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最后还是露出马脚了………”
艾力看着巴尼萨手中的那把锈银的短铳,脸上露出了从容淡定的笑容,仿佛对眼前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在意………后者正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枪管在不停地颤抖着,恨不得现在就开枪将他彻底打死在自己的眼前。
“巴尼萨!你这是要干什么?!”
克鲁格忽然反应了过来,连忙站起身掏出自己的配枪,打算对准巴尼萨。其他在场的将领见状,也纷纷将自己的手向着腰间的枪套里摸了过去………一时间,巴尼萨似乎已经陷入了被所有人包围绝死的境地………
可是克鲁格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拔出短铳的那一刻,巴尼萨忽然将枪口调转了过来,对准了他胸膛开了一枪!
砰!
克鲁格呆滞了一会儿,原本敦实的身体忽然间变得脆弱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向着身后倒了过去,一朵绚烂的血花从他的身后绽放了出来,在空中缓缓地旋转飞舞着………旋转,剥离,抽丝,分离…….化作了一颗颗晶莹的血珠,飘洒在半空中……….一切都是那么地缓慢,那么地优雅………突兀的感觉,似乎从来就不存在,宛若贵族在决斗之时,双方在不约而同之际,互相向着对方打出了自己的子弹………虽然枪声与死亡是突兀的,可结果却是必然的………
艳丽的红色飞溅泼洒到了这苍白的地面上,所增加的,只不过是这世界中一抹颜色的罢了………
可是对于在场除了巴尼萨以外其他的人来说,增加的,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个…….恐惧与戒备在他们的心底里面悄然升起,吞噬着他们那坚定的意志与内心………它们在此刻仿佛幻化成了一道道无形的黑丝,在他们的举枪的手臂上疯狂地撕扯着,缠绕着………狂乱且汹涌的胆怯情绪在每个人的心底里冲撞着,心脏如同巨大的战鼓一样,砰砰地跳着………每一次跳动,每一次沉重且剧烈的喘息,每一次豆大般的汗珠从自己的额头上流下………带来的,不再是坚定与与战意的回响,而是犹豫与一股从心底里悄然渗发的寒意………
“巴尼萨!你!………”
艾力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铤而走险。原本以为他只会针对自己,不会伤及到无辜。可现在情况出了意外,克鲁格中枪了,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的!
这个老狐狸!
“我看现在谁还敢动!都给我把枪放下!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巴尼萨一边吼着,一边再度将枪口调转向了艾力。其他人迫于巴尼萨的压力,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短铳收了回去………每个人的眼里都充斥着被背叛的愤怒与憎恨,但是现在巴尼萨已经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他手上的那把短铳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足以杀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谁都不想因此而死在这里………而且他手里最后的底牌,谁都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暴露自己选择顽抗到底这条道路,绝对不是他最后的底牌………
…………
“听你刚才那语气,你觉得你自己赢了?”巴尼萨拄着拐杖拿着枪颤巍巍地来到了艾力的面前,一脚踢开了地上摆放着的尸体脏器,“推理得过程很不错,我很喜欢。可是呢,我也早就预料到了谎言会被揭穿的那一天,所以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说罢,他便将自己的拐杖扔到了一旁,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套筒,抽出了剥离了上面的附着的铁壳,将其装在了短铳的枪口上,瞄准了自己的头顶。
“只要我扣动这个短铳的扳机,这颗信号弹会直接烧穿帐篷飞出去,向你们周围所有的魔族军队以及我们在你们军队里的内应发出进攻的信号!到那个时候,就算我被你们乱枪打死,你们所有人的死期,也已经到了!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内应到底在哪里………他们无处不在,你们根本找不到他们………早在二十年前的今天,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巴尼萨!你冷静一点!”马赛纳急了,赶忙劝阻他,“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二十年前的那个事情…….那是个意外!不是我们………”
“意外?呵呵呵呵呵………你们可说得真轻巧,一句话就能将所有的伤痛一笔带过!”巴尼萨冷笑着说道,语气突然变得暴怒了起来,“当年将哈克莱特河决堤以阻击多伦格的军队,结果却导致了6万人被活活淹死的,究竟是谁?!当年一直瞒着我将河闸侧道炸毁的,究竟是谁?!当年致使我的妻子和我的孙女惨死在决堤之中的,到底是谁?!“
“是你们啊………是你们这些我曾经的战友和我的部下,毁掉我的一切!毁掉了我本该拥有的幸福!”
“我恨你们......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要为此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咆哮嘶哑的声音,如同当年的那份绝望般的哭泣声,再一次地萦绕在了大家的心头里……….那座尘封已久的历史冰山,又一次地,从冰封的水下浮现了出来,将那所有漂浮在喧嚣水面上的那层薄冰,撞得粉碎………
…………
.........
十年以前,艾奇里斯帝国西北部贡比涅山地区,位于哈克莱特河上游距离阿尔萨托镇30公里的瑟维斯大堤——也就是莱茵军团第59师所在的驻扎地上。
笔尖落在了纤弱的沙草纸上,轻轻地抖动着,留下了一道道轻微而又深刻的黑褐色印记………黑夜中,昏暗的灯光下,一位年迈苍老且身穿着褪色的墨绿色军服的白胡子老人,在驻防的士兵当中,正背靠着沙袋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疲倦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军人的戒备才会放松下来………通过自己那略显拙劣的文笔,在纸上用,最质朴的语言吐露出自己对家人最真挚的柔情。而现在………正是自己思念远在山外的亲人之时了………
…………
【致我的爱妻米娜:
最近军队的事情似乎有点多,一时间忙不过来………抱歉暂时陪不了你和小德雷茜了。这周如果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抽调出排档来到镇上看看德雷茜,给她捎点军队的糖果点心什么的。听说她马上就要16岁了,也该到了嫁人的年龄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自己喜欢的心上人………就像当年的你和我一样,也同样是在这样一个花季绽放的青葱岁月,让我们相互之间爱的结晶交融在了一起,彼此之间永不分离………真是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啊………
言归正传,先说一下最近的形势吧。多伦格的军队现在仍在向着我们国土东部方向不断推进,根据布洛泽军团的前线报告,它们现在已经兵分三路,呈三线钳形攻势向着距离阿尔萨托镇西北方向的布洛泽军团所在地发起了进攻。一小部分多伦格部队也开始在阿尔萨托附近流窜,不停地袭扰着我们这边大堤的守卫。前几天我们还遭遇到了他们的山地部队的袭击,不过很快我们便将他们打退了,顺便还抓起了几十个俘虏关押了起来………总之算是有惊无险………另一方面,北境的魔族仍在长驱直入,萨尔塔克精灵军团以及托鲁易军团快抵挡不住了。我们的北境战线已经呈现出了溃败的态势,想要长时间地守在这里似乎是不太可能了………用不了多久,我推测我们这里的卫戍部队会将开赴到北境的前线,到时候这里的守备可能就有些松懈了………该死的,北境的那帮家伙都在干什么,凭借边境线的天险居然连那几十万的魔族军队都挡不住……看来还是得要我们这把快要入土的老骨头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还守在这里,任何敌人都休想从这里越过或是侵犯到阿尔萨托镇。就算到时候我被调到前线去作战,我也会想方设法把你们两个调到后方去生活。我认识一个我曾经的战友,他现在在做运输军团第25支队的副队长。过几天他会来到这里停留几天,我会让他过来接你们到南境的后方。那里魔族和多伦格的势力还未染指到,暂时还算是安全………只要你们到了后方,我就可以安心地在前线继续作战了,不用再有所顾虑了。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是,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多年前我跟儿子的一个约定,要让你和他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他………
唉,算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来说点好消息吧。还有三天马上就要到镇上的狂欢节了,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希望我到时候回到家的时候能吃到我最喜欢的龙番果烤派与香烤牛肉塔塔。在大堤上驻扎的这段时间里的军队伙食快把我这胃病都给惯出来了,真想回去吃你亲手做的菜啊………如果咱们再年轻个40年,估计到那个时候品尝到的就不只有这可口的饭菜了,还有你的芬芳与柔软………唉,真怀念啊,可惜我们都老了………这种事情,应该是年轻人才会做的吧,提起来真的有点脸红………
还有德雷茜,听说她最近又在偷学你的手艺吧?这孩子特意写信问我了我一大堆的问题,关于龙番果烤派的面团应该烤制几分钟、调料有哪些什么的。她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猜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我一个惊喜吧,虽然我也知道这小调皮总是喜欢捉弄人,没准到时候,给我准备的烤派又不知道会放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调料………真是个爱调皮捣蛋的女孩,这样子可怎么嫁人啊………不过说到底,当年我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没少捉弄过我,还总是喜欢趁我不注意的用双手蒙住我的眼睛玩猜猜我是谁的名字………看来当年的那笔孽债又追加到了我的头上,德雷茜真的跟以前的你越来越像了………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她捉弄我的时候看到你吃醋时的那副表情,好像我以前偷了你的红宝石戒指那样………
时间也不早了,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德雷茜与你应该已经睡觉了吧………这个时候给你写信,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也许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你可能会因此而埋怨我这边的消息滞后。明明只隔了20多公里的路程,结果收到信息的时候是最后一个……真是莫大的讽刺………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狂欢节的那一天,应该会有一个放烟花的项目吧………真令人期待,三天以后我们应该会好好地团聚一场,在午夜时分,欣赏着这美妙的时刻吧?我都已经等不及了。相信德雷茜也应该很期待,只要那个时候不要她一见到我,就忽然给我来一个蒙住眼睛猜猜我是谁………哈哈………
最后,祝你们晚上能做一个好梦,米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
你亲爱的
巴尼 】
最后的情感吐露已经终了,老人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从自己的军服内衬里掏出了一块破旧的黄铜怀表,检查了一下时间………说是检查时间,还不如说是为了看到那块黄铜怀表时,自己的心里会感觉到稍许心安………视线由原先停留在针表上逐渐向下延伸,最终停留在了黄铜怀表的表盘盖上那张残破不堪的画纸上。那是一个画着年轻女人的画像。她怀中抱着一个处于襁褓中的孩子,端坐在木椅上,脸上的神情,安静而又淡然………
………
真美啊………
老人看着表盘盖上的那个自己日思夜念的身影,不禁眼神开始迷离了起来………手中的鹅毛笔缓缓飘落,一阵清风从山间吹来,将其轻柔地托起,再度旋转、飘扬、回落………最终它离开了老人目所能及的范围,消逝在了堤坝的高墙之外,一点一点地,坠向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啊………”
老人这才回过了神来。
“笔不见了………”
他轻声地说着这句话,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原本那张褶皱的信纸卷好收入到了信封当中,拍了拍自己身后附着的尘土。随后他便转身向着堤坝河闸侧道的方向走了过去。那里的信使正等待着他,静候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把这封信按照上面的地址投递到阿尔萨托镇,加急信件,”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几枚金币塞在了信使的手里,“最好第二天早上送达。这几天我还有事,就跟他们说通融一下,算是我谢谢他们了。“
“是,尊敬的莱昂尼尔·巴尼萨少将先生,您的信件紧急附加条件已成立,我一定会如实地转达。愿您的家人幸福安康。”
…………
信使离去以后,巴尼萨缓缓地踱步到了大堤的瞭望台旁,低头向着大坝望去………
一片黑暗………深不见底………什么都看不见………有的也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以及那夹杂在激浪轰鸣声当中,那份寒冷彻骨的绝望………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当中的那个处于暗面的你,也同样在凝视着你自己………
源自阴暗面的触手,从那黑暗的深处,沿着大堤缓缓地攀升……..黑色的痕迹,悄无声息地,触及到了他身后的摇曳的影子,那最阴暗的一面………最终那团黑色的触手抽搐了几下,缩了回去,微弱的影子,又再度恢复正常………
没有人会知道,那一晚,那个源自黑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是对于巴尼萨而言,这,只是他悲剧的开始,也是导致他走上复仇之路的伊始………
可惜巴尼萨并未清楚这一点………
他厌恶地扭过了头,转身走下了瞭望台的楼梯。黑色的影子在他的身后延伸着,将整个大堤重新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那些从始至终都未意识到危险的人们,最终将会品尝到黑暗所带来的痛苦与绝望.....以及那份迟来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