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官为什么在这里?她说是来找巫女的,但喀黛丝对此非常怀疑,作为神殿中深居简出程度仅次于巫女的职位,就算情况紧急祭礼官也不可能就这样跑出来。
假使祭礼官真的因为巫女失踪的情况而着急,那么她更应该坐镇神殿把持大局,不论如何她不该亲自来到这么靠近海面的地方……更不应该带着一大群的攒穆。
“看得出来你有很多的疑惑,请问吧,大可放轻松些,这里没有逼迫和威胁,不必让话语像被惊扰的鱼群一样从嘴里游出来。”
正如其言,祭礼官看似非常悠闲地飘荡在喀黛丝身边,二者处在一个海底突起的小平台上,距离海面大概三四百米,她们周围仿佛有个圈,半径二十米左右,被这个无形的圈“阻挡”在外的是密密麻麻的攒穆们。
它们全部都蛰伏在海底,互相紧贴,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张覆盖了整个海床的大毯子,时而涌动的“波浪”不知是海流的影响亦或是它们自己的动作。
这幅光景让喀黛丝都不由得将厌恶表现在了脸上,祭礼官让她发问,她照做了,问了为什么攒穆会在这里,但祭礼官却只回以微笑。
这让喀黛丝不禁认为对方在耍自己。
在与祭礼官的相处上,喀黛丝认为自己并没有看透这个奇怪的人物,但她或许是与祭礼官私底下交流最多的人,多少掌握了些与其交谈的门道,既然对方对自己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保持沉默,那便先从别的地方下手,而且要挑最可能让其失态的地方。
沉默持续了一会,喀黛丝尽可能地让自己忽视伴随着气泡声传来的、攒穆们似有若无的低吼声,她注意到了祭礼官身上有一处不对劲。
“你的触须怎么了?”
其他氏族对于斐嘉的触须微词颇多,而喀黛丝知道祭礼官本人其实对自己的触须其实有种自豪的感觉,因为后者曾不止一次向她炫耀过触须在各种各样事务中的方便之处。
对祭礼官来说,引以为傲的触须居然断了一只,这想必不会是对方所希望被提起来的事实。
果然,此话一出祭礼官的笑容明显受到了冲击,悠然的飘荡也变得像海中死去的旗鱼在随波逐流。
“来到这种地方的下场就是断了一只触须吗?是什么值得你这么做?为了找巫女的话我确实该赞赏你的忠心,但要是你身边跟着的不是知性低下的攒穆而是巫女侍卫队的话,现在你的触须想来还完好——”
“如果想激怒我的话就免了,在你看来我很悲惨吗?或许吧,地面上的族群看来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孱弱,对此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和我的触须不同,你的双臂可无从再生。”
“既然你也知道卡迪尔人的危险,我们就更应该通力合作,”身体受损这种事,作为战士的喀黛丝看得比祭礼官开一些,相比于对方略微变急的语气她的话语依然沉稳:“首先从信息交流开始,为什么你和攒穆会在这?”
话说到这份上祭礼官没法再用毫无笑意的微笑敷衍过去,在平复了下稍微激动的心情后,祭礼官重新以优雅得体的语调说道:“我确实是来寻找巫女大人的,为何不寻巫女侍卫队的帮助,我想侍卫长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喀黛丝下意识地认为对方还在耍自己,可祭礼官的语气确实变得严肃了。
在喀黛丝回应之前,祭礼官再问:“如果巫女侍卫队真的那么可靠,身为侍卫长的你又为何要瞒着侍卫队的其他成员独自前来?”
喀黛丝沉默了,确实她就是觉得侍卫队中有可能存在不能信任的对象才作出了如此决定,祭礼官如果也基于同样的理由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倒是确实可信。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你不信任侍卫队,和你把攒穆带来有什么关系?”
拉迪城自古有明文规定不论如何决不允许攒穆氏族离开拉迪城的控制范围,对于王室和神殿来说这都是必须遵守的铁律。
“难得侍卫长认为身为祭礼官的我能拥有和你一样冲锋陷阵的力量吗?为了切实地能找回巫女大人,肯定有可靠的力量啊,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错,卡迪尔人很危险。”
“可靠?我从来不知道攒穆能和这种词汇扯上关系!”喀黛丝语气变得暴戾,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个刚刚跟她开了荒唐玩笑的傻子,“一群没有智慧不会思考、仅比水母稍微聪明一点的家伙你将它们当作可靠的力量?失去刀刃就转而想把岩浆握在手里,那你为何不干脆去寻求‘火炎’的力量!”
“看看周围的攒穆,它们哪里不显得可靠吗?”
祭礼官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抬起手作出展示的姿态。
喀黛丝跟着看去,确实发现了不对劲,这群攒穆太安分了,一直都待在某个固定的范围之外绝不越界,动静也比平时见到的攒穆要小得多,一直被听见的低吼烦扰以至于喀黛丝没想起来攒穆应该是毫无顾忌地放声嘶吼才对。
“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事到如今喀黛丝才发现周围的攒穆都不正常,不少人许过类似于让攒穆更加听话和安分的愿望,但这种事真的发生时,喀黛丝只从中感觉到了诡异与违和。
攒穆变得安静不是因为它们获得了更多的理性,而像是……将它们本就无用的脑子再削去了一截,让它们连暴躁冲动的本能都没有了。
“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像攒穆的祖先一样去染指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危险力量,事实上,我现在控制攒穆们的缰绳,正是拉迪城从古一直使用至今的。”
“你说什么?”
望着祭礼官愈发深邃的笑脸,喀黛丝的脸色先是疑惑、再到惊诧,最后变得不可思议与愤怒。
“不要告诉我,你带出来的还不止攒穆……”
祭礼官没有回答,她手指轻挑,身后的攒穆群中让开一条道路,沿路走来的便是此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拖着巨大海螺的十个攒穆。
不过是广大攒穆群体中的十个个体,哪怕其体型比一般攒穆都大了一圈也并未令喀黛丝有多在意,让她目不转睛盯着的是攒穆们拖着的海螺。
喀黛丝认得那个海螺,她知道那只是个容器,真正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结合刚才祭礼官说的话,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没错。
为什么命令禁止攒穆离开拉迪城太远,因为这群不理智又野蛮的家伙一旦脱离了最基本的控制就会暴走,而拉迪城中就有控制它们的关键。
然而攒穆也不被允许离那个控制的关键太近,因为以那个关键为核心建立了一个组织——神殿。
关键是巫女?当然不,究其根本巫女其实也只是为那个关键服务而已。
“我们的神器你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到了离卡迪尔世界如此近的地方!你知道你的行为正在为拉迪尔族挖掘坟墓吗祭礼官!”
无比的愤怒充溢了喀黛丝的双眼,如果双臂仍健全她现在就会把祭礼官的能打断的骨头都打断!
“你错了侍卫长!”祭礼官用同样高亢的声音反驳,优雅、沉稳等一切仪态消失,换上了莫名的狂热,“我并非我族的掘墓人,而是新时代的引领者!”
长着章鱼触须的女性张开双臂与触须,在水中跳出了一段只有她这样的身体结构才能表演的舞蹈,刚才还显得安稳的攒穆群一时间全部动了起来。
它们有组织地顺着祭礼官的舞动开始绕圈,一只游动带起水流、一群游动则掀起浪潮,此番影响甚至可以直达海面,在风雨中已经波澜四起的海面某处顿时变得更加汹涌。
“你知道有多少攒穆吗?”
此时,祭礼官突兀地问道,喀黛丝完全不想回答,她也没必要回答。
“数不胜数!”祭礼官的声音又高了几度,好像这个答案是什么绝大的惊喜,“过去的千年中,攒穆一直繁衍,但因为‘火炎’的影响它们并不会因衰老而亡,在神器的干涉下,年龄达到一定程度的攒穆会游到深不见底的海沟蛰伏休眠……
“我所带出来的攒穆,连现在可活动数量的一半都不到!仅一个时期的攒穆就有那么多,想想看真的把那群沉眠在海沟中的攒穆全部缓行的话——那将是一支多么庞大且无畏的军队啊!”
至此,喀黛丝终于再度听见了攒穆们熟悉的嘶吼,仿佛此时此刻它们已经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已经要撵过无数的敌人了。
而喀黛丝目瞪口呆,她甚至忘记了愤怒,因为祭礼官的说法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下限,把攒穆当成军队本身就非常的荒唐,更何况“海沟中的休眠攒穆”这种事她听都没听过。
“我一直在想,”祭礼官不在乎喀黛丝的表现,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或许可以被称为演讲的行为中,“我们为何只能屈居于一个拉迪城中,资源受限、空间局促,为了遵循现在或许连我们的存在都不知道的卡迪尔人所定下的契约?
“我们的祖先曾经帮助他们击退了‘火炎’,但他们忘记了我们、甚至还无时无刻不在用污秽侵扰我们的住所,你不觉得我们早就该争讨些补偿了吗?”
“所以你打算靠攒穆向卡迪尔发起战争?”喀黛丝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之人究竟怀揣着何等疯狂的念头,“攒穆是受‘火炎’污染的残渣,你趋势攒穆岂不是同样是染指了‘火炎’?你应该知道每一个染指‘火炎’的人都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比它们聪明,”祭礼官斩钉截铁地回答,即是毫不在意、也是自信满满,“我为此研究了很久,事实上我并不需要直接控制它们,更不必去接触‘火炎’,利用神器具备的对‘火炎’的压制能力我就能控制攒穆而本身不受‘火炎’的影响,此刻聚集于此且听我调令的攒穆即使铁证。”
“你不是巫女!你不可能彻底控制神器!”
“当然,”祭礼官同样回答地很干脆,承认了这个似乎对她不利的事实,“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我一开始就没对你说谎,我确实是来找巫女的,只是我想,我找到之后没必要再把巫女带回神殿里供起来了……”
“你这个疯子!”喀黛丝不顾一切地朝祭礼官游去,两只攒穆一左一右飞速冲来将她控制住,即使动弹不得、双眼绷红也无法遏制她想把祭礼官彻底撕碎的冲动。
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什么身为神殿最顶点人物之一的巫女会那么容易失踪,为什么偏偏巫女会来到离卡迪尔世界如此近的地方,这一切都是祭礼官设计的!
因为她无法完美地控制神器,所以她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对唯一得到了神器认可的巫女下手!
至于祭礼官具体会对巫女做什么?喀黛丝不敢去想,她只知道一旦让祭礼官得手就全完了!
操纵一支毫无理性的怪物大军,如此蛮横荒唐的计划谁能保证拉迪尔族不会受到反噬?仅一个晚上一个小岛就出现许多闻所未闻的卡迪尔世界的强大力量,谁能保证这支攒穆大军真的能推平卡迪尔世界?
最重要的是,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一步,莉梅娅的安危肯定就——
“我不否认计划中出现了变数,所以我需要尽快找到巫女了。”祭礼官稍微从狂热中恢复,抚摸着自己断掉的触须眼神间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她看向喀黛丝,笑得很平和,“感谢你听完我说话,从以前开始你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想必断臂之后又经历逃亡,你已经很疲惫了,好好休息吧。”
说罢,祭礼官向上游去,十只拖着海螺的攒穆紧随其后,再之后是其他的攒穆,浩浩荡荡直冲海面。
看来祭礼官这次打算一举将巫女夺到手了。
渐渐地,喀黛丝望着数不清的攒穆将祭礼官的影子遮蔽,也失去了挣扎的动力,控制住她的两只攒穆巍然不动,若非低吼仍在、怕是要被误以为是石头,似乎是被下了死命令,一动也不动。
喀黛丝深感自己的无力,曾经的巫女侍卫队领袖,巫女下属的最强战士,侍卫长小姐此刻只得祈祷有谁能够阻止祭礼官的荒唐想法……
“所以这太荒唐了啦!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飙车啊!”夙姬的大喊在婖驰听来可能连轮胎转动的声音都比不上。
虽然说带夙姬出来是为了导航,但实际来到海面上后这事就被抛到了脑后。
婖驰一个劲地开着摩托高速在海面上“狂飙”,夙姬连确认所在地点的余裕都没有,只顾着搂住婖驰的腰、忍着如同子弹般的雨滴打在自己脸上。
所幸转了几圈后,诺大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中,有一处水面的浪涛变得十分诡异,即比其他地方更狂暴、浪潮翻涌的反向也有点不一样。
只要眼不瞎都知道那有问题!婖驰注意到了这点果断冲过去,以至于勉强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夙姬才忍不住向婖驰抱怨并被婖驰无视得很彻底。
“章鱼小样!我可找到你了!”
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婖驰咧起嘴角,她的眼睛锁定了刚刚正从海中钻出的祭礼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