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巧合,人间一切皆是巧合;必然,必然,世上哪得如此必然?
且慢,各位看官,我并没有忘记“历史的必然与事件的偶然”这种说法,不过在这部小说中,一切都是巧合而已,我也不过是在摆龙门阵说野狐禅罢了。中间如有横生枝节妄加穿凿我概不负责,毕竟“稗官原不入儒家”,这种野史妄说,虚应故事就行了。
巧合的是,金庸姓查,我也姓查;巧合的是,金庸写武侠,我就不写武侠;最巧合的是,金庸写了一处桃花岛,而我要写的这个镇子,叫桃花镇。
桃花镇当然不能再在浙江的沿海,事实上,它在哪里我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也许是在“临近水源,便得一山”的地方,然而就我所知,桃花镇周围并不“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镇唯一可称道之处,大概就是镇民们都很喜欢有文才的人——即使是在他们大多数目不识丁的情况下。
说起来,桃花镇创镇之初,也并无桃花。
我当然可以穿凿附会,说桃花镇和桃花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本国的考据家们连谁是贾宝玉的遗腹子后代都能考证出来,我说桃花岛民因黄药师周伯通他们整日练功而担惊受怕,回到大陆某处建立新定居点,总可以吧?
可惜,那这部小说就该叫《出桃花岛记》,不叫《P镇外史》。
P镇历史可以追溯到雍正年间,恰巧旧镇长(那时该叫县令)挂靴卸任回家,新县令又出于种种原因迟迟不来,桃花镇民在乡绅豪杰们的主持下决定——以文采选天下人做镇长,无八股格式,不圣贤门下,散文可以,诗歌可以,唯才是举,有才便可。这做法有没有绝后不知道,空前至少是不空前的,毕竟曹操当年就放言:“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也许是某个能说出五虎将姓名,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的乡绅出了个这种主意,然而我每次这么说的话,阿P便会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向我吼道:“查呼,你懂什么?这是全体镇民的意志!”
行吧,全体镇民意志就全体镇民意志吧,也不用管他,我们暂时按下不谈,回到P,不,桃花镇上去。
此话既出,四海来信。毛遂自荐,王勃提笔。文章里不乏有“郎骑竹马来,我坐羊车去”“渔火两三对客眠,吾皇万岁寿齐天”之类佶屈聱牙的东西,不过“大隐隐于市”,博学大儒也不少。刺帖看下来光众人看了入眼的便占了两件屋子,赞不绝口的摆满了一桌子,看得镇民是头昏眼花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评选时又争得面红耳赤头昏脑涨,更别提还有一个小媳妇在旁边碎嘴:“你们这群天杀的,把我屋子占了我们全家晚上睡哪儿!”
终于,三天之后,桃花镇选出了天下文章前三甲,连忙派信使快马加鞭迎接三位鸿儒。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况乎古代?镇民们忘记了这样一个浅显的事实——那时候正在文字狱。当然我们也不能怪他们太多,毕竟100多年后七斤连皇帝坐没坐龙椅都不知道。镇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信使和马蹄扬起的尘土。
“怎么样?送过去了吗?”
“状元,死了!”“怎么死的?”“闹文字狱,腰斩了!”“榜眼呢?榜眼死没死?”“没死!”“没死就好。”“闹文字狱,被关进去了!”“那,那探花呢?探花也闹文字狱了?”“没没没!”“还好还好,桃花镇总算有个父母官了。”“从流放地回来,老死了!”
之后事情县志记载不太详尽,反正生活总得继续,地球离了谁照转,不可能没了县令桃花镇民就集体上吊自杀表示日子过不下去。这也体现在民国时期,五任镇长全都死在麻匪刀下——据说其中一个本来是要去鹅城做官的。
之后桃花镇又经历过九位镇长,可惜,这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人,三个贪,四个嫖,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右派,还有一个又贪又嫖,然而他根正苗红。
哦,顺带一提,这时候已经不太适合喊它“桃花镇”了。这得说到上上上上任镇长,那时候不管黑猫白猫,也不管桃花镇小岗村,统统都在经济的指挥棒下统一大迈步行进。那位镇长四处转了转,抽了几根香烟,喝了几口茶,弹了几下烟灰,清了几下嗓子,宣布:“咱们既然是桃花镇,没有桃花像什么样子!有桃花就要有桃树,桃树上可以结桃子,我看啊,咱们镇,就该种满桃树!”
他又说:“都对外开放了么,总得跟国际接轨。什么叫与国际接轨?语言总得接轨吧?你们好好想想,以后我们的桃子走出国门,进入资本主义美国的市场,人家美国人一看,‘桃花镇’,什么东西啊?人家看不懂中文怎么办?我看啊,以后,我们就不叫‘桃花镇’了,叫‘Peach镇’!”
桃树与信念齐种,栽桃与改名并行。然而,“Peach镇”这牌子还没挂多久,桃树……都死了。这时候这位镇长又放言:“人有多大胆,桃树多大产,只要坚持种,绝对种得活!”他肯定不知道桃树的根腐烂后,会形成有毒的扁桃甙,扁桃甙又会分解成氢氰酸,越种越毒,越毒越死,直到最后,Peach镇一贫如洗。
我不知道那位县长结局如何,毕竟我甚至都不记得他到底是贪污的那个,还是嫖娼的那个。反正下一位镇长来时,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刚下车望见路边一老头磕烟斗,便上前问道:“喂,老人家,你们这里,就是Peach镇吗?”
老人“啪”地一砸烟斗,在土路上砸出一个小坑,掀起一小撮尘土。“Peach镇?屁都没有!就是一屁镇!”之后的话太不干净,我必须保证自己这部是洁本。“屁镇”当然不可能作为镇名,有碍观瞻,迫于民意,两相折中,这位镇长把“Peach镇”改成了“P镇”。当然,对外肯定不会说改镇名的原因是“镇民们说这个镇是屁镇”,毕竟国人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方面世界一绝。
时光荏苒,上一任镇长也即将离任。回顾过去,感慨万千,唏嘘不已。他认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P镇要想繁荣,必须回归那最初的原点——桃花镇。新镇长必须有文采,才能造福一方救世济民。雍正时期的失败,都是由于信息不通社会黑暗,而今政通人和盛世如愿,何况信息技术高度发达,一呼百应,不在话下。当即在豆瓜网上发布求贤声明。声明节选如下:
因无可奈何之年,半死不活之寿,于地老天荒之城,心远地偏之居,我P镇镇长诚惶诚恐,面世人而言曰:
呜呼!嗟我镇民,炎黄遗脉,生不逢辰,命途坎坷。既无田园之可归,又乏青云之可托。盛世当前,居无可托,静而思之,文乏致之。我本布衣粗人,才疏学浅,只知耗神思于纸笔之间,按律宣科。戚然不知所虑,愀然不知何乐。生活苦寂,情绪萧索。潘驴邓小闲,片字不占;柴米酱醋茶,缺一少十。屠门大嚼,本非老朽之所乐;寻花问柳,更非君子之可许;至于横行里巷,提劲打靶,非我辈之所能,亦非世情之所允。老而弥拙,穷且益酸,奈何奈何?以致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实乃私罪,万死不辞。
等因奉此,诚邀青藜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通才达识,博闻强志。由文生德,由德治民。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无学位之高低,无职称之大小。唯需善文,一切皆可。诚心诚念,望勿忘之:心底无私天地宽,一枝一叶总关情。
涸辙之鲋,尚知相濡以沫;同命之身,岂可视同水火?沉舟侧畔,自有千帆经过;病树前头,终会万木回春。雏凤之声,定当清于老凤;新任镇长,必将胜过老朽!入蒙应允,我当洒扫三径,逆行以导,以冀夫博物君子者答复。
当晚,这位镇长正在院内乘凉,左手把黄酒,右手持蒲扇,正巧风清月朗云淡天高,他蓦然想到平日所学星相之术,举头一望,只见得东方月上,斗转星移。“不好,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
话还没说完,一阵怪风吹过,扑棱棱吓飞了树上的栖鸟。再回望时,孤零零的一颗小星星正悬在头顶。镇长拍手大叫道:“这是天可怜见,把一星君降到我P镇维持文运,我P镇振兴有望!”当晚收拾好行李细软,找到藏好的数十张银行卡,带上别人送的黄雀酢和黑胡椒以及一盘黄金白银做的象棋,携着阿朱阿紫阿碧一起,坐上了远行的火车,后遂不知所踪,亦不知所终。
那位新镇长,姓刘,名阿皮。人们都亲切地喊他,阿P。
《P镇外史》实际上也从这里开始。这是P镇的故事,这是阿P的P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