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萨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周围身边的一切,仿若时间暂停一样,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远处从堤坝上倾泻而下的巨浪、空中掠过正叼着死鱼的灰鸦、欢呼的人群们………在这一刻,都呈现出了静止的状态。一切都是那么地突然,仿若一切自然的规则在自己的面前被悄然改写………
那凛冽的、迎面刺来的寒风,消失了,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苍老深邃的脸上丝毫察觉不到寒风刮在脸上的汗毛的痛楚感;呼吸的空气,鼻腔也体会不到那种灼热与寒冷交替的撕裂之感,有的也只是之前的那种残痛的感觉停留在里面,让自己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存在感;冲击地轰鸣声,渐渐地淡去………不,应该说是在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所有寒冷的意象,在这一瞬间,都完全消除在了自己的所能感知的范围里。留下的,也只有自己的呆滞,紧接着便是一阵长时间的错愕………
“或者说,身为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长官?忘却掉了过去?”
那个戏谑而又冷酷的声音,又一次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耳畔边,让自己本能地感到厌恶,甚至是作呕………真是奇怪,为什么刚才听到这样的声音,自己就会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憎恨,想要撕碎声音的来源………而与此同时,心中的一股压抑已久的阴郁痛楚在在其中破了一个口子,酸涩恶心的支离破碎感,由内向外,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巴尼萨想要了解这荒诞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正好,这个声音的源起之处就在自己的旁边,于是他便转过身来,冷眼看向自己的身旁……….他很清楚站在自己旁边的,是自己的副官。这个人为什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说出让自己怒不可遏的话,甚至还是带着这样嘲讽的态度………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总之按照常规,顶撞长官的,理应………
然而………他失算了。
站在他旁边的,并不是他的副官,而是穿着笔挺、同样和自己也是一身戎装的一个陌生年轻人。此刻他正带着一副看不见脸的军帽,背靠在栏杆的边上,丝毫不在意这样危险动作会导致自己从瞭望台上摔下来。他用一脸戏谑的神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苍老而又迟暮的老头。
“你是谁?”
巴尼萨冷冷地问道,同时自己的右手悄悄地向着身后的铳套摸了过去,触碰到了那轮廓可见、令人安心的枪柄。他很有信心,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敢轻举妄动,那么他的下场,就是跪倒在自己面前,只剩下半颗脑袋的残躯………
“我?呵呵………”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在这时等你的,还能有谁?”
“每一次都是千篇一律的老套询问,你可真是......与我不同啊......”
年轻人冷笑了几声,摇了摇头,于是便摘下了自己戴在头上那顶军帽,随手将它向着身后扔了过去,扔进了身后的深渊之中。这个时候,巴尼萨这才看清,那张军帽底下隐藏着的脸,年轻而又充满活力,没有一丝多余的、苍老的皱纹,除了脸颊上那道清晰可见的疤痕,巴尼萨知道那一定是由一柄锋利的剑所伤,他有过这种深刻的体验………但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神情却给人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符的不屑,甚至还有一丝以往的老牌作风………就像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一样,在表面上并未显现出来,实则内心中的嘲讽,已经犹如暴风雨中的大海深处一样,充斥着狂乱的激流………
他当然认得这张脸,当然认得………只是他………
他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枪柄,食指缓缓地向着扳机挪了过去,触碰到了令人安心的质感………没错,他要的就是这种可以掌控一切的安全感,那种自己只要稍微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对方消失的安心感………
然而,那个年轻人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样一副戏谑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被自己手中的威胁所吓到,反而还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直面着他那黑黝黝的枪口。忽然间,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阴郁,甚至是愤怒。
“怎么?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忘记你的过去?”
“你都已经在梦里杀死我无数回了,可我还是依旧活着,活在你的梦里。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种方法很幼稚很无趣吗?”
“又一次想来揭我的伤疤吗?”巴尼萨用枪指了指栏杆的旁边,“不好意思,我可不买你的帐,自始至终都不会。你要识趣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别等我用短铳把你从瞭望台上轰下去,到时候既脏了你的脸,也脏了我这身军服。”
年轻人看了看眼前眼前愤怒的他,又看了看栏杆旁边的深渊,忽然间,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郁的微笑,让巴尼萨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迄今为止,你觉得你仍然活得很好,觉得一切都过去了。你忘记了一切,忘掉了自己过去惨痛的经历………不,你什么都忘却了,记忆中完全找不到那段过去………你就像是一个快乐的疯子,不必知道你未来或者过去是怎样的,你只知道尽自己所能,牢牢地抓住现在的美好,然后用自己那丑陋而又沾满鲜血的双手极尽所能地榨取那甘甜的汁水,将苦涩的外皮丢弃在肮脏的臭水沟里………”
“闭嘴………”
…………
我知道他说的这些正是自己的写照,我承认这就是我,一个活在现实当中安于现状,明知道这是梦境,可又不敢亲手打碎的懦夫………我曾坚定过,决绝过,甚至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亲手处决了那些叛变或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可不知为什么,我退缩了,活成了自己心中最为讨厌的样子………
“你沉迷于过去,却又憎恨过去;你流连于现在,却又讨厌现在………矛盾的集合体在你身上集中体现,你将你自己缩进了坚实的外壳,将自己的外壳包裹成一幅光鲜亮丽的样子,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逃避?
呵呵………没错,我的确是在逃避,可是不逃避,那又能怎么样?再一次站在那个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面前?
我知道这是一个梦,是梦总归会醒………可即便是在梦里,我还是依旧慌不择路,死命地与那些模糊的幻影搏斗着。我很清楚有朝一日,我的过去会以某种残酷的形式,彻底摧毁我的现在,将我带入无尽的悔恨当中………而这个过去的化身,就是你………亦或是我自己………
可就算是这样,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也只是想要活在当下,不愿意再做过多的回首,而你则正好站在我的意愿的对立面………为什么你就那么想让我回忆起这一切,回忆起来又能代表着什么?人死了又不能复生?为何你就不明白这一点呢?
…………
“我不想再说什么多余的套话,”年轻人直起身,突然脸色开始变得狰狞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你的美好现在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我要撕碎这层虚伪的外表,把最真实的你彻底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下,让所有人看到你………”
嘭!
话还没说完,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鸣声,年轻人的脑袋突然泵出了一朵巨大的血花,飞溅的鲜血喷洒到了一旁的栏杆上、地面上、衣服上、脸上,全都染成了鲜艳的红色………随后他便向着身后的栏杆外倒了下去,直挺挺地坠入了堤坝下方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切都是那么地突然,那么地迅速………
“抱歉………我不想再听你嘴里说的每一个字………”
“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吧………”
巴尼萨将冒着硝烟的短铳重新收回至自己的铳套里,转身向着身后的楼梯走了下去。他不想再往深渊里看第二眼,他知道那个家伙并不会死………他一直隐藏在自己的内心当中,随时都可能会反扑,将苟延残喘的自己由内而外彻底地撕裂………这样的做法,也只是让这个家伙乖乖地闭上自己的嘴巴,然后自己静静地等待着,几十秒后那梦境崩溃的前兆………
然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巴尼萨感到有些错愕,他并没有感受到梦境崩溃那种熟悉且恶心的感觉,周围的一切仍旧呈现出静止的状态………时间,并没有在流失;梦境,并没有任何的异样………就仿佛………
等等!堤坝的下方………怎么会!
他还没有消失………
巴尼萨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急忙向着前方的堤坝大步跑了过去。在即将到达那最后的一步之遥时,他孤注一掷地向前飞扑了过去,希望能抓住眼前那最后的一线希望………
但很可惜,他没有抓到。
轰——
又是一阵剧烈的轰鸣声,这一次,巴尼萨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向着黑暗的深渊深处跌落了下去。伴随着他的坠落,他身后所守护的那座堤坝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伤疤,随后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强烈的气浪,咆哮的水龙,灿烂的火焱………在他的眼前汇聚成了一道扭曲的地狱绘卷,在那其中,他看到了,无数的人惨叫着,仓皇地逃窜着,洪水在置身于其中的他们的身后肆虐着,将他们直接推向了深渊;烈火在他们当中夺魂摄魄,吞噬着他们的哀嚎;崩塌的碎石将他们那瘦弱的身躯悉数摧残,切碎,分割………没有人能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他们在被灾难袭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要永远地留在这里,长眠于此……..
不………不………
巴尼萨失神地望着眼中那绝望的倒影,最后留下的,只有这句喃喃自语。
黑暗的深渊中,伸出了几道黑色的触手,将他凌空抓住,缓缓地拖入了那即将打开的血口之中。黑色的丝线,逐渐开始在他身上蔓延了起来,一点一点地侵蚀入自己的全身各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意识已经呈现出了一片黑暗………死………
米娜………德雷茜………
世界沉寂了下来………
………
“放轻松,我的另一面………”
“真正的折磨,还在后头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