼前来路不明的三名小女孩!
“轰——!”
稠密的魔力在对方的面前恰到好处地炸裂开来,火舌化作喷溅的热流烟花般四散开来,在狭小的空间内四处逃窜着掀起滚滚烟雾,紧随其后的则是于耳边炸响的爆鸣声与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
烟雾一时之间灌满了这条狭窄的巷道,混杂着硝石的浓烟呛得其余三人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咳咳咳!!老大,至于花这么大力气吗!”
“废什么话!你没看到那家伙刚才一下子干掉了老五吗!”
克里尔特一边皱着眉头扇开浓烟,一边大声地回应了一句。
刚刚的法术,名为【炎浪之舞】,在火系法术中属于威力较大的那种。
尽管由于缺少吟唱的缘故而让威力打了折扣,但刚刚聚集于剑尖的热量在混杂上硝石碎屑之后,其威力也足以将普通成年人的肢体炸断——如果他们足够幸运,没有被爆炸直接波及到躯干或脑袋的话。
就像他过去那可怜又愚蠢的上司那样。
“鬼知道这仨丫头到底——”
但克里尔特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半截。
因为在视野的正中央,滚滚浓烟还尚未完全散去的地方,三个浮动着的矮小身影再度出现在了原地。
而在三人的面前,一堵由火焰所组成的屏障正纹丝不动地矗立着,仿若固若金汤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