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啊,是那个女胖子…”杨铭脸上露出酸爽之色,随即怂了几分,但紧接着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拉住林庸的手,“先别管这些了,入圣,我找你找了好久,你赶快和我走,等会儿就要随父亲他们入太和殿了,别再和这女人搅和一起,免得误了正事。”
林庸闻言,也不反抗,乖乖穿上鞋袜,顺应着杨铭离开了,只是过程中多看了惑涟几眼。
惑涟始终是山间清风般的心态,只有当真正的阴云降临时才会显现出凌厉来,所以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和杨铭这个小孩子较真。
离开小树林掩映的池塘,重新与管家会合,也不见武安侯何在,管家便领着他们去往皇宫更深处。
“太和殿,就是民间说的金銮殿吗?”路上,林庸问。
“是啊,就是皇帝老子上朝的地方,也是天命传承,皇帝登基之处,其实如果是举行宴会的话,原本应该去保和殿的,但因为这次是大典性质,所以才会选择在太和殿这种天命色彩浓厚的地方。”杨铭语气听得出来有点不高兴。
“兆京,你懂的真多啊。”林庸感慨,“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你不是拒绝了认祖归宗,把牌位放回宗庙,决定和杨家一刀两断么?那你大可以来和我混,跟我到我外公的地盘去,北凉十三州有的是增长见识,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从军当兵,到时候我在战场上提携下你,保准你可以吃香喝辣!”杨铭拍着胸口承诺道。
“这…”林庸有点抉择困难,一边是认识才三天,同父异母,貌似把自己当朋友的耿直哥哥,另一边是才认识了没多久,但也帮了自己一把,还传了自己呼吸法的和善姐姐…半天后才道,“让我再想想…”
“唔,好吧。”杨铭撅了噘嘴,不愉地说。
“对不起,我还得考虑我妹妹…”林庸说,这才想起来如果大典结束就得赶到西门去与阐教的接应会面,那林夕那边的安排貌似也…但愿阐教能允许自己带上妹妹吧,要不然的话,不去也罢。
“行了,你也有你的苦衷,我懂的,话说你好像答应过要带你妹妹出去玩吧?等大典结束,我和你们一起。”
“嗯,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林庸心情复杂地说。
杨铭似乎也看出了林庸心事重重的样子,之后便没有多问。
一众权贵子弟,王侯将相,仙宗高人乃至海外藩国之人都踏着同一条白玉大道,步入了堂皇富丽的宫殿之中,而后在太监宫女的引导下又经过了一轮搜查才各自就座。
太和殿大如广场,容纳上万人竟毫不拥挤,林庸东张西望,看到擎天般的金色立柱,昂贵的人鱼烛燃烧,点缀着夜明珠如同星空的高大穹顶,铺着蜀地织锦的平整地板,想来平时百官上朝便是站立在其上,甚至还有莹莹发光的水池和小型瀑布,藩国进贡的瑰丽珊瑚树,文人墨宝,阐教教主以仙术制作的通灵精怪嬉戏其间,一群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井井有条地忙碌着或发出琴瑟和鸣之声,或做出山珍海味,或控制大殿的灯光…
以开国将军为原型的威武金人站立两侧,举起的刀兵交叉,形成强烈的压迫感,并随着次第的台阶逐渐抬升,台阶尽头便是那天下人敬畏的王座,一个头戴冕旒的老人和另一个白发的女人端坐其上,旁边矗立着一群貌美宫女,精明太监与神武侍卫。
林庸跪坐在蒲团之上,身前是一张矮桌,已有侍者端上佳肴,但他却毫无胃口,扭头问大快朵颐着的杨铭,“那个人就是皇帝…大熠武帝吗?”
“就是他,”杨铭抹抹嘴巴,小声地说,“武帝武功极盛,二十年前和父亲还有外公等一众武将攻破北蛮王庭,将大熠的旗帜插在了蛮族的圣山之上,这是千年未有之功绩,所以明明还在世,就已有人称其谥号必然为武,久而久之,民间就都叫他武帝了,只不过这十几年,自从改年号为和谐后,注重发展生产经济,就要比之过去收敛许多。”
“我听说,武帝曾有段时间渴求长生?甚至欲邀请阐教教主来炼仙丹?”
“毕竟武帝已年过六旬,年轻时又四处征战,留下暗伤不少,在一腔热血冷却后自然要考虑起自身了,历代帝王皆如此,不管是想要通过延长的寿命办大事还是得享荣华富贵…纵武帝也不能免俗。但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纵然是那些修士也只能延年益寿,而难长生,即便是那些教主级人物,也难以迈过一百五十年的大限,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帮得上武帝呢?”杨铭唏嘘地说,“武帝也是,明明自从阐教之后,便暂时消了这个念头,但最近,也不知听了什么谗言,竟然把主意打到天人身上去了。”
“对这芸芸众生而言,估计也就死亡是唯一的绝对平等了。”林庸喃喃,“不过你在大殿说这些真的没关系?”
“有什么大不了,本朝言论自由,衮衮诸公和士子学生都视伏阙上书,被皇帝廷杖为荣誉,几十年前皇帝东征西讨时甚至还有人写诗暗讽他穷兵黩武,然后反而被赏赐千金的,就算是这些年,也不乏有些想出名的当面劝奏皇帝勤俭节约,别去追求虚幻的长生之类的,照样活得好好的,还官运亨通,也不缺我一个。即便当下场合特殊严肃,想来暗中必然有监视窃听我们的绣衣卫,但只是这种程度,没涉及到造反之类的忌讳,完全不成问题的,毕竟是武帝,心胸不至于那么狭隘。”
“我好像有点懂得,为什么武帝明明文武都不如群臣,却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原因了,不只是因为血统和地位,还有其他更深层的东西…”林庸想着,看向隔了自己老远,和另一帮王公大臣坐在一起的武安侯。
“其实要说武帝的功过,他自己下的罪己诏说得已经明明白白了,一生有五大缺憾,幼时未能尽孝,父亲死时尚在民间游玩,年少时因一时冲动,拿棋盘砸死了梁王之子,间接引发了梁王的叛乱,中年在宣武门杀了叔叔夺得帝位,后来为有足够钱粮发动战争,推行飞钞导致经济凋敝,物价飞涨,再到八年前,听信奸臣谗言,逼得太子造反,并亲手镇压杀死,波及三万余人,至今怀有身孕的太子妃仍未寻回,或死或亡,流落民间,以至于到现在都未立新的太子,只立了赵王的儿子为皇太孙。”杨铭说。
林庸心中一动,握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松开,问,“皇太孙现在何处?”
“大殿那个不冷不热的位置,穿玄色衣冠的家伙就是。”杨铭指了指说。
“明明是皇太孙,居然这么冷落?”林庸看到那个位置,着实不算好,也就比他们这种权贵子弟好一点点,但离真正掌握帝国权力的王侯将相们太远。那个玄色衣冠的消瘦少年正一杯杯地独酌着,显得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看起来也实在不算健康,一点都不像是帝国理论上下一代的掌权者。
“废话,皇太孙自己培植势力可以,但要是敢拉拢当朝重臣,立刻便是被上书弹劾的份儿。”杨铭咬了口肥嫩的猪肉道,“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宗族里像小凤凰那样受宠的还是少,大多数连来这里参加大典的资格都没有,一辈子只能像养猪一样活着,被猜忌限制,在这里歌舞升平时,于皇宫偏僻角落里顾影自怜。”
“也是。”林庸喝了口瓷杯装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