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头和日记上写着的一样,现如今习惯摆出一副职业性假笑,仿佛总有诡计藏在心里的女侍从曾经也是个陷在蜜糖般恋爱中无法自拔的少女。
她讲述的故事和日记中如出一辙,反倒令人害怕,因为准确度太高了,好像她就是照着日记在念一般,墨花说这本日记是在图书馆的某个犄角旮旯找到的,保守估计都得在图书馆呆了三年以上,她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说出的话语仿佛罐中流出的糖浆,甜蜜的感觉完全写在了女侍从脸上,从那羞红迷恋的神情中看不出她其实是因为被逼迫才说出这些话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当初邀请我参观二楼的圆厅时的表情,那副腼腆的模样,可惜当时我没有现在这么方便的手机,无法保存下来……”
看得出来她开始陶醉了,或者从一开始讲述的时候她就注定会进入陶醉状态了,岁毋默默举起一只怀表放在厌视线中,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两三个小时。
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厌又望向女侍从,他听着差点要睡着了,虽然他此前声称自己会是个好听众,不过如此这般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支非常精致的小提琴,他也说那是他最喜欢的收藏品之一!他说这支琴是曾经属于他的小学同学,可惜那位同学的家人对这个乐趣并不支持、最终在其与家人的争吵中不慎将琴损坏,然后我的他就想办法要来了这支琴,他还给我展示了琴背后的划痕、说是故意不去修好的——”
就是这样,女侍从会详尽地阐述她认为美好的每一个细节,归根结底是厌低估了女侍从对于那些回忆的留念程度,本以为这种情况下就算沉迷过去也该立刻反应过来。
厌也试图提醒她,故意咳嗽两声,可人家压根不在乎,一个劲地述说自己认为快乐的事情,让她自己意识到厌想听的不是这些怕是不可能了。
“小姐,或许你该考虑说一下与我们今晚所经历的有更多关系的事情。”
女侍从讲故事的声音被按下了静音键,从害羞少女的陶醉到冷漠如木乃伊般的神情简直不亚于变脸戏法,毫无生气的眼神与厌对上。
沉默对视的几秒钟里,厌的表情毫无变化,带着几分困倦的微笑,像与客人见面时昏昏欲睡不得不碍于礼仪强撑着挤出来的笑容。
“他要离开我。”
这是女侍从在沉默过后说的第一句话。
厌听着来了精神,眼睛睁大了几分,涓涓细流静如绸忽然衔接到银河落九天,仅一句话就是与之前那些截然不同的劲爆信息,女侍从讲述神态的反差也非常之大,蜜罐挖空露出铁砂的感觉。
双眼无神、表情僵硬,怕不是她在厌出声打断并让她沉默的那几秒钟让魂魄跨过了鬼门关,现在就剩个躯壳在说话。
“那天早上,我还在同样的阳光下醒来,回味着昨天的美好,期待着今天的喜悦,但当我打开房门惊喜地看到他就站在门前时,实际将要发生的一切和我当时天真脑海中所期待、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白马王子向热恋中的女生道出了分手的要求,这是如此突然以至于女生还未从美梦中醒来,可王子的态度异常坚决,并催促女生开始收拾行李,他甚至亲自动手将居住于此以来、保留着二人所有回忆的物品随手抓起来填鸭似得往行李箱中塞。
碎了,好像历经风霜千百年、又在博物馆待了几十年的彩釉花瓶被熊孩子轻轻一碰跌落地上摔碎了,这位女生与恋人共同生活的美梦碎成了渣,再也无法延续。
从九天直落深渊就是她的感受吧,厌能从女侍从此刻死灰般的神情中读出这一点。
说实话厌对这种剧情展开没什么好感,明明很爱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苦衷忽然说不爱的桥段,厌不否认现实生活中会出现这种情况,例如女侍从的恋人肯定自有他的道理,深究下去未必找不到可以让大多数人接受的难言之隐。
又或者只是女侍从运气不好遇上了个始乱终弃的家伙……
“然后一切就开始变成这样了?”
别墅废弃,好好的人变成怪物,接着一连串的失踪事件,这些全部的起因都是一个女生被恋人伤了心。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厌摆正身子直勾勾盯着女侍从,这个问题相当重要,厌认为讲到这里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了,他的视线表示女侍从必须回答。
“做到什么?”女侍从如梦初醒,面对厌严肃的提问她表现地就像面对烈火闪电时依然悠闲迟缓的树懒,似压根就不理解厌为什么这么问她。
“我又能做什么?”眼睛骤然瞪大且语调忽而沉重沙哑,女侍从的氛围顷刻转变。
岁毋一动不动,可就在刚才她心中的计划已经做了个飞快的转变,本想动手教训一下那面对主人正面提问还不放端正态度的女侍从,现在则更倾向于关注主人的安全。
因为先前女侍从是个松懈的怠慢者,此刻是个危险的精神病。
不论如何岁毋还是该出手了,女侍从未察觉的情况下她在女侍从和厌之间制造了一道透明的空间壁垒,要是女侍从真的癫狂冲了只会把自己撞烂。
“我只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想飞上凤凰枝的乌鸦……话说穿了还是那么回事,门不当户不对,他父母知道我们的关系后气的半死,说他们强烈反对都是轻的,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的离开是注定的……”
肉眼可见的癫狂气势化作枯萎的花蕊凋落在地,女侍从瘫坐着惆怅地望向厌却像看不见厌,她说的话也全然没有回答厌的问题。
“所以你就涂黑了日记?因为你心碎了,受伤了,但你还是没有回答你是怎么把你的恋人弄成那副模样的。”
厌想拿出日记加深一下印象,举起手时才想起来手空了,日记被墨花带了出去,他只好顺势把手交叠摆在胸前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涂黑了?我做过这样的事?”
碰!
悠闲地说出这话的瞬间,女侍从被无形的力量拍在地上,岁毋冷冰冰的警告传来:“不是让你说这个。”
“啊哈哈……真是急性子啊……”女侍从睁着一只眼都很勉强,岁毋的警告却没上她的心,“我说了,我做不到,我有什么本事?”
“这么说你是有什么奇遇喽?”
这世上的超常力量,其实和头发的颜色一样,要么天生、家族传承也在这一类,要么就后天通过各种方式得到,女侍从是后者,她自己没这个本事,那就是她遇到了什么有这种本事的人或东西。
“你是要报仇吗?”胆小鬼站了起来,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因被长辈嫌弃出身而被恋人提出分手的姑娘,其实也不是多罕见的事,可男方事到如今变成了怪物,性质就不一样了。
胆小鬼想到的第一种可能就是女侍从在被甩了之后找到某种手段并将曾经的恋人变成了怪物,叫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怕的复仇心让胆小鬼为之胆寒,而且这怪物还伤害了她和她认识的人,不经意间她变成了别人失败感情的牺牲品,惊讶之余是翻涌而起的愤怒,胆小鬼握起拳头想要冲上去打女侍从一顿。
“我会为了泄愤把你们都剁碎了喂猪但唯独不可能向他报仇!”
厌还没来得及出声叫胆小鬼冷静些,女侍从愤怒的声音就像可燃气体中的一点火星忽然爆散,在怒火的驱使下她甚至短暂地抵抗岁毋的力量爬了起来,大概离地一厘米而且撑了半秒左右……
被扣在地上大喘气的时候女侍从逐渐冷静,但语气依旧激烈:“他并没有真的赶我走!他买通了被他父母安排连送我走的司机,让我躲在了附近的树林中直到晚上他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哇,如果事情真的像女侍从说的这样发展还挺刺激的呢,相爱却得不到承认的恋人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中,相依为命躲避着家族的追查、在这充满艰辛与矛盾的路程中愈发依恋彼此……
“所以你们的计划没成功对吧?”
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厌现在的神态和语气都相当现实,说的话更是如同一盆冷水直接淋在女侍从头上,宛若战场上对敌人弱点的精准一击,女侍从顷刻间不再做本就无用的抵抗、彻底变成一滩无力的泥任由无形的力量将她镇压。
胆小鬼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冲动,怀揣着恐惧与尴尬、两腿有些打颤地重新坐回墙角时,女侍从方才接着开口:“他放了一把火……在二楼的圆厅里……”
无力扭动脖子,女侍从只好尽力地将眼珠子往上边、那圆厅的方向转,“这是他的计划,放火伪造自己的死亡,以‘幽灵’的身份与我一同离开,或许瞒不了多久但肯定能争取时间,至少可以拖延到我们离开这座城市——”
说起来这座别墅被废弃过,即是十年前,厌曾认为废弃原因和怪物有直接关系,似乎不是呢。
一般来说好好的建筑遭到废弃,除了物主不想要也不想让别人要之外,就是出了什么事故使得房屋不再安全不得不废弃,火灾是很典型的事故之一。
大到能让整个建筑遭到废弃处理的火势,估计女侍从的恋人玩脱了。
“你好像疯了一样把日记涂黑的原因在这哪。”被恋人抛弃本就是一次大落,实际上恋人并未抛弃她、甚至准备了看似精妙的计划准备和她为爱私奔,结果计划失败传来噩耗,从枝头跌落、被卷上云霄再跌落地心,好家伙、这过程比过山车还刺激,精神崩溃乃至发疯还情有可原呢。
“他被烧得不成人形,我们的计划连朝生暮死的朝菌都不如,连见光的机会都没有,我什么都不剩了!那本日记上记述的一切曾经是我的梦却变成了我的痛!眼不见为净是我最好的选择!”
每说一个字仿佛就吐出一口血,铁勺挖喉咙般的嗓音让人听了就不舒服,女侍从仅以此宣泄自己的痛苦。
厌、岁毋与玉灵尚且还能泰然自若,胆小鬼浑身起鸡皮,然而不等她的疙瘩掉一地,女侍从又苦尽甘来了,表现是后者笑出了声,若不是刚才的嗓音显得太痛苦,这会其实也不能立刻将那和刮铁皮般的“咯咯”声和笑声联系起来。
“但是我的运气很好,或许是我们之间的爱情感动了上苍吧,我在混乱中抱出了他,真是可怜啊,明明是大火中唯一的重伤者、那些平时服侍他的佣人们一个在乎他的都没有!他们只顾着自己逃,甚至还有人趁机偷东西!一群冲着钱来的混蛋,只有我在乎他、找到了他……我带着他到了那湖边,虽然出了偏差但最终我还是能和他‘一起走’啊——”
“湖?”
厌念出这字,岁毋当即响应准确前往查看,那片忽然出现大量翻肚鱼的湖水他们都看到过,第一次碰到看守人也是在那,似乎是个能够串联起一切的点,应该仔细调查一番。
“可我们命不该绝!在窒息的水中我们得到了‘启示’和‘新的生命’!啊——”
岁毋瞬间移动到厌面前、长久不变的神情中凝出了一丝慎重,女侍从一下子迸发出彻底超越人类的力量,岁毋施加于她的力度仅能恰好令她动弹不得而不伤及性命,此刻便无法再控制她。
挣脱控制的女侍从首先便以手作爪欲扣住厌的面门,她选了最短的路线、用了最大的力量,尽管从未实战甚至是第一次使用这股力量,或是因为强大的决意、或是由于迫切的渴求唤醒了生物搏杀的本能,她的动作无比迅速而且精确瞄准了厌的要害、力道绝对足以让手指穿透厌的眼眶,可惜在岁毋的空间能力面前还是和婴儿哭闹时的蹬腿没有区别。
绝杀一招毫无疑问会被岁毋挡下,但也不绝对,除了岁毋挡下这一招外还有其他可能,例如玉灵更快一步出手直接让女侍从在半空中变成被抽走提线的木偶。
扑通一声掉地上,可悲模样无人赏,女侍从和木偶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还能喘气,刚才那下有充分的理由让玉灵剥夺其行动能力,一手抓出的动作保持不变地待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滑稽得很却无人想笑,厌感觉不好笑、岁毋玉灵心怀愤怒、胆小鬼只是单纯地不敢出声。
“岁毋,去调查一下那片湖吧,岸边、湖心、湖底都给我翻个遍。”
“遵命。”
岁毋消失,安静下来,瞬间移动过去不耗费时间但调查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厌可以耐心等待,闭目养神、打个小盹,就累了一整天的情况来说倒是挺美的。
而门外,墨花尚不知晓为何姐姐还没消气,墨云伸出手来摊开掌心,没一点好气地说道:“拿来。”
“诶?”
墨云眉头顿皱,反手一抡。
“哎呦!”墨花脑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两眼泪汪汪、她可委屈了,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还莫名被打了。
“日记!”见墨花这模样墨云是一点好气都没,“交出来!”
墨花乖乖照做,墨云接过那本破旧的日记、心情不见得好了多少。
手上的东西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它自己妹妹也不至于跑到这来,如果不是主人还可能需要用到墨云真的很想把日记给烧了。
当然这只是迁怒、实际作用顶多是聊胜于无的发泄,问题的根本在墨花的性格,一旦牵扯到和自己兴趣有关的事情就刹不住车,仔细算一下其实和大姐墨雪的问题如出一辙,只是以前没有暴露出来。
不省心啊、真是太不省心了!姐姐是这样妹妹也是这样!一上头就连她的话都不听了。
“对不起啦云姐,我错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再说,总之得想办法让云姐先消气。
“错哪了?”
“不该在主人面前随便说话……”
“嗯,这是一点。”
墨花刚松口气,墨云接着道:“还有呢?”
“还有?”
“嗯!”墨云一瞪眼。
“额——呜……我,额……不该不听你说话?”
“在反省没有?”
“我在反省了啦!”
墨花真的要哭出来了,头顶上的耳朵都耷拉下来成了飞机耳的模样。
“你们好。”
“呜噫啊!”忽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墨花一个起跳蹦到了墨云背上扒拉着,豹子精现在成了只大树袋熊。
无奈变成“树”的墨云也没工夫责备自己的妹妹了,毕竟塬漓出现在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一袭紫裙泛着柔和的光,黑暗中似一颗夜光珠,同样颜色的帽子之下,肤如凝脂、琼鼻玲珑、唇瓣妖娆,如此美丽、其身上的彩色流溢叫墨云和墨花不愿过多直视,看多了脑子发胀。
塬漓本人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受欢迎,冲墨云姐妹俩露出了和熙的笑颜,以及不对称的脸颊——是了,被玉灵打肿的半边脸还没消呢。
“噗嗤——”
“呼——”
两声笑让塬漓的脸垮了下来,她也不会在变成笑柄的时候还能保持好心情,这时候该用转移话题这一绝招了,“玉灵小姐负责看守我,她在这我没理由不在。”
“那你应该在玉灵小姐身边紧紧地跟着,别跑来吓唬我们。”
“我在这也不是瞎逛、更不是为了吓唬你们哦,我能感觉到这里有我力量的投影,虽然很微弱但的确没错。”
“嚯?”
“不信?那就跟我来看看吧。”塬漓说罢转身,墨云却没有跟上去的打算。
“怎么着?主人和玉灵小姐都在这,害怕我害你们不成?”
“害……”墨云想来也就这样吧,好歹是姐妹,现在还同住一个屋檐下,给点面子也好,“小花。”
“嗯?”
“下来!”
“哦!”
接着塬漓带路,三者来到一扇门前,说来有趣,怪物在别墅中肆虐过,唯独这扇门一点事都没有。
“里边还有声音?是什么?音乐嘛?”
墨云和墨花惊了,外面都成恐怖片场了,里边还在开派对?
“我说的力量投影就在里面哦,”塬漓转过头来展现淡薄的微笑,“基本上来说这扇门后被我的‘存在’占据了,虽然只是很渺小的一部分投影,对于敏感些的家伙就是一种威慑,它们会把这后边当作我的领地、不会轻易涉足……”
“那怪物为什么会怕你力量的投影?”墨花很不解,自己都能吊打怪物了,然而那家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挺勇猛的呢,不是打了它一顿、它根本不知道怕!
“怪物?啊,看来这里发生了很精彩的事呢,可惜我才刚来,什么也不清楚……”塬漓表示遗憾,很快又再度绽放笑靥,“不过谁知道呢,兴许是那怪物以前见识过我、或者和我类似的力量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