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下,男人原本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来,现在这附近除了黑暗便是令人不安的火红。
正在燃烧的是自己居住已久的住所,点火的也是自己,但男人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沮丧、不舍或者不快,也没有在自暴自弃样的愤怒神色。
他很平静,平静地像是把用过的纸巾甩进了玻璃烟灰缸里然后看着它被点燃一样,毕竟只是用过的废纸、烧了也不可惜,同时也因为只是一张纸、面对燃起的小火苗也没有着急的必要。
不论男人的态度如何,纸张终究不能和木屋相提并论,而且树林也不是不可燃的玻璃烟灰缸,附近的地上满是枯叶、林立的树木顷刻间可能化作柴薪。
作为树林的看守人,虽然此身份也仅是中年男人的自称,他不应该不知道事情的危险性,事实上就算是普通人凭常识也不该觉得在树林里燃起大火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两鬓泛白的中年人似乎真的不在意,他还要再拿出一根火柴在鞋底上划一下,用来点燃手上皱巴巴的香烟。
“屋里面有人,你知道么?”
刚吸进一口烟,没来得及在肺里转一圈再痛快地呼出来,中年人稍微瞪大了眼睛,身旁传来的声音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双眼瞳转向来者,中年人保持淡定地吐槽道:“是你小子?呦,换了个妹子?还给人抱着?你那双金贵的脚走不得山路呢?”
说是吐槽,嘲讽和挑衅意味倒是不弱,中年人马上闭了嘴,踉跄一步向后依靠在树上。
一瞬间他看见一支尖锐的兵器划过寒光穿透自己的胸膛,动手抚摸、自己的衣物与皮肉根本就完好无损。
遇上这小子就不对劲,中年人感到不妙,可气势上终究不能落了下风,他舒缓一口气、背部离开树干,说:“能跑到这来算你运气好,我在干什么你不用管,不想在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上崴脚就别多管闲事。”
没有人会被兔子打喷嚏吓到,厌也不会给这人面子,他对抱着自己的妹子说:“先放我下来吧。”
蒂珂塔没有坚持,双脚重回大地,厌确实感觉树林间的夜风不如蒂珂塔的怀抱舒服,更少了一份夹杂着香气的柔软。
厌让蒂珂塔暂不要动手,自己走上前摆出了一幅要谈谈的模样。
中年人看到只是厌一个小孩模样的家伙走过来,果然不带怕的,他一脚跨上前,直面厌、气势倒是挺足,从侧边而来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也只照亮了半边脸。
现在中年人的脸一半火红而另一半隐没在黑暗之中,火红的那边淡定沉稳,可惜火光同样也照亮了他额头冒出的汗珠。
“你很热么?虽然这么远应该没有多少热量传得过来,不过你既然怕热的话为什么要点火呢?”
厌笑嘻嘻地问道,中年人无法将此与普通小孩的天真幼稚联系起来,这个小屁孩太不对劲了、和他在一起的两名少女也是。
“都说了,叫你别——多管闲事!”
可小孩终究是小孩,毫无防备地接近他就是自爆短处,中年人大步上前可没真打算和厌谈话,比起动嘴他更想动手。
抬手挥出要抓住厌的脖子,中年人确定自己可以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把厌抓起来,可最后他抓到的只有一把枯叶,原地也只剩下因为一把扑空而失去平衡、不得不四肢着地的他自己。
刚才自己身前的小屁孩是幻觉吗?中年人抬手猛地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差点要把眼皮搓下来,接着他看见了厌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
蒂珂塔站在厌身前,一副护卫的姿态,她的手中便有一柄尖锐的武器,中年人一见便背冒冷汗、心口一阵没来由的疼。
燃烧的木屋终究坍塌了,如同打雷一样在瞬间迸发了特别明亮的光芒,也是在这一瞬中年人清楚看到了蒂珂塔的眼神,宛若专业杀虫人看待蟑螂的目光,火光反映在一双眸子上更是夺命的锋芒。
黑啊中,中年人看见了一尊赤红的杀神。
他抓起手中的枯叶往蒂珂塔撒去,同时手脚并用爬起来转身奔逃,连续的异常让他警惕心大作,远离异常的发生源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行动,而且他的倚仗可不是自己啊。
“啊?”
反应过来看到的就只有地面了,再下一刻脸就亲密接触到地面了,双腿上的痛感这才传来,中年人发觉自己的膝盖不知何时被利器穿透。
“额——啊!”
疼痛难忍,血流不止,而且利器还在膝盖之上,中年人双手靠近膝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接受腿已经被废掉这一事实。
“这片树林很奇怪,”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中年人身旁,他蹲着、用手撑着脸,“所以如果你愿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一声,我会很感激的。”
回答厌的是一阵发泄痛苦的惨叫。
“作为报答我会送你去医院哦,你的膝盖如果及时治疗还有救。”
“滚!”
厌很无奈,这态度不好呀,怎么回事?树林里有什么秘密能让这个中年人如此不愿谈及?
虽然人家越是不说他就越好奇,不论中年人说不说厌最后都会知道真相的。
“主人。”
蒂珂塔呼唤一声后,厌就和她一起向后移动了几米。
刚才的呼唤带着警惕的意味,厌很快便知道了蒂珂塔警戒的是什么。
如今火光已经渐渐减弱,火势没有扩散,想必是前去救援屋中人的岁毋顺便做了阻隔措施,现在的火光仍然能照亮中年人所在的地方。
一东西落到地上,震起几片枯叶,没有更大的响动,它就在中年人后边站了起来,是个高挑但枯瘦的人形,一侧手臂肘部以下的部分不见了。
看着不像人,厌问:“蒂儿,这是我让你追的那家伙?”
“正是。”
蒂珂塔拿出尖锐的时针,片刻不到的功夫,时针从她手上消失,枯瘦的人形忽然倒在地上翻滚,仅剩的一只手不停地往背上挠。
“生命力很顽强。”
“你干了什么!”
岁毋平静地给出评价后,中年人就像发了疯一样,神情比膝盖被穿透的时候更扭曲,也完全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双手爬到了怪物身边。
因什么而挣扎着的怪物动作非常剧烈,中年人也完全不在乎,怪物力气之大,稍微被其挥舞的手臂蹭到都可能是致命伤,中年人拖着半残的身躯进入了怪物手臂能勾到的范围。
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有三次差点被怪物的手臂打中,攀上怪物的背后,将刺在怪物脊背上的时针用力拔除。
怪物终于不再挣扎,中年人松了一口气,他抚摸着怪物的脊背,心疼又柔情,与之相比他的双腿已经因为刚才那阵混乱变得更加惨不忍睹这件事仿佛根本不重要。
这林子里有奇怪的东西,厌是知道的,中年人大概知道这奇怪的东西,厌也猜得到,不过他俩之间的关系显然比厌预想得更深!
厌的好奇之心需要被满足,他嗅到了这里边绝对有故事,他很想知道。
“你和这个怪物感情很好么?它是怎么出现的?你和它在一起生活多久了?”
一口气问出三个问题,蒂珂塔知道自家主人兴致正高,作为侍者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泼冷水,不过她还是该提醒一句:“看样子对方并不高兴呢。”
厌也注意到了,中年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狰狞,当火山顶上冒了烟,面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该做好心理准备……
“你才是怪物!她可比你这种废物垃圾好多了!你!你们连给她**底都不配!一群臭烂泥!我*——”
预料之中的反应,稍微超出预期的话语,厌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某些方面他和平常人一样,就算有着超然的态度和本事,厌毕竟没有被人怀揣着纯粹的恶意骂成这样还可以当平常话语来听的大度。
在中年人骂出更难听的话之前,他就被摁了暂停键,包括他怀中的怪物也一并静止,风在动、树叶仍在沙沙响,唯有这一人一怪物与整个动态的世界脱节。
“微仆暂停了他们的时间。”
“谢谢。”
“需要让他闭嘴么?”
蒂珂塔的眼神仿佛在说——请答应,主人。
啊,听着别人骂自己总归不舒服嘛,厌这么想,然后轻颔首。
蒂珂塔照吩咐做了,中年人和怪物恢复运动,不过状态比静止前变化了不少,怪物仅剩的三肢以及脖子被时针穿透钉在地上,稍微大一些的动作都不可能做出,中年人青筋暴起、双目突出,捂住咽喉嘶哑地咳着。
“这个人暂时说不了话,需要微仆去请能派的上用场的姐妹么?”
让不能说话的人回答问题,除了文字书写这种最基本的答案外,厌的女妖们有的是更加方便快捷的办法。
“先别,想知道真相可不一定要从这人嘴里撬出来啊。”
从怪物本身入手,如果搞清楚怪物的真身指不定就能知道事情的起因了呢?况且森林这么大,多转悠几圈未必不能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对于厌来说确实像游戏一样,虽然这种态度能把中年人的仇恨值拉满。
凭中年人对厌出手时的果断与迅速,厌并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被抓到而且中年人有必要扭断自己脖子的话,对方肯定不会犹豫。
对待真心想害自己的人,厌可不需要考虑其心情。
忽地,厌抬头望向一边、那是与烧着的木屋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张着嘴,一副吃惊的模样,他没料到现在会遇上她。
蒂珂塔站到厌身旁,墨花从厌看的方向钻了出来。
“主人!”
少女本就噙着泪,看见厌身影的那一刻便更加关不住水龙头、直接爆水管。
蒂珂塔出现在厌与墨花之间,抬手摁住了墨花飞扑过来的豹头,沉声训斥:“墨花小姐,你太脏了。”
此时的墨花非常狼狈,鞋子没了,衣服被划出好多口子,好多枯叶、泥土以及树皮碎屑挂在她身上,可以想见如果她抱上厌、后者大概率会变成她的抹布。
“对、对不起啦……”
墨花知道自己太激动了,抓着裙角往后退去。
厌上前,走得比墨花退得快,搂住墨花的腰肢、脸贴在墨花胸口,虽然枯叶腐朽的气味与泥土的腥味毫无疑问是“主角”,少女柔软且温暖的身躯并不会因此被夺去存在感。
自家妹子委屈了求抱抱,当会抹布又怎么了?
“主人!呜——”无需再压抑,墨花的眼睛彻底开闸,她双手环绕厌的脊背,口鼻埋在厌头顶,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刚才迷路了哇!到处都是怪味,好难受!”
诉一下苦十分正常,厌默默听着。
岁毋出现,和她一块的还有小桃、小琪、阿玲和张唯。
一来便看见厌和墨花抱在一起,岁毋走到蒂珂塔身旁,两位侍者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达成了不去打搅厌与墨花的一致决定。
岁毋站出来挡在张唯等人面前,蒂珂塔则随手甩出一支时针将似打算爬向厌的中年人的手掌钉在地上,她们更不可能让外人去打搅。
张唯经历了岁毋的空间转移,神情恍惚,仿佛身处梦中,掐腿、拍脸,实打实的痛感告诉他一切非虚,他慌忙地看向岁毋打算求个解释或者简单的说明也行。
但他却一眼绕过岁毋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中年人,仅能看到侧脸,却甚至能让张唯忽略掉刚才自己经历的神奇现象,他满脸不可置信,伸出手、明明远得很还想触手可及一样。
嘴巴开了又关,好像他想说什么却忘了怎么说,最后好歹吐出了两个字:“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