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和店长请了个假，和妮亚一起坐地铁前往九州集团的上海分部。
“看上去你一点都没有睡醒的样子。”妮亚抱着手臂，很不高兴地看着打着哈欠的我。
“当然是啦，明明昨天那么晚睡。而且还要在上班高峰时段，挤着地铁……”
“就是因为总是把时间花在抱怨上，所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可救药。”
摆出一副六零后批判家架势的妮亚，和往常一样穿着奇怪的制服，坐在座位上。而我则站在她的跟前，在拥挤的车厢内挣扎。
上海的地铁二号线大概是全国最拥挤、最繁忙、最不可救药的线路了吧！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上班族们每天挤着这条线路上下班。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坐公交车么？
不过现在上海的交通网络那么发达，地铁确实是上海市民首选的代步工具。快捷的轨道交通和缜密的地铁网络，能让你抵达本市的任何一个区块。而地铁的线路也越来越长，几乎快要到外省市了。
“有时候我很搞不懂。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把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我说，你倒是说出来看看啊。”
“我在想的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你听了也没什么好处。”
对话还没有结束，地铁却已经缓缓减速。嗯，我们到站了。
在地铁门关闭之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拥挤的车厢挤了出来，而妮亚则跟着我的后面，手死死地拉着我的衣角，不愿放开。
“……上海的地铁简直就像是地狱一般。”我看着缓缓驶出车站的绿色条纹的地铁，一时间感慨万千。
“否则怎么这里会被称作魔都呢？”
妮亚抛出了一句我听不太懂的话，便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九州集团的上海分部位于闹市区繁华地带的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商务楼。虽然大楼看上去确实蛮高的，不过在摩天大楼林立的中心城区，这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而这座商务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的阳光，刺激着我的双目，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走进商务大厦，在一楼的直升地铁门旁，墙上挂满了很多企业的招牌。有做传销的、网络的，甚至还有食品公司的。而最上方的金色铭牌标注着今天我们所来到的地方。
中国九州集团有限公司 上海分部
从铭牌旁的楼层数可以发现，九州集团包下了整座大楼最上面的十层。套用一句现在的流行语，霸气外露。
“仅仅是包下十层根本就不算什么。”妮亚毫不在意地戳穿我心里所想的。“九州集团正准备购置浦东川沙的土地，在正建造中的上海迪斯尼乐园旁，构建新的上海分部。据说已经投下了几个亿了，这里的上海分部只是临时的而已。”
走出电梯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电梯仅仅到这个楼层，再上去就没有了？”
“因为上去的全都是九州集团的楼层啦！”妮亚不高兴地转过头来。“不要每件事都要好奇地问，你就不会把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烂在肚子么？”
不是你刚才要我直率地说出心中所想的么！
我们要去见的是上海分部的总负责人，为数不多的一级会议参与成员之一，黄一哲先生——这样称呼应该很得当吧。在前台说明来意之后，身材极好的漂亮的前台小姐对着我打量了半天，经过妮亚的解释，将我这个跟班、搭档、助手的身份通过语言告诉了前台小姐。过了一会儿，她告之我们现在可以去拜访黄叔了，黄叔则是妮亚对其的称呼。
我还是第一次乘坐企业的内部电梯，尤其是能去高楼大厦里的普通电梯所不能抵达的楼层。看着电梯的地下铺着红地毯，我莫名地感到一阵优越感。
“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是你还是稍微收敛点你四处乱转的眼珠吧……”
不知道为什么妮亚对我很有意见的样子，不过，从认识她以后，我感到她一向对我很有意见。
“尤其是刚才。”妮亚指着自己的胸口。“你盯着前台的那个看了很长时间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什么啊？”“少装蒜了！我一直注意着你的眼神。”“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我在看什么？”“所以是胸部啦！胸部行了吧！”“可你把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还以为是什么。”“你不要太过分了啊！上帝只是让我的发育延迟了一点而已。”“我倒觉得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等妮亚彻底发飙，电梯门打开了，顶楼楼层地板上和直升电梯一样铺着红色的地毯。和刚才那层楼不同，整个楼层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我跟着妮亚从电梯口出来后，沿着唯一的一条路向前走。
最后在一座巨大的门前，停了下来。从这座巨大的门可以推测出门的背后一定是更为巨大的一个空间。
这里大概就是负责人的房间了吧。
妮亚掏出一张磁卡，在门旁的亮着红灯读卡器划了一下，读卡器的灯便由红转绿。啪嗒一声，门锁也打开了。
推开房门，我跟着她迈入了一个极具奢华的办公室。正对门的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件，还平摊着一张地图。四周的橱柜里分门别类地放着办公室所有者的各式各样的收藏品，有洋枪、名酒等等，真是有钱人的世界啊！
整个办公室，就连地毯也是不同于外面的红地毯，而是欧式风格的毛毯。
我们所要见的人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他似乎正通过巨大的落地窗，观察着下面人来人往的世界。他似乎看得很认真的样子，以至于我们进门后，他甚至都没有任何表示。
“咳咳……”妮亚干咳了几声，径直走到了办公桌旁。
“啊，这不是公主吗？”他摇动着老板椅，将身子转了过来。“怎么想到要来我们这破旧的公司里来了啊？”
“别叫我公主啦，要我说多少遍啊！”妮亚拍着桌子。“少来，黄叔。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
被称为黄叔的上海分部总负责人黄一哲约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带着无框眼镜，穿着笔挺的西装，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西装头。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高管的形象。
“是是。那么先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慢慢地谈吧……”说着，他看向我。“那边的少年也是……”
“我、我就不用了吧。”
“小思，他让你坐你就坐，没什么好跟他客气的。”这么说着，妮亚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一旁高档的组合式欧式沙发上。
我不敢违背我年幼的leader和事业有成的年长者两个人的意愿，便坐在妮亚的旁边。这个组合式沙发很大，估计能坐下个四个人。
此时，黄叔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壁橱那里端出两杯醇香的热咖啡。
“这都是我自己磨的咖啡，你们尝尝味道吧。”黄叔露出微笑。“从下层的小职员爬到那么高的位置，要是没有一手泡咖啡的好技艺也是远远不行的。”
虽然我并不怎么习惯去喝咖啡，但是就算是一个初次品尝现磨咖啡的我而言，都会由衷地感受到……
好苦。
更何况我旁边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呢……她该不会把茶杯摔在地上吧？我一边担心着高档茶杯和欧式毛毯，一边看向她。
但看到的景象却出乎我的意料。
……和我所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同。妮亚如同中世纪的贵族一般，以极其优雅地姿势接过咖啡杯，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像是仍然在回味这般滋味一般。妮亚皱着眉头开口道……
“黄叔，下次能多放点糖么？苦死了……”
即便拥有贵族优雅的礼节，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咖啡也确实是太苦了。
“来，果汁。”黄叔苦笑着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拿出鲜橙汁，然后倒在玻璃制的红酒杯里，再插上吸管，递给妮亚。这时我才看到冰箱旁边，放着一台就像是电视购物广告里一直介绍的磨咖啡豆的机器。
妮亚接过杯子后，如获至宝般就着吸管吸了起来，露出像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表情。虽然行事贵族礼节的妮亚很优雅没错，可是我还是更愿意看到，她露出真正符合她年龄的表情。
意识到我对着妮亚发呆很久之后，我便自罚地将温热的苦咖啡一饮而尽。
“怎么样？少年。很好喝吧？”
“嗯……还可以。蛮好喝的……”
“小思，你没有必要去迎合他的口味，相信自己的舌头才是真的。”
“不过，确实很好喝啊……”
“那种苦巴巴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啊！”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估计是不会懂的。”
“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看到我和妮亚在拌嘴的黄叔突然笑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黄叔。情绪失控是更年期的显著特征，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你就不能说点好话么，丫头！”黄叔不高兴地从妮亚手上夺过玻璃杯，看着妮亚鼓起的脸颊，又倒满了递给她。“不要让我把你在索马里的时候，吓得尿裤子的事情……”
索马里？妮亚还去过索马里啊。听到黄叔想要爆自己的糗事，一直叫嚣着的妮亚不说话了……
“那少年。”他将视线投到了我的身上。“你是妮亚的男朋友么？”
“……不是啦！”“绝对不是！”
“嗯，那样刁蛮任性的小鬼要是有人能看上倒奇怪了。”
“您说的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一个陌生的中年大叔感同身受，用眼神交流着同样的感情。
“喂！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搞得好像我是管不了的小孩一样！”
我和黄叔同时都笑了起来。然后黄叔坐回了自己的老板椅，恢复了和刚才一样的目空一切的神情。
“言归正传吧，公主你来是想说什么的？”
“那我就单刀直入好了。”
先不论在职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现在坐上分区负责人的黄叔，就连刚才还在喧闹着的妮亚瞬间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突然才想起。妮亚不是一个喜欢喝果汁的普通小鬼，她是九州集团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受的是高等贵族教育，同时也是九州集团一级会议的参与者之一。就一级会议的层面上来说，她和黄叔是同等级的。
所以，才会显露出本不属于她稚嫩年纪的神色么？但这个表情却是让我所心痛的。因为我身旁坐着的妮亚仿佛是另一个人一般。
“公司正在研制核武，我没说错吧？”
听到如此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质问方式，就连黄叔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昨天，下属的部门经理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或者，你的意思是部门经理说的是谎话么？”
“我不认为他说的是谎话，我倒觉得他是被蒙在鼓里的人，被你们蒙在鼓里了。”
“既然你说他被我们蒙骗了，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啊。为了造核武的话，必须需要大量技术人才，但人事部那里应该没有丝毫的人员调动吧！”
“就是因为没有丝毫的人员调动才奇怪，偌大的公司在几个月内居然没有一点人员调动，岗位调整。你是想蒙骗谁啊？”
“所以说，公主，不可以乱说。仅凭自我臆断，不加证实的猜疑，在事实面前是站不住脚的。”
“那么，在我所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级会议所决定的核武器制造与销售的决议又是怎么回事？”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而且这本来就是少部分人捏造出来的决议。而且这也已经被二级会议驳回了。你难道不知道九州集团的管理体系么？”
“那只不过是蒙骗二级会议和全体愚笨的员工罢了而且……”
啪的一掌，黄叔一掌拍在了平铺在办公桌上的地图上。妮亚吓了一跳，缩了一下脖子。
“经营公司可不是游戏！也不是阴谋论的花园！如果这点都不明白的话，还是快点滚出这里！”说着，黄叔转动老板椅，将身子转向外面。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
面对反差巨大的黄叔，我不禁诧异了。而妮亚咬着牙什么都没说，看着桌上被拍乱的文件，还有那张看上去有点破破烂烂了的地图。
看着这无言的两个人，我感受到了身体里所蕴藏的无力感瞬间释放了出来。无能为力也是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