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正和平时一样，躺在姐姐寝室里的床上。
这是一间八人住的普通女生宿舍，有四张上下铺的床位。自从我住在这里以后，姐姐往往会睡在别人的床上，她每天晚上总是乐此不疲地换着床位。因为查房的是宿管，床的质量也不错，所以直到现在的生活很太平。
我摸着快要炸开的脑袋，弯着腰勉强坐起身子来，看上去姐姐和她的室友们都出去了的样子。昨天发生了什么……哦，对了。我人生第一次喝醉了……不过倒是谁把我搬到这里来的啊？是那个该死的师兄么？
“呼~”
我的手臂感受到了不知从何方吹来了有些甜腻的暖风。嗯，暖风？与其说是暖风，倒不如说是人的呼吸……
“——呀啊！”我禁不住地叫出声来了。
这才发现，居然有个女孩子睡在我的旁边。
为、为什么她会睡在我的旁边？莫非昨天我酒后做了什么吗？不对啊！我可是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说，这……这就是酒精的作用么？师兄，我突然好想杀了你啊。
因为听觉和视觉双重刺激的影响，我的思考回路瞬间变得一团乱麻。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决心认真地清理了一下大脑。
对了，昨天喝着那特制“酒精”不只是我，至少还有那个女孩子——那个一直嚷嚷着要喝的家伙也一定喝了啊。这么想着，她喝醉躺在我的旁边，就显得合理了。
“不不不，完全乱七八糟了不是么？”
嗯，重新理一下思绪。
昨天在烧烤摊遇见的女孩子，现在正躺在我的旁边。以上，完毕。
……这就完了么？明明是天大的一件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就完毕了么？我感觉整件事情乱七八糟的，我的大脑也乱七八糟了。我之前和她说过话么？好像没有吧。可是酒后就不知道了……我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好像没有吧。可是酒后就……
我抱着头不敢往下想了。
“呜、呼哈……”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响了，吵醒她了。穿着一身奇怪制服的她用细腻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坐起身来。
“诶？”
和我刚才一样，刚睡醒的她一定也在用大脑高速分析现在的事态。
——昨天喝醉了。今天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孤身的一对男女，在同一张床上。
没过多久，那女孩先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脸颊变得越来越红。
“你、你这个家伙！”经历了惊讶、害羞、愤怒这三个阶段后，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啊、呜哇！”
噗通一声，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到了上铺的木板上。
哦，对了。按照我刚才所揣测的，她的思考逻辑，她应该推断不出这里是女生宿舍。
娇小的女孩子唔呀地叫出声来，然后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蹲在床上哭着。好像很疼的样子……我的心理防线遭到了击溃，我都有点忍不住想伸出手试图去抚摸她小小的脑袋。虽然之前嘴上不饶人，可她意外地却是一个相当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从任何人的视角上来看，我都是占了她便宜——当然我不怎么认为。
“你是谁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
“说来话长，你等一下……”
我从寝室的一角拉来一把椅子，花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一五一十地把她应该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比如我的笨蛋老姐、烧烤摊、女生宿舍什么的。
“嗯伮。是这样啊……”她听完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细节上还是没有搞懂，但大致上我还是明白了。烧烤摊老板，那个肌肉男是你的师兄，这里是你姐姐的女生宿舍，因为我们两个都喝倒了，所以才会被他们送到这里，你也没有对我动手动脚过，对么？”
说实话，有没有动手动脚过，我也不知道。姑且算是没有吧。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让我在这里留宿？”她忽闪着眼睛，看着我。
“这个还是不必了！已经为您添了很大的麻烦了！”
“是么……？”那女孩低下头，揉捏着被踢到一旁的毯子，然后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反正我也没地方可以回去了……”
“嗯？……为什么？”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无家可归，大多是因为离家出走的吧。不过她穿着的那身制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哪家大型连锁商店么？不过这个年纪打工是犯法的吧……
在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时，她似乎也在烦恼着什么，像是在揶揄该不该告诉我一样。她大概有很多话想说吧，但又苦于无人倾诉，只能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彳亍。
要问为什么我会那么清楚，因为我曾经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我等着她。但我也并不知道她是否会真的开口回答，就算是搪塞，我想我也会笑着接受的。
“我叫做妮亚……”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她还是打破了沉默。
“妮亚……？这个应该不是英语吧。你是法国人、西班牙人还是意大利人？”
“……如你所见，是中国人啦！”她很不高兴地挑着眉毛。“要说也应该是爸爸……不，父亲的执着。”
“执着么……”我摸了摸脑袋，起名字在中国古代确实也算是一门学问，考虑到风水、生辰八字什么的，而在现在这个时代，带着生僻字的怪名字倒也不少。不过，这着实像外文的名字也算是超稀有的了。
妮亚抿着嘴唇，垂下眉毛，念念有词地好像在说早知道就不告诉我她自己的名字了。
“不过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一个符号啦，它代表不了任何事物。对吧，妮亚？”不太想看到她有些难过的表情，我打着圆场。
“……嗯伮。”
“我叫秦思，秦始皇的秦，名字里单字一个思，思考的思。”因为父母抛下我和姐姐而去，所以一直以来，我不太想用姓氏。“……你就叫我思好了。”
“思？”妮亚抬起头，尝试呼唤着我的名字。“感觉不好听的样子……唔，嗯伮！以后我就叫你小思好了。”
……“小”是此生我比较讨厌的词汇之一，因为我本来个子就不高，经常会被姐姐宿舍里的室友当做吉祥物来看待。不过……当我看到比我矮很多的妮亚露出了有些天真的笑容，就感到这世上别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女孩子比身高？
“那么，小思。”妮亚挪动着坐到床边，她轻轻地呼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知道我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大概是烦恼过多，太过闹心了。不说出来就很难过，请不要随便说出去哦，听完后就当我是胡说八道也没关系。”
我点了点头。
“你知道中国九州集团有限公司么？”
九州……好耳熟的名字啊。
“我想你应该也曾听闻过吧。这家在短短十几年时间的建立的公司，前不久刷新了我国民营企业贡献GDP，也就是国内生产总值的记录。九州集团横跨各大商业领域，石油、钢铁、化工、金融、海外贸易等等，几乎无所不涉及。是国家为数不多的民营跨国公司。而几个月前，在纳斯达克上市后，股指便一路飙升。成为全球五百强大概也是指日可待了……”
“等等……”我看妮亚一口气说了一堆，虽然很不礼貌，但我还是打断了她。“这和你的烦恼有什么关系啊……？”
妮亚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九州集团是典型的家族式企业，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家族史企业有极大的弊端，不过它还是很顺利地壮大起来，大概是因为董事长的权威和年年令人叹服的收益吧。不过九州集团确实是由完善的体制所构成。九州集团内部员工分成三类，决策、管理、执行。”
这么说着，妮亚起身从书桌上的便利贴撕下一张纸，便写在纸上便解释道。
“全称中国九州集团有限公司的九州集团的编制有别于其他公司，这种运营体制与其说是公司，更不如说是国家机器。决策层是由核心会议、一级会议、二级会议所组成。核心会议是由九州集团家族中所选举出，一般都是资深元老，主要是决定集团下一步的规划。一级会议则由九州集团资深成员组成，根据核心会议下达的指示，负责指定集团的实际任务。二级会议则分成选举审议机关和随机审议机关，前者由九州集团普通员工选举组成，后者则由普通员工中随机抽取产生。二级会议审核一级会议所交代下的任务，并具有否决权。”
妮亚，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一边在纸上画着上下级的关系，一边喋喋不休地压榨我的脑髓。我感觉脑袋快要爆了。
“管理层和执行层则和普通的公司一样，任用的也都是普通的员工，这点又完全不像是家族式企业。整个公司制度体系，既是集权体制，又是民主体制。从管理方式来看，说它是国家机器也不为过。”
“那么妮亚和这家公司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啦，我也是这家公司的一员。”她拍着胸口。“这身制服证明了我的身份啊！”
这身很奇怪的制服，我不禁又一次打量起这身非现实的打扮。制服是由红、黑、白三色所绘制而成的，百褶短裙搭配着黑色过膝长筒袜。
“……这难道不是你的兴趣吗？”我歪着脑袋说出我得出的结论。
“不是啦！怎么可能。又不是我愿意穿这身制服！”妮亚顺手拿起床上的枕头，往我头上砸了过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可是九州集团的一级会议成员的制服。”
“妮亚是一级会议的成员？明明那么小……为什么？”
“和小没有关系啦！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九州集团是家族式企业……爸爸……不，家父正是企业的创始人。”
那么，让小孩子做决策真的不要紧么？这家九州集团到底是以什么能力爬上全球五百强的？我不禁感到诧异。
“你的脸表露出一副不相信我说的话的样子……虽然你们平民也许不太懂，可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封闭式的贵族教育，如果不是应试教育的话，以我现在的能力，姑且算是个硕士以上的等级吧。”
姑且是怎么回事……难道我面前站的小女孩是也许我此生都到不了的高水准人才么？不过，话说回来，她刚才说到自己的父亲是企业的创始人，也就是说……妮亚是大小姐。不，不对……是公主大人？
“我还有一点感到很好奇。”我举起手向老师发问。“一级会议里的制服都是像你这样的么？”
“……这倒没有，大家都很平常地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只是一级会议里有些好事的阿姨们给我做了制服。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而我也觉得衣服也并不难看，所以就接受了。”
妮亚这孩子，也许在某些方面特别不成熟……
“九州集团虽然怪人很多，但是上到管理高层，下到新进员工，大家都是齐心协力，一心想着让企业做大做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她顿了一顿。“仅仅是这样，根本就不可能让企业发展得如此迅猛，接下来的你要听么？也许已经不是像你一样的高中生所能涉及的领域。”
此时，妮亚挤出了有些尴尬的微笑。我看着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究竟是为什么能让企业发展得如此迅猛？一元硬币的反面永远只是带数字的一面，或是带花的一面。所以一旦否定了合法经营发展这一可能性后，无论再让人难以置信。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九州集团确实是依靠着非法经营而得以发展的。”
“九州集团表面上是跨领域经营以及做跨国贸易的普通公司，事实上，它还承担着一些非法业务。我通过企业的盈利报账，一路逆行至集团盈利的源头，这才发现了惊人的事实。九州集团实质是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跨国公司’，进行毒品走私、营销国家军火、贩卖人口等等违反法令的行为。巨大的非法盈利却得到了正当的解释，九州集团得到大量资金支持后，便迅猛发展。而这些令人叹服的盈利都确实来源于不正当的途径……”
说着，妮亚哽咽了。我看着她一脸难受的样子，却什么都办不到。我心里默默念着，我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倾听了，我既不是公司的成员，也不是政府的官员，我只是一介平凡的高中生。就像妮亚说的那样，这些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涉及的领域。而我就像刚踏进太平洋的热带鱼一样，虽然惊奇于新世界，但又急切想回到出生的湖塘。
“……来到这家不起眼的烧烤摊前，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我就头也不回的离开公司了。”妮亚低着头，不愿让我看到她的表情。“因为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级会议通过了一则惊天的计划。”
“……计划？”
“是的，那是我必须得阻止的计划，即便削减我的寿命长度，我也必须去阻止的计划。这份集团里的伟人们所绘制的剧本，最终会毁了整家公司，不仅仅是这样，也许整个地球也会卷进一场战争的漩涡。”
“战争……那么，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呢？它关系到什么了呢？”
妮亚走到我跟前，慢慢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稚嫩的脸庞凑近我的脸颊，刹那间，我感到我确实脸红了。
然后，耳畔边传来了妮亚有些冰冷但又透着绝望的声音。
“核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