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多少曾经?五年前的曾经、十年前的曾经,亦或是五十年前的……
每个人的记忆力好坏各有不同、因人而异,时间长河的流逝倒是十分公平,人的记忆终究会在那河流的冲刷下变成一块块碎片,不过或长或短的问题。
现在某个人脑海中的碎片化作丝线再被编织成轻薄的绸缎,它盖在眼睛上,叫人放空思想、做了一场真实又遥远的梦。
梦回十年前,自己在这里生活的一点一滴……
女侍从醒了,其实一直醒着,现在好像蒙住眼睛的绸缎被摘下,更清晰且逻辑的思绪灌入脑海,她也再度意识到了自己正被捆着待在敌人堆里。
不知从哪搬来了一张木椅子,厌坐在上边,拿着日记一下下地轻轻敲着,“说话半真半假倒是挺有用的话术,但你的话居然是全假呢,你说你的‘母亲’曾在此做工,其实是当这别墅曾经主人的恋人——而且那也不是你母亲,是你自己啊。”
女侍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对厌这番话作何感想。
厌说的是事实,从玉灵那得到的信息不会有假,曾经在这所别墅生活的人、写下这本日记的人,肯定是女侍从本人没错。
一个三十岁的人却跟恰好二十岁的人一样年轻,加上她对怪物的狂热与了解,厌认为将她暂定为一切事情的源头都不为过。
厌说话的时候女妖们自觉不去打扰,她们都站在了厌的椅子后边,胆小鬼不知道该做怎么做、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看到墨花、墨云和岁毋,还有刚才忽然出现、气质绝尘的玉灵都安静地站到厌身后,她觉得自己一点不动并不好,便默默移动到了女妖们身后。
鉴于厌坐下之后墨花她们的表现,胆小鬼将厌认作了地位最高的人,而能够在一群“超人”中拥有高地位的人绝不是她能冒犯的。
在教室里再随意的学生发现校长进来后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注意自己的言行,整理衣物、摆正姿态,校长坐下但其他人都站着、也就没有哪个学生胆子大到和校长行为一致。
老老实实站着呗,反正也不丢人,胆小鬼只希望她事到如今才想起来注意仪态还为时不晚,刚才缩在角落的可怜行为不要引起别人反感才好。
虽然不敢失了礼数但胆小鬼依然止不住自己说话的念头,或许是厌一行人从刚才开始就没在乎她,所以她心底里产生了些放松的念头吧,可能就是基于这点她才有意识地站到了墨云身后。
怎么办?找准时机小声地和墨云搭话?这些人中就属墨云和胆小鬼交流地最多了,可胆小鬼的算盘很难打,墨云不仅注视着厌、但她也没空注意胆小鬼,墨云的视线时不时往她旁边的墨花那飘。
是啊,就算说悄悄话人家肯定首先和妹妹说啊,胆小鬼很庆幸自己没有贸然搭话,然后她不知道该干嘛便和墨云一样关注起墨花来。
只见后者一脸懵懂,呆若木鸡、眼神凝滞、口圆如碗,顺着墨花的视线而去,另一端的并不是厌,而是扑倒在地上的女侍从。
任墨花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为了本旧日记跟一群陌生人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被冤枉成坏人,和怪物打了一架还弄坏了喜欢的鞋子和衣服,最后居然以这种方式达成了最初的目的——还日记。
不,这根本就过度完成了吧!一开始墨花压根没想着交还给原主人啊!毕竟啊,都十年了,别墅都废弃了,人早搬走了吧!她根本不抱期待能简单找到原主啊!
而且实际和偏离她的预想太远了,为什么写出这日记的“言情剧女主角”会异常地保持青春还和怪物为伍啊,而且那对“中年看守人和其妹妹化作的怪物”的组合又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一连串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墨花脑子里敲锣打鼓的,刚蹦出点清晰的思绪又立刻被震散,碎成尘土扬起烟幕又混在一起,表现出来就是墨花的脑子无法控制身体、甚至连控制表情变化的余力都没了。
墨云见此心想,这丫头怕不是被骂傻了吧?顿觉心疼,便抬手搓了搓墨花的脑袋,轻声安慰道:“那啥……姐姐也是太担心你了才说得重了些,别往心里去——不对,要往心里去!但别把自个困在里边了,只要你记得姐姐的教训,以后做事多想想清楚别再让我担心就成——”
“喝!”
墨花忽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大嘴巴抿起,如一口沉寂多年的老钟被轰地撞出了声,墨云的话被打断了,不过剩下的都是些姐姐宠妹妹的话、咽下去了无所谓,墨云还是开心,她说的话墨花听进去了,而且她的安慰也起到了效果,说不定墨花真的会接受教训认真悔改呢,果然妹妹比大姐省心多了。
“主人!”
墨云安心之际,墨花全然没注意姐姐,着急地奔上去对厌说:“我可能知道另一只怪物的真身是谁了!”
“哦?”厌随即回头,女侍从依然保持着沉默,只不过神情既不嘲讽也不笑里藏刀,而是完全不在乎周围一切般的平静淡然,是被玉灵手段所影响的后遗症呢。
而墨花出声时,女侍从明显动容,厌其实知道墨花想说什么,他也正打算说来着,不过墨花这么积极、索性把机会让给墨花吧。
得到信息之后玉灵当然按照厌的要求说了出来,她先是用没有感情波动的说出了女侍从即是曾经的日记作者的事实,然后吧,兴许是凭借着“热情”说多了几句话也让她嘴烦了,便直接精神传话将剩下的全部信息给了厌,而且是只给了厌。
墨花只知道女侍从是日记的作者,然后在混乱的脑海风暴中根据已经知道的事好不容易凑出一条有用的思路,她就乐了、迫不及待地要说呀!好比闷在胸口里的一团气,有放出来的机会总该放出来不是?
“那个怪物就是‘浩哥’吧!”
“闭嘴!你这个垃圾,他是我的!我的!你那张烂嘴只配啃臭虫不配那么喊他!”
感觉唾沫星子都要喷到脸上来了,墨花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理出一条思绪的兴奋劲也像游戏厅里冒头的地鼠一样被砸了回去。
女侍从的声音戛然而止,厌和其他女妖不可能允许她如此口无遮拦,这次出手的是玉灵,从表面上看根本看不出玉灵有何举动。
玉灵就是站在那,却像和这个房间、这个空间不同在一个天地,仿佛是从某个仙境投射下来的幻象,不做任何干涉、这世间也无人可以触及她的裙袂。
可就是玉灵心中如飘带般轻盈拂略的念头却能够化作实质的力量,封住了女侍从的嘴巴、扼住了女侍从的咽喉。
墨花松了一口气,脑子里的乱麻也被这下给炸散了,自己想到的事情主人没理由想不到,自己着急说的话兴许只是刚好抢了主人的话头。
思绪清晰,想事情该通透的地方也通透了,可她一点也不开心,居然一时激动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考虑清楚就急冲冲地张了嘴。
脸成了熟透的柿子,吓到墨花的女侍从不再发出声音,墨花还是耐不住害羞,一声不吭又扭捏地退了回去。
希望不要注意到我,我只是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小石子……
墨花由衷地想着,不自觉暴露出兽耳,还无力地盖在脑袋上,老实说她想蹲下,把手摁在耳朵上盖得更严实点,尽可能把身子缩小点,如果有个缝就更好了。
纵使如此还是有一道视线始终钉在墨花身上,此刻对视线较为敏感的墨花感觉身子一寒,刚放开耳朵鼓起勇气想站起来,她的耳朵就被一把揪住。
疼得钻心,耳朵就像刚长出来的花心被老鹰的爪子掐住,墨花是真的感觉耳朵要烂了,本就想站起来、这会更是不得不站起来了。
刚立起身子墨花便和墨云对上了视线,那双眼如勾魂入地狱的鬼神,那神态则像抓到反贼欲除之而后快的帝王,墨花相当懵圈、自己又怎么惹姐姐生气了?一只铁爪还揪在自己耳朵上一点也不留情呢。
“你是一点也没听我说话是吧?”
“哎呦!诶——我听——”
“才怪!”不得了啊,太可恶了,乖巧的墨花居然也学会说瞎话了,明明刚才她就没听自己说话!不行,身为姐姐必须要及时纠正!
这里不成,主人还有事要办,墨云便一扯墨花的耳朵,说:“出来!”
墨花哪里顶得住姐姐的强硬,只好挂着眼泪在眼角、委屈巴巴地跟了出去,她不是没指望过其他人回来帮她。
不过有希望就有失望,岁毋眼睛一闭、嘴巴一合,完美优秀的侍者,主人不发话任你打雷下雨也别想让她动一步。
玉灵就在那、美得像一尊精雕细琢的仙女像,但也仅仅是一尊仙女像,墨花暗暗朝她投去了求助的眼神,然而玉灵没有展现自己的本领,神像不可能一有人祈祷就展现神力、不然这世界上就没人会有烦恼了。
厌打哈哈,墨花很可怜不假,但墨云的愤怒也不是没有道理,身为姐姐她今天怕是无论如何都要教会妹妹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了。
胆小鬼有点纠结,她不知道该跟出去还是继续待着,留在这感觉自己格格不入,跟出去人家姐妹俩间的气氛明显不容许外人插足,然而在权衡之时,墨云的动作很快、带着墨花走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没得选择喽,继续待在这吧,胆小鬼欲哭无泪。
“抱歉这边有点小插曲,我们还是继续聊你的问题吧,我想从你这知道的可多了,不过放宽心,当好听众的自信我有,所以你最好也有当好讲述者的自信。”
厌抬手伸出食指,玉灵撤去了施加在女侍从身上的力量。
明明已经能够说话但女侍从还是保持沉默,从其眼神中看不透她的情绪,或者说压根没有情绪,不愤怒也不着急,刚才被墨花激怒、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呢。
“怎么?我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女侍从不喜不悲地说道,已然无力反抗之人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会平静的道理嘛。
“知道,也不知道,说到底我只是懒得什么都自己去看,这听别人讲故事的感觉说到底还是不一样滴,反正你刚才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不是么?说说呗。”
女侍从身上的绳索滑落,其实也没差,任她手脚自如也不可能逃得走,她站起来,拍拍尘土、整理衣物上的褶皱,站立的姿态端庄、符合她侍从的身份。
尽管不详细了解,但女侍从清楚在那位如同落凡仙人般的女性面前自己的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如蒙住双眼做出的回忆之梦便是拜其所赐,既然如此,那她也无需再坚持什么了。
方才从回忆的雾霭中走出,她也的确需要释放一下那些记忆所带来的负重。
首先——既然是自己主动说,那从何而起也是自己随便吧——就从那本日记上所写的,十年前,作为别墅主人家少爷的恋人住进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