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别人不在他面前说,但张唯是知道的,总有人在议论他和张公子有什么关系,毕竟两人姓氏一样,最后又总会以“不过是巧合”的说辞结束,毕竟这个姓氏不罕见。
正因如此,张唯并不在意,就算别人当面问起他也同样会用“和我同姓的人不少”这句话去应对。
虽然从伦理上来说他和张公子的确是亲戚,他们的父亲是兄弟,不过张唯和张公子的感情只能说一般般。
而且张公子的爹有钱,张唯的老爸也不穷、只不过相较于其兄长还是非常逊色。
不过张唯他们父辈的感情可比他们好多了,当张唯父亲需要时、张公子的父亲总乐意给出一笔相当可观的资助,而且张公子的父亲对张唯这个侄子很不错,可以说只要张唯想、他完全可以像张公子一样养尊处优。
只不过一件事让情况变了。
张唯有一对关系很好的表哥表姐,那两人是亲兄妹、是张唯母亲那边的亲戚。
如果说当时张唯对张公子的感情是五分不上不下,那么他对这对表哥表姐的感情则是十分全满。
然后令人遗憾的变化总是从悲剧开始,张唯的表姐患上了重病,而其哥哥——也就是张唯的表哥——为了替妹妹筹集医疗费基本上跑遍了一切能找到地方。
张唯他家自然没有被漏掉,但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仅凭张唯家是拿不出来的,所以张唯的父亲又很自然地去求助了张公子的父亲。
问题就出在这里,张公子的父亲答应帮忙,但过了没多久又忽然反悔,张唯的父亲很不解,张唯的表哥不肯放过这个救命稻草便亲自登门拜访、结果连门都没进便被赶走了。
张唯母亲那边的亲戚为此怪罪张唯家,张唯父亲丢了面子、也开始埋怨起张公子的父亲,两家感情就此恶化,张唯和张公子之间的关系更是直接降到冰点。
啪啪啪!
比树叶剐蹭更加快的节奏,是厌的拍手声。
靠在树根坐着的张唯额头不禁暴起青筋,他捂着脑门,好像在压制随时都可能被怒火冲开的天灵盖,“我说这些可不是在给你当戏听啊!”
“但我听着就像一场家庭情感大戏啊,鼓个掌不过分吧?”
“很过分啊!我知道我们家的事很微妙,是你说对现在的情况有帮助我才说的!能不能麻烦你尊重一下我!”
现在众人围坐在一团篝火前,反正附近大把木材、引燃剂,而且火也不缺。
如果抛开被捆着的中年人和怪物,现在就像一次野营,当然光看张唯和小琪他们是看不出来的,关键在于墨花跪坐着、厌则坐在墨花腿上。
他俩满脸轻松笑呵呵,一副单纯来玩的模样。
张唯见厌油盐不进,更怒了,一拳捶在身后的树干上,厌刚想问他手不疼么,张唯率先开口:“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表哥为什么在这里?刚才我们明明待在火堆里,为什么突然就到外边来了?”
小琪和阿玲此刻抬起头来,茫然的两双眼睛里也闪着期待的光,这俩姑娘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吓蒙了,差点葬身火场又经历诡异的传送,出来后便看到了完全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怪物。
一连串的超常识甚至撼动了她们心中最根本的世界观,现在她们迫切需要一个解释或者答案来填补世界观上的裂痕,哪怕是一个敷衍的、难以站得住脚的解释都比让她们胡思乱想来得更有益于心理健康。
“把你们救出来的是类似于瞬间传送的——超能力,你们就这么理解吧。”
咔嚓……
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好像让小琪她们的世界观碎得更厉害了。
“超能力?你不是在开玩——”
“在你说我开玩笑之前先看看这玩意。”厌竖起拇指往身后指了指,朝向的是那只怪物。
张唯闭上了嘴,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抿上了嘴,像吃了黄连一样,脸色难看、眼神顺着厌的手指看去后开始变得飘忽躲闪。
他怕了,当他看到怪物第一眼时,就被为那怪物的模样而感到深深的反感,未知、丑陋、恶心,尤其是那张脸,被透明液体状物质填充的、占据了整张脸的桃心形空洞,以及那空洞之后一路延伸至其身体中的、时不时会蠕动的通道。
那结构像是人的口腔,张唯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活着的洞口,他本能地感到抗拒、以至于根本不想再去看,甚至于他想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到脑袋上看看能不能让自己忘记它。
小琪、阿玲也是如此,她们低下头,脸埋入膝盖之中,她们一开始是背对怪物而坐的,但她们发现“怪物在自己背后”这个事实更让她们恐惧。
所以她们就采用了侧边对着怪物这种别扭的方向。
厌说:“想想看,如果这种怪物都存在,超能力什么的存在也不奇怪吧?”
张唯挠抓脑袋,头发被抓得有多乱他就有多烦躁,出生这么久一直生活在正常人世界中的他难道真的非得因为这个看似小孩的家伙一句话就改写世界观不可么?
“这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头疼得要命,张唯索性顺着厌的话问了,反正这也的确是他想知道的。
“这个就得问你的表哥了,”厌摊手说道,这方面他现在的确不能为张唯解惑,当张唯喊出“表哥”一词时,厌其实也惊到了,这还真够巧的。
所以厌才让张唯讲一下关于他表哥的事,厌想多少都能发现一些线索,如果不是厌鼓掌打扰的话现在张唯还在继续讲吧……
厌有那么一丢丢后悔了,但他又实在忍不住。
本来关系不错的兄弟两家因为利益纠葛、金钱纷争或者无法三言两语说清的种种最终反目成仇……这简直是太经典了。
厌无聊时看过无数电影、电视剧和动画,这种剧情多到爆,而且厌也知道现实生活里也绝对不缺这样经典的例子,只是从前没遇到过,如今碰上了、从当事人口中听来了,他就感觉达成了一个成就,开心得很。
如果张唯知道厌在想什么,脑门上的青筋绝对要再多几根。
不过厌说的话没错,明显和怪物是一伙的中年人才是最有可能知道怪物来历的人,而作为曾经跟中年人关系很好的表弟,张唯也总该知道些有用的东西。
“唉……”
小琪不禁抬起了头,张唯这声叹息是她听到过最疲惫的一声,她从未见张唯像现在这般表现出如此脆弱忧愁的状态。
“因为没从我大伯那借到钱,表哥不得不去借高利贷,被坑了,结果欠了一屁股债,表姐的病情也没有好转,最后高利贷也花光了,还被人上门追债……之后表哥和表姐就失踪了,亲戚都说他们躲债去了,我再没见过他们,直到——”
说到这里,张唯忍不住看向了中年人,后者被用麻绳捆着,虽然其四肢已被蒂珂塔的利器废掉,但毕竟是和怪物同存的人,除了物理上的限制外、蒂珂塔与岁毋也在密切注意着他。
尚不知道蒂珂塔对他的喉咙做了什么,不伤及性命的同时又让其无法出声,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张唯望向他的瞬间便与其对上了视线。
眉头紧锁,目瞪如牛,极大的愤怒写在狰狞的脸上,仿佛已经定格般的视线化作烧红的烙铁让张唯的胸口与脸颊隐隐作痛。
张唯惊恐地移开视线,做错事的晚辈被长辈怒斥时也就是他这样了,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向外人透露表哥的消息,说好听了是大义灭亲,说难听点就是背叛亲人。
他陷入纠结之中,来自表哥的怒视让他闭上了嘴,他从心底里抗拒自己要出卖表哥这个事实,外在表现是他抱住膝盖将脸埋入其中,就像小琪和阿玲一样,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厌皱了眉头,这干嘛又停下?他可没打断了啊。
旋而厌回头看看,发现原因后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冲蒂珂塔挥了挥手。
优秀的侍者心领神会,掌心化出时针、转了个圈,这次是顿的一头在前投出,击中那中年人的腹腔当即令其昏死过去。
中年人翻了白眼,令张唯恐惧的愤怒视线也就不存在了,厌说:“干扰没了,接着说吧。”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张唯自暴自弃了,将脸埋得更深不再说话。
厌在乎的则是:“也就是说从他这得不到更多线索了。”
中年人又被蒂珂塔打晕了,就算没晕那货也说不了话,厌只能在目前得到的信息中找线索了。
“他说过他的表哥表姐关系很好对吧?”
“是吧……他好像顺嘴说过一句表哥表姐在平时形影不离来着?”抱着厌在怀里的墨花回忆着刚才张唯说的话并从其中找出了厌想要的答案,顺带一提、如果厌不在她怀里的话她也想为张唯讲的故事鼓掌来着。
然后厌有了个想法,还要确认一下,所以就算张唯自暴自弃了,他还得回答厌一个问题。
“你表哥表姐失踪多久了?”
张唯依旧不答。
厌等着答案,哪怕多一秒都有些不耐烦,贴心的岁毋打个响指,无法看见的空间块在张唯身边凝结然后碰了他一下。
被无形之物撞倒在地的张唯又懵又慌,随后他反应过来,厌、墨花、蒂珂塔和岁毋这几个跟他说世界上存在超能力的人正一脸淡然地望着他。
被威胁了,虽然说出口的话厌会说这只是单纯的催促,但对张唯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威胁,面对如此不正当得强迫式提问,张唯做出了最自然的选择。
“十年前。”
张唯回答地很爽快。
厌点点头,接下来的问题他没有非得烦张唯的必要了,转而看向小琪与阿玲,提问:“听说这附近有怪事传闻对吧?大概从什么时候传开的?”
见识了刚才厌向张唯提问的过程,小琪和阿玲怕人家一个不爽也给自己来一下,何况她们本来也不像张唯那样有需要纠结的理由。
“我记得,听学校的前辈说,十年前一连串的失踪事件之后,就传出了闹鬼、怪物之类的传言……”
小琪如此说,阿玲猛点头,她们没想到这个从入学以来听过没几次的故事居然会在今天由她们亲身经历检验真伪,为此、她们羡慕如今昏迷的小桃。
“原来如此。”听完这些,厌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蒂珂塔与岁毋无甚反应,墨花也像懂了什么一般瞪大眼睛抬手掩住了嘴。
张唯忽然蹦了起来,他逼近厌,后者想到了什么,他其实并非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那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所以他试图摁住厌的肩膀并高声道:“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给我想清楚再——”
他的手还没碰到厌就又被撞翻在地,这次岁毋出现在厌身旁,用眼神警告张唯别试图对她的主人动手动脚,转过身闭上双眼微微欠身示意主人打扰没了可以尽情说出自己的推测。
“他表哥和表姐从前很喜欢待在一起,所以,他们现在其实也还待在一起吧?”厌如此推测,并望向了昏倒在一边的中年人,“现在来说的话,他也的确有一个表现很亲密的对象……”
“你闭嘴!才不是这样!”张唯更加激动,一度站了起来想冲向厌,然而很快被岁毋一眼瞪了回去,身后背上沉重的压力、只得四肢并用匍匐在地。
他手臂上有着清晰可见的青筋和脸上浮现出紧绷到像要破裂的神情,在挣扎着、或者说反抗着,不管怎么说就普通人类而言有如此毅力可以被夸一句“优秀”了。
用力过猛的上下颚艰难地开合,恐怕依然在说着让厌闭嘴之类的话。
厌就这么看了他一眼,很遗憾,并不能让他如愿呢。
岁毋便在死撑着的骆驼背上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张唯完全被拍在了地上,这下任凭他再努力也没法让脸皮与地面分开了。
厌便继续说了,“按照逻辑推测的话,现在和这家伙亲密的对象,也就是那个怪物,就是他妹妹吧。”
轻轻说出的话语就像随风飘荡的白纸般平淡,当其飘入他人耳中时却像堵塞了重要管道般引起了卡壳以及随后而来的强烈反应。
“不会吧?”
“人怎么可能变成这副模样?”
所谓他人即是小琪和阿玲,她们甚至抛开了对怪物本能地恐惧与厌恶转过头盯着看,但不论怎么看、除了有四肢外根本和人类不沾边。
张唯反倒平静了,而且平静过头了,将脸扣在地上不出一言,任凭岁毋的空间重量压在身上也不再使劲反抗。
厌笑了,自己说出了推测激起波澜的效果令他满意,小琪阿玲因为惊魂未定、在还未理顺思绪的情况下听到这么一个事实就再被吓了一跳,张唯估计是不能接受现实。
蒂珂塔和岁毋就很淡定了,对于她们来说这种小事尚不需要做甚反应。
墨花望向怪物,眼神写满同情,她想起自己之前才打过这只——诶?等等?这怪物和之前那只好像有点……
厌走到墨花和怪物之间,忽然出现了主人的背影让打断墨花的思考,厌想说什么、刚张嘴却又临时改变主意般地僵住。
“咱们是不是少了个人?”
厌转过头冲着众人问。
大家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墨花说:“好像,那个侍从小姐不见了。”
厌看向岁毋,后者随即说道:“微仆只救出了他们四个。”
他看向小琪,这姑娘也是惨,刚从今天不知第几次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要面对这个,小琪摁着脑袋,回想着说:“火燃起来后,张唯同学努力终于打开了木屋地下室的门,我们躲了进去,但根本没用,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了地下室,之后就被救出来了,具体情况我根本记不清。”
厌第二次看向岁毋。
“微仆的确是将他们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但并未发现那个女侍从。
厌抱胸撇嘴,看来情况又有新的变化了,“小琪姐姐,那人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诶?”
看着一脸懵的样子,厌第三次望向岁毋,这次她没说话,欠身行礼后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我让她去调查木屋了,虽然只有残骸不过应该还能找到什么,我们就先从这边入手。”
厌一拍手,蒂珂塔一手提着怪物、一手拖着中年人走了过来,施加在张唯身上的负重消失、他却只是缓慢又迟钝地爬了起来,头依然底下、看不起表情。
怪物和中年人被丢在厌面前,前者因为冲击出现醒转的征兆,怪物自始至终活蹦乱跳、所以蒂珂塔补了几支钉住它的时针。
中年人咬着牙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厌纯真稚嫩的脸和毫无威胁力的友善微笑,“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所以接下来会恢复你说话的能力,而且我不想更多地使用暴力,故此请你主动配合一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