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宫,玉京城内,也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在奔逃的百姓,往日繁华的街市燃起大火,一些天人和士兵还有武装起来的民众进行着巷战,喊杀声与哭叫声不断,随时随地都在上演着人间惨剧与悲欢离合:母亲抱着孩子在丈夫尸体旁垂泪,失去父母的小孩无助地恸哭,郎才女貌的情侣硬生生被天人拆散侮辱…
乘着**异兽,飞驰过宽阔的街道,遇到拦路的就跳跃而过,倒也没遇到什么阻拦,那些天人与士兵和市民战斗也是分身乏术,没空追他们。但却落下了那些求救的老弱病残,这对林庸来说,无疑是一种良心的煎熬。虽然他素来感情淡薄,但这不代表他是冷血无情,倒不如说所谓的淡薄都是他的自我保护与伪装,生怕因此而受伤…事实上每每目睹这一幕幕惨烈的画面,他心中对天人的仇恨就要愈发加深,恨不得立刻就下马杀敌,但现实是,自己去了也是白送死,何况还有妹妹的牵挂…
凡此种种的矛盾和刺激,在林庸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了一颗根深蒂固的种子,只待日后以血还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些天人的装备,战力和经验貌似都不如皇宫内那一批,虽然依然强大,但对士兵和武装市民却也无法势如破竹,而且数量分布在整个玉京也不是很多,玉京人口有近三百万,反抗起来这些天人短时间内也休想镇压,正好给我们争取了时间逃跑…”杨铭说,“快到武安侯府了,打起精神来。”
“啊,刘叔…”林庸忽的睚眦欲裂,只见在前方,一个中年人倒在血泊里,被一群混乱的百姓践踏而过,早就没了声息,却是时常给自己优惠的摊贩,但他却再也没机会报恩了。
“这里果然也有天人吗…”杨铭低声道,“不过好像到别处去了。”
林庸已经泪流不止,他看到曾经熟悉无比的街道和里闾都毁于混乱与火焰之中,那些他冷眼旁观过的普通人的幸福一刹那就轻而易举地毁灭了,曾经在大街小巷间追逐打闹的小孩也成了破布口袋似的横尸,几头老狗悲哀地叫唤,守在主人尸体身边,那些死不瞑目的,都并非生面孔。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了,而他们之中,甚至有可能前几天才刚和林庸说过话…
这比起在皇宫里目睹烧杀抢掠的刺激更大,更加感同身受,林庸悲从中来,抽泣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遭遇这一切?!我们做错了什么?明明没多久以前还一片祥和的,为何,转眼就成了这般!?这是噩梦吗?那为何不醒来!”
他现在深深地为自己往日的傲慢与无知感到愧疚乃至憎恨,为当初期待过乱世而建功立业,或借助天人力量鲤鱼跃龙门,暗暗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超凡入圣”的想法而感到可笑,更为自己把那些和平的日常当做理所当然,毫不珍惜,甚至对此而不屑的自己感到卑劣。
他还是太幼稚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当来之不易的和平被撕裂,真正的乱世到来,谁又能做到独善其身,不过都是一群被悲惨的命运捉弄,动辄就会失去性命的可怜人罢了…
是啊,自己一直享受着盛世的泽被而不自知,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贵,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小孩子…所以,古语有云…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林庸指甲几乎攥进了手心里,牙龈都要咬出血,视野里一片通红,映照着那些流动的鲜血与火焰,他祈祷:小夕,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天人也没有做错,做错的是这个世界,这个残酷的世界,一开始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如今我们弱,天人强,所以他们下手了,就算不是今天,明天,后天…在膨胀的野心与实力的推动下,他们迟早会忍不住吞下我们这块肥肉。甚至,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自古以来莫不是如此,往往盛世之后就是盛极而衰,太初王朝的猝然崩溃,大衍王朝时的诸侯内战,大羽王朝时的宦官乱政,大胤王朝时皇帝御驾亲征蛮族结果全军覆没被俘虏…向深渊的滑落总是来得毫无征兆,我们只是刚好撞上了而已。”杨铭用颤抖的音调说着,
“战争与混乱才是常态,这些我在北方已经看的很多了,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入圣,你的母亲为你取名为庸,多半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做个庸人度过一生,而不是参与到狗屁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乱世争霸中去。”
“你,居然会羡慕我?”林庸眼泪暂时停止了流淌。
“是啊,别看我这样,我的母亲,北平王的幼女,曾几何时也如现在的小凤凰一样备受宠爱,但因为那些狗屁的政治斗争,不得不嫁给武安侯联姻。虽然武安侯,我们的父亲极其优秀,是人中之龙,但着实不是个好丈夫,母亲也从未喜欢过他,两人基本没什么感情可言,以至于母亲一有了身孕就回到了北方去,后来生下了我没几年就郁郁而终,临死前还神志不清地时而咒骂我又时而向我道歉…
她是权力的牺牲品,但也正是因为她的悲剧,外公因为对母亲的愧疚与悔恨,才会这么宠爱我,不希望我踏上母亲的旧路,对我予取予求,大力培养我成才,让我四岁时就陪他一起上战场,听他讲那些秘闻,甚至令我的堂姐堂兄都嫉妒,但就算是这样,在大典之际,我也只能乖乖离开北方,来到许久未见的父亲身边与他一起入宫面圣,成为他权力的装饰品,身不由己,估计未来也逃不过联姻的结局…所以我才羡慕你啊,入圣,如果我一开始就是个普通的庶子该多好,和妹妹平平凡凡过完这一生,没有多大的波澜…”杨铭真情实意地说。
“是…这样吗?”林庸愣住了。
“是啊,虽然我也知道可能要是我们身份一开始就对调,现在渴望出人头地的反而就变成我了,这是人的劣根性,但去追求可望不可即的幸福本也是人的天性…告诉你个秘密吧,入圣,可别被吓到。”杨铭回头冲他一笑。
“什么秘密?”
“我是女儿身哦,如假包换的女孩子,”杨铭故作轻松地说,“只是外公没从痛失爱女的阴影中走出,才把我当男孩子养,不过想来这么拙劣的伪装瞒得过你们,也瞒不过父亲,要是没意外的话,按照既定的发展,我多半是要在及笄后就要嫁给某个王公贵族吧,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病恹恹的皇太孙,这次大典带我入宫也是为这个目的做准备,就是不知道你…咳咳,不过现在是暂时不用考虑这些了…”
“诶?等等,你说你是女的?”林庸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信吗?要不要伸手摸摸,说起来我现在就还穿着肚兜呢。”杨铭说。
“那还是算了,我信了…“
“唉,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或许是因为我们同病相怜?我最早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有趣,仿佛我的镜像,彼此都是对方期盼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形象…又或者我可能是在自我满足吧,我一直缺少一个弟弟,在北方我是最小的,谁都让着我…结果遇着你,不知不觉就代入到姐姐的角色里去了,怎么说,照顾弟弟,是姐姐的职责吧?”杨铭抿唇,眼神有点飘忽地看林庸,“还是说,这样的我,让你讨厌了?也对,自说自话地就…换谁来都会不爽吧。”
“不,杨铭,兆京,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林庸释然道。
“哈哈,那就好。“杨铭也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若不是身处在这种环境中,想来也会成为不错的回忆吧。
望着逐渐接近的武安侯府,林庸手指捏的发白,踌躇了会儿道,“其实我也有个秘密隐瞒着你。”
“哦?是什么?”
“其实我身上有个印记,我很可能是…”林庸说着,忽然惊叫,“小心!”
“嗯?”杨铭一拉缰绳,试图变道,但已经晚了一步,一道箭矢射来,直接穿透了异兽强壮的胸膛。
异兽哀嚎一声,失控地跪倒,杨铭赶紧抓住林庸凌空翻出去,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过于勉强,两人便重重地摔在了一片废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