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灵向暗耀道出“灵气”的事后，便不再出声。
三扇连在一起的木窗皆被打开，晃眼的阳光照入二楼的厅堂，地板、桌子上都铺上了一层金灿灿到让人发昏的金黄色。
阳光照耀到玉灵的身上，黑如浓墨瀑布的秀发有一侧竟被阳光照成了白色，她的秀发便演绎了阴阳相济的神奇景象，本就白皙如瓷的脸在阳光照耀下也焕发出圣洁的白光。
相较之下，暗耀的银色秀发在阳光照耀下只是在发光而已，看上去远不如玉灵般玄妙……好吧，这些怎样都好，两个大美女坐在铺满岩浆般光亮的阳光的桌子边却谁也不出声。
玉灵闭目养神，别说出声说话了，暗耀距离她不到两米的距离连她呼吸的动静都察觉不到，仿佛真成了一尊栩栩如生仙女像。
暗耀坐在玉灵对边，尴尬不已又焦躁不安，她不知道玉灵忽然的沉默是几个意思，刚才让她初步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玄密，不应该趁热打铁教她如何使役灵气么？照玉灵的说法，她越早将灵气运用自如便能越早回去向厌提交成果。
而且……听之前玉灵说话的意思，厌和女妖们都是知道并擅长使用灵气或类似的力量的，但暗耀不会。这让暗耀觉得自己落后于人，仿佛拖了厌及其他女妖的后腿，暗耀的性格又怎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
焦躁的心在娇柔的身躯中燃烧，暗耀急不可耐，可又莫名地不忍打破眼前阳光灿灿的平静。
古老的木桌子旁坐着典雅安然、衣裳如云的美人，璀璨骄阳透过简约镂空的木窗自如进入，为一切蒙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仿佛是千年前饶有韵味的仙境。
“唉……”暗耀叹息一声，心中急躁未消减一分一毫，她实在不明白现在这情况是为了什么？玉灵忽然的安静究竟是什么意思？培训，或者说修炼不做了么？先前玉灵也还说要开店的，也不管了么？
此时气息微动，阳光似乎稍稍往玉灵身上汇聚，暗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定在玉灵如羽化登仙般的俏脸之上，躁动的心一下子安分不少，玉灵的细微动作都牵动着暗耀的心，看、玉灵朱唇轻启：“你在疑惑？”
安分的心再度躁动，“当然！您一声不吭、什么也不做，我实在不明白啊？！”
“着急想开始修炼？”
“当然！我一定尽心尽力！”暗耀激动地都跳起来了，神情十分认真——终于要开始了！
呼~
与暗耀想比玉灵十分平静，皓眸微睁、阳光在陶瓷般的肌肤上游走，她轻吐出如云雾般的话语：“早就开始了。”
不仅如云雾般缥缈轻盈，还让暗耀真的如同置身云里雾里一般——这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进展不佳。”
“什么！为什么？！”暗耀失声破嗓大吼，双掌拍在桌子上，娇柔纤细的身躯仿佛有千斤重，桌子发出吱呀声、颤抖不已。
莫名其妙就被打上“不佳”的评价，这让本打算带着优异成绩回去见厌的暗耀就像被用带刺的巴掌打破了脸一样，而且她连那所谓的“修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完全不知道！这莫名其妙也太过了吧？！
“刚才让你‘看’，你什么都没看到，那么现在，能看到么？”
“欸？”
暗耀火爆的语气，玉灵只用轻轻的一句反问回应。
所谓“看”，即是刚才玉灵将一团火灵气凝聚与柔荑之中让暗耀看，但那时的暗耀连灵气的存在都不知道，哪能看得见？
“我……”暗耀支支吾吾，要把桌子压垮的身子现在反倒自己开始颤抖、双手有些发软只能看刚才摧残过的桌子支撑。
“如何？静坐了这么久，连一点都没悟出来么？”
暗耀忽然坠入一个黑暗的空间，阳光不再、漆黑的压抑中只有一处明亮——玉灵，但那明亮却不是希望的火种，而是审判的灯光。
面无表情的玉灵仿若一位无私的铁面判官，沉重的压力由她夜空般的皓眸而出重压在暗耀脊背之上，从其朱唇之中更是挥出了责问的鞭挞：“你就没有尝试去‘看见’或感受灵气之存在么？”
“我、我……我……”暗耀心慌无比，仿佛偷盗之人被当场抓获，又像偷懒的苦工被监工当场发现，锤问的话语让她透不过气来。
刚才她都在干嘛？在着急，在不断思索着为什么修炼还不开始？玉灵的安静究竟有何意义？还在逐渐发怒，胸膛中似乎慢慢堆积了一团熔浆准备爆发！
可是，为什么刚才的时间里她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却没能思考一下灵气相关的问题？明明知道了灵气的存在，为什么不试一下自己“看见”灵气？
没有自己主动尝试，只一味等着玉灵开口指导，这和那些只懂被动接受知识的书呆子有何区别？就算是拿到了“好成绩”回去，她好意思报告给厌么？那样子修炼的结果，她能成为对厌有用的女妖么？
自尊心越重便越容易受损，现在暗耀的自尊便破碎了一角——我真是个蠢货……
胸口中的岩浆缓缓消退，化作烟云，徒留一片空虚悲哀……
“不过，也不是全无进展。”玉灵轻声说道，收回压在暗耀身上的目光并缓缓起身。
“欸？！”暗耀仿佛抓住了一线希望猛地抬头，只见玉灵飘动般离开的身影与一抹纯白的裙摆……
暗耀看向自己身旁，晚了一步，玉灵之倩影刚好飘过，她又猛地转身，玉灵已然步下楼梯只留翘首在暗耀视野之中……
“等等！”暗耀赶紧追下楼梯，赤足奔走、发出竹筒急促敲击木板的响亮声音，等她跑到楼下急忙穿上鞋子，玉灵已然端庄地坐在柜台之后。
这会的玉灵已然戴上素色面纱，没有装饰胜有装饰的纯白面纱轻盈地将玉灵惊天地泣鬼神的美丽容颜遮掩住。
暗耀一瞬间怔住，平常美丽的女妖见多了，她自己也是比常人美丽得多，所以之前并未觉得有什么……此刻却不禁为玉灵的美丽折服！
怎么回事？露脸时没什么，把脸遮住就被迷住了？比起露脸，戴上面纱的玉灵增添了一份神秘的韵味，配合以她自身超尘脱俗的气质，没见过她脸庞的人也一定会认为面纱之下是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
能吸引他人目光，掀开那层蝉翼面纱窥探美丽真相的愿望会在人心理疯狂滋长。
暗耀现在就领略了这种被神秘之美征服的感觉！之后一次闲聊中暗耀知道了，当玉灵第一次见潭佳音时是刻意在潭佳音眼中弱化了自己的存在，不然潭佳音连和她说话都做不到……
不过……一想到神秘的面纱之下是一张美丽却没有表情的脸，暗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果然神秘之美对于知晓太多者是没用的。
柜台内侧，有一盏原本色彩只剩下一星半点的古旧香炉，缥缈似轻盈，却又似沉重般缓慢上升的灰白色烟柱从香炉的缝隙中漏出，仿佛是放慢动作、向上流动的水流，悠悠转转、汇入名为“空气”的海中。
昨天进店时，令暗耀耳目一新的香气便是那香炉的功劳，现在也多亏这香气，暗耀冷静了许多，内心没有怒火填满也没有空荡荡一片，而是被一片沉静的海占据……
“呼……”舒缓地吐出一口灼气，暗耀走向玉灵。
“开店了，劳驾把那些瓷器摆上桌子。”
暗耀顿住脚步，看着玉灵有些不知所措，后者却不再给任何指示，安然端坐、面朝前方，因为面纱、暗耀甚至无法确认玉灵是否睁眼。
——不是该修炼么？
暗耀皱着眉想道，又陷入疑惑之中，既然都被评价为“不佳”了，那不是应该加把火、更加努力地修炼么？不是应该……
“欸？”不禁惊叫出了声，暗耀恍然醒悟，自己在干什么？这才多久就又重蹈覆辙了？刚才不就是一味疑惑、一味着急却自己浪费了主动修炼的时机，现在怎么又疑惑、又着急起来了？
“呼……”深呼吸一口，暗耀按耐住心中的焦躁，她应道：“明白，我这就去干。”
“别碰坏了……它们脆弱。”
“是！”
桌子是昨晚吃晚饭的桌子，底下确实有许多高矮不一、胖瘦不均的瓷器，大概是花瓶水壶之类的物件，有着百年甚至千年阅历的它们现在都是初生的幼儿、被暗耀轻柔地双手搬离冰冷的地面安置于平坦的桌子上。
暗耀很是认真，搬一只瓷器的时候双眼就盯着它、眼珠子动都不动一下。她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速成而没营养的成果带回去是不能让厌高兴的。
——现在，先听玉灵姐的吩咐做吧！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太着急了！或许这样我才能尽快完成培训啊……
暗耀不知道，在她认真细致、仔细小心的工作时，玉灵正注视着她，掩藏在面纱之下的美目闪过欣慰的光，心中默念——不错，还差些……
啪哑~
常寂店的木门被一下推开，开门者显然没有爱惜之心，明显上了年纪的木门居然对待地如此粗鲁。
一双发亮的黑皮鞋麻雀似得踏在砖石地板上发出“扩扩扩”的声音，十分扎耳。
一个男人，西装革履，似乎中年的模样，额前谢了大片、露出的头皮十分光亮，剩下的头发都黑得不自然，大红鼻头下是一瞥小八字胡，下巴像个半干的桃子，长相颇有些富态，一双嵌在皱皮中的眼睛用评判般四处打量着常寂店中的一切……
“装修简陋，藏品一般，冷冷清清，白瞎了这么好的地块……”
“请问你是？”缓缓地放下一只细颈花瓶，暗耀拍拍手便迎了上去。
结果男人只是抬起下巴，视线在暗耀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把脸移开，当暗耀不存在一般绕过她继续“视察”。
“老旧的墙灰，上年头的木架子……看看这些都是啥，泥盆瓦罐的，一点也不大气，这种街边货上路边摊摆着啊，专门开一家店来吃灰实在是蠢人之举。”
男人边说边摇头，侃侃而谈趾高气扬，刚才被暗耀细心对待的瓷器在他肥大的手中就成了颠来倒去的A货。
暗耀紧握双拳，眼中敌意显露，对方显然来者不善，“找茬”二字仿佛悬在那人看着光秃的头顶。
“别冲动。”
玉灵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刚想冲上去的暗耀即刻止住欲抬起的右脚。
男人转了一圈，故作高深地背着手，头摇得跟老头摇的拨浪鼓似得，“糟糕、糟糕，可惜、可惜……”
碎碎念道着令人不快的话语，男人来到柜台前，当他看向玉灵时，高傲的姿态瞬间收敛、眉毛抬得老高、眼睛瞪得老大，嘴巴还呆呆地张着。
注视了玉灵足足十秒有余，玉灵一声“有何贵干”才把男人晃得拽回神来。
玉灵的嗓音似乎仍萦绕在他耳中，男人尚有些迷迷糊糊，彻底反应过来之后他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两声，恢复了高人一等的姿态冲玉灵说道：“我是檀木街第三旁街建设委员会的首席，现在‘美化街道增进发展’的倡议得到了委员会成员的一致支持，所以我们要对第三旁街所有的店铺都进行评估，符合咱们街道形象、有益街道经济文化发展的店铺加以保留，视情况进行资助……相对的，不符合街道形象、拖了街道发展后退的则要快刀斩乱麻。”
“您的意思是？”玉灵的语气不再平淡，而是彻底的冷漠无感情。
男人继续说着，眼睛瞪出来，胡子不停跳动、唾沫星子热闹地从他口中飞出，“你的古董店……”
“这店不属于我。”
“无所谓，”男人撇撇嘴，“这店其貌不扬，经营的生意时檀木街上泛滥的古董，却连一件看得过眼的藏品都没有。空占着不错的地理位置却让无数过路人视如无睹。恕我直言，如此店铺留在街道上只是拉低街道的整体形象，阻碍街道的正常发展。”
男人停着富态的大肚子，仿佛一位执法官公正严明地宣布着白皮书上的法令，“根据处理办法，限此店三天内搬离檀木街第三旁街，逾期未搬，委员会将采取强制手段，店中所用物品将尽数没收，且你们要支付‘占用街道资源’的相应费用和违背委员会规定的罚款。”
“你！”暗耀脾气火爆，怒气爆棚，玉灵在精神网络中将她制止，否则现在男人剩下的头发都要成灰了。
玉灵微微抬头，“您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搬走吧，有多快搬多块，省的没收你这店里的废品还占用委员会的仓库。”
“废品？”听玉灵的声音似乎笑了——嘲笑，“您说看不过眼，或许只是您有眼无珠呢？”
男人表面没什么，背后的双手一瞬间捏紧，他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来和你争辩的，你有什么想说的也不用跟我说，本首席是很忙的，如果不服安排，可以去委员会投诉，不过这样的店、不论你做什么努力都是关定了，还有许多更优秀的店家等着入驻呢，小姐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罢，男人用肥大的手掌在柜台上一拍，便扬长而去……
柜台上多出一张纸，扣在柜台上的那面写着男人的私人电话号码，玉灵冷冷地看着这张纸，指尖轻舞，火气凝聚、写着恶心号码的纸张瞬间灰飞烟灭，柜台上没留下痕迹哪怕一丝一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