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做饭的水准不算厉害,正常的程度吧,不过此前厌也没吃过其他人做的饭,无从比较。
有些事情看久了,自然就会了,至少对于厌来说这个道理行得通。
无聊的时候,厌会在厨房看着老妪做饭,基本的操作是懂的,然而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以他的身高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勉强在灶台上操作,拿起锅铲要双手并用,更不用说能装下他半个身子的铁锅了。
阐述这些事实只是要说明一件事,老妪不在,只有厌的情况下,家里的存粮是真不多。
一个星期以来,厌的伙食很简单。
用小煤炉熬点粥,配上老妪之前腌的咸菜,营养先不论,还是能暂时填饱肚子的。
揭开熬粥的小砂锅,一眼就可以看见粘着些许稀烂米粒的锅底,除非砂锅本身能吃、否则这根本没法果腹,厌撇了撇嘴。
再看看装咸菜的坛子,里边只有两片皱巴巴的菜叶,想起来,老妪离开前剩下的咸菜本来就不多了。
肚子饿实在难受,厌捻起一片菜叶,犹豫片刻,轻咬下一块。
呸!齁咸。
刚进嘴,碰到舌尖的瞬间就受不了,厌感觉和直接吃盐没区别,他不懂这样的咸菜算好还是坏,只知道要拿这玩意当饭吃,还不如饿着肚子痛快。
悻悻地把菜叶扔回坛子里,厌忍不住拍了拍脑袋,自家厨房里没现成吃的,估计还得熬点粥。
放在脑袋上的手忽然重重地拍到腿上,厌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到米缸边,揭开盖子一看。
哦豁,米也没了。
眉头跳动着,把盖子放回去,空荡的米缸里隐约传出回声。
得了,家里彻底没吃的了,厌回到楼下,他当然不会把已经扔了的东西捡回来,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带来食物的可不止有马阿姨。
福利院的那对青年带来的只有零食,不过比啃咸菜好多了,而且流水线生产且密封包装的食物多少给了厌一些安全感,尽管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悲。
爬上柜台后的椅子,随手扯开一袋饼干,放一块饼干在嘴里、咔吱一声咬碎,厌面无表情,同时思考着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家里没食物了,零食什么的充饥尚可,长期当主食可不明智。
而且电器并不多,比如冰箱和微波炉什么的都没有,以前老妪一直打理得很好,现在厌觉得很不方便,短手短脚的小孩子太受限制了。
厌越想越郁闷,啃着饼干的同时也觉得无聊,大晚上不会有什么客人,何况老妪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常寂店被光顾的几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了吧?
那就没什么理由非得坐在柜台后边了。
重新上了二楼,这里除了有厨房外,还有家里块头最大的电器,一台电视机。
四方块的那种,这时候液晶电视已经普及了,不过老妪表示够用就行,所以买回来一台二手彩电,这还是厌难得撒一次娇的结果。
厌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自然不会经常出门,但他也需要娱乐,书本是个好选择,一本好书可以只通过文字让读者领略到大千世界。
老妪给厌买了很多书,放在一个箱子里,满满当当,毕竟是开古董店的,可以说是职业病吧,箱子连带里边的书都是有年头的,或许买回来二手电视也有这个原因吧。
现如今,那个装书的箱子正在厌的放家里吃灰,每本书厌都看了一遍,也只有一遍,毕竟看过了就基本能记住,没必要翻来覆去看。
纯文字和少量的插图让厌觉得有些乏味,如果一直有新书还好,但老妪并不经常给厌买书,她说这是古董店不是书店。
所厌在知道并了解了电视这种存在之后就喜欢上了它,视觉上,动态图像总是能比纯文字精彩,而比起书本、电视更多了对听觉的刺激。
手上有零食,不得不说这些玩意厌在看电视的时候相当喜欢,边看电视边随手拿起一块小饼干放嘴里,美滋滋。
一天都置身于陌生人之中,厌可是要憋坏了,放松的时候怎么能犹豫?赶紧开电视看!
零食放在桌子上,摆好椅子,以确保自己能坐在椅子上舒服地看到电视的画面。
饮料……没有,也无所谓,厌喝惯了白开水,装上一大杯,解渴又省钱,多好。
万事俱备,厌想着这时候有什么节目,某个频道会放电影来着,希望是喜剧。
打开电视,顺手取走遥控器,坐到椅子上,刚抬起手准备摁动遥控器,只见电视屏幕上一阵蓝屏,信号断开几个字尤为显眼。
这时候厌才想起来——忘记交费了!
想要看精彩的电视节目当然是要缴费的,按月来算,今天正好到期。
遥控器被甩在桌上,和忽然失去了诱惑力的零食待在一起,厌刚才好起来的心情再度变糟。
刚才中断的思考不得不再度开始,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不出门是不行了。
得买米,买菜,总不能真的指望那两条咸菜过活吧?还有精神生活也得重视,一个人在家还没电视看,肯定要憋出病来。
——我记得钱罐子在下边的柜子上来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妪很少去银行,大部分情况下都把钱藏在家里,一楼某个柜子的最顶上,满是尘土的瓦罐,谁能想到这家古董店的老板会把白花花的银子藏在里边呢?
厌站在柜子前,搬来了家里最高的凳子,爬上去,伸长手,然而还是碰不到。
“讨厌!”
身高问题是硬伤,哪怕垫了凳子还是差一截,却如同天堑一般阻隔了厌接触唯一的经济储备。
别问柜台里有没有钱,老妪从来不会让货币在柜台里过夜。
厌依旧尝试着去够到那个看着肮脏的罐子,这是老妪故意糊上去的,要让人看到就不想去动它。
踮起脚,卯足了劲往上伸,可不论如何,指尖最少都差一个手掌的距离才能碰到钱罐子。
试了好一会都没用,不如说凭努力能解决身高问题才有鬼,所以厌放弃了,浑身劲一松,脚跟重重地砸在凳子上,后者摇晃起来。
然后在一声惊叫中,厌连人带椅子向后翻倒。
想一块肉饼拍到地上,骨头都要散架了,厌没有揉自己摔疼的地方,因为双臂也痛得厉害。
他想哭,有点像是本能,毕竟从身体上来说还是小孩子,尽管他内心也一样想哭,果然小孩子的身体太不方便了!
忽然他止住了哭的念头,想起了另一件事,之前闲得无聊跟老妪一块去交电视费的时候好像听人说得成年人去,小孩子交钱人家不收的。
完蛋,比之前更想哭了。
但经济手段还是得有的,拿不到银子买不了吃的,挨饿比什么都难受。
一直瘫在地上没有意义,厌爬起来,既然最高的凳子垫脚也没法让他碰到目标,恐怕只能想其它办法。
厌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桌子,这玩意够高,而且够稳,能让厌拿到罐子的同时还不会像凳子那样容易跌倒。
但厌一个人搬不动这东西,否则刚才就用了。
只有自己还真是什么都办不好,厌深以为然,不开心的时候没人倾诉,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能默默承受失败。
厌的确不喜欢和其他人交流,知道他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个孤僻的评价,可说实在的,他的问题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
对共同生活了六年的老妪,厌当然愿意敞开心扉,那可是家人,没理由不好好相处。
老妪离开后,别说到现在为止一个星期,光是一天就让他饱受了孤独的滋味,唯一可以和他正常交流的存在不见了,一群陌生人围着他说着他不太关心的话、给予他根本不需要或者不太真实的善意。
疲劳,窒息,如同笼子倒塌被压在下边的鸟儿,最无助的时候身边连个看笑话的都没有。
厌忽然觉得自己挺矛盾的,不想和其他人接触的是自己,现在不想孤身一人的也是自己,要是以前积极点交朋友如今还会是这幅惨样么?这不就是自作自受嘛。
站起身,象征性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他愣在原地,目光缓慢向楼上移动。
“咕噜……”
咽下唾沫的声音格外清晰,喜剧片里会滑稽的动静放在这个环境里有些瘆人,房子本身也是老家伙,置身于一堆不知是真古董还是地摊货的老物件之中,头顶只有一只光线泛黄的灯泡。
厌忽然想到的是,这只有二层楼的常寂店中,此时还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实际上却是有些玄幻,老妪消失当天,似乎是应验了有失必有得这句话,【她】出现在了厌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特别的能力,一度刷新了厌的世界观。
自己原来的房间成了【她】的地盘,不是被抢走的,厌主动让【她】待在里边,且不允许【她】出来。
厌很抗拒那个存在,尽管只是第一次见,却莫名熟悉、对其的信任感甚至有超过老妪的趋势,也因此,厌明白如果彻底接受那个存在等同于颠覆、甚至否定自己之前的人生。
连和陌生人说几句话都会感到不适应的厌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类似于概念性自裁的事,所以他封印了【她】,与其划清界限。
对方没有半点怨言,厌也选择性忽略,那么现在就不可能去为了缓解自己的孤单把【她】放出来。
闹了半天是个馊主意,厌抿嘴拍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顿时停下了、盯着自己的手看。
特别的能力,自己不会飞天遁地、隐身喷火,却能给予死物或活物新生。
一个星期前厌就知道自己有了这个能力,相关的信息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他知道如果自己想用那肯定能用,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没用过这个能力。
把某样东西变成“人”,就像传说中的妖怪,不过自己变出来的“人”似乎只会是女性。
不论如何,男女胖瘦怎样都好,至少现在来个人和我说说话。
厌的视线一下子转向柜子下部放着的一个玉盘,温润有光、色泽细腻,厌将手伸了过去……
即将触及的时候,停住了。
突发奇想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之后厌握住了自己刚才伸出去的手。
自己变出来的“人”,也不能算外人吧,但依旧陌生。
根据能力的信息,这样的存在对自己是绝对忠诚的,而厌依旧心存恐惧。
从物品到人,跨度可够大的,对现在的厌来说这可不是待会问一句好就心安理得接受的事。
这个玉盘放在这里很久了,厌偶尔回来给它擦擦灰,算不上精心照料更谈不上有多深刻的感情,忠诚不代表不会抱怨,万一它变成人之后首先埋怨厌擦灰不够仔细呢?
家里厌最喜欢的东西应该是那台电视机了,就算把它变成人厌也怕它第一句话就说:“把我一天到晚开着真累,多让我休息一会吧。”
人嘛,不管多喜欢一样东西,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真的将那东西当成一个人来对待,而物品忽然变成人,其中包含的接受与被接受的过程或许可以很复杂甚至艰辛,这正是厌所恐惧的。
厌想起了隔壁花店那只鸽子,自己总和它耍,马阿姨和丈夫也时常逗它玩,昨天好像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笼子,一条生命就这样简单地消逝。
而马阿姨夫妇可没有给那只鸽子厚葬,现在,它在厌家的垃圾桶里。
这个例子并不合理,马阿姨家并不把那只鸽子当宠物,感情自然也不深,猫还总逗老鼠玩呢,但该下嘴的时候可不会犹豫。
厌只是由此想到,许多人尚且不会把动物当作人来看待,何况死物?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如此想来,厌觉得自己的能力很可怕,模糊了人与物的界限,当然不会就此对全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不过对于厌自己来说就头疼了。
还是算了吧,等真正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给自己一个犹豫的理由,厌松了一口气,结果疲倦感一下子就上来了,不管翻倒的凳子、还没拿到手的罐子和那个安静的盘子,厌重回二楼。
喝口水,刷个牙,然后睡觉,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熄灯,上床,自己的房间给了出去,老妪的房间就是厌的了。
正是大家吃完晚饭散步、行人正多的时候,常寂店已然提前充满了酣睡的气息。
不过本来就是小店,也没人在意,直到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的深夜时分,这家古董店迎来了不请自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