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三)
理想,野心,甚至于这个世界的命运,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怎样都好。不论如何,这些也都不过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所以说怎样都好,心里真正想要的事情只不过是生活下去,无聊也好,乏味也好,对于自己而言,哪怕只不过是像是现在这样的平常生活就已经足够幸福了。但是所谓的幸福大概只是人类的奢望吧,也许没有真正可以长久幸福的人类。
这大概是什么奇怪的诅咒,就连那样简单的幸福都没有办法实现的话,这种事情只能说是诅咒了。
或者说之所以会觉得幸福,正是因为幸福是无法实现的吗?
分明生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可是就像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妖怪,不过是人类所编织的谎言,那个叫做生活的巨大的影子始终笼罩在人类之上,施予海市蜃楼一样的幸福,却不让任何人接近。
这样说起来,生活才是最大的罪人。
那只趴在墙壁上的不知名的小虫,以及尚在夏天时吵闹着的小虫,它们是同一只吗?已经记不得了,没有人会记得这样的事情吧。
它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长久地趴在那里。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吗?
还活着吗?
明明都已经知道答案了,心里却还抱着某种愚蠢的希望问着这样的问题,怀抱着名为希望的致幻剂,盼望着难以置信的奇迹。
那只虫子终于还是从墙上掉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尚还完好的透明的翅膀反射着彩色的细微的光。
已经干掉了,就连挣扎也没有。
如果挣扎完全是因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的痛苦的话,没有挣扎是不是意味着没有痛苦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它已经足够幸运了。
啊啊,是啊,现在已经完全是秋天了。
大概虫子也是明白的吧,一到了秋天就是生命的尽头了,所以才会在夏天的时候那样疯狂地生活着吧。
大概也不能说是疯狂。
只不过是单纯地活着而已,已知自己不可逃避的命运,但是仍旧那样活着,怀抱着交配的希望那样活下去直到死亡。
真是美好的希望啊。
这样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管怎么看,这只虫子也只不过是一直在房间里,像一个傻子一样等待着交配的机会,然后到现在,这样安静地死去。
就算作为虫子没有办法想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如果从事实上说的话,这家伙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梦想而已。那样美丽的希望也就只是镜花水月,只不过如此。
完全无法实现。
这样的梦想到底有什么意义。
始终没有办法认同这样毫无意义的理想,所以才会一直不抱有任何理想生活下去,说是逃避或者害怕都无所谓,毕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接近所谓的幸福。
本来是这样想的。
纵然这样,就算连同所谓的理想也都已经放弃掉了,以前所设想的幸福也没有更加接近自己。
其实要是真地说起来的话,自己也没有完全放弃理想,就算微不足道,“如果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的话”这种想法,大概也是理想的一种吧。
所以说,就连这样微小的理想也容不下,那个被叫做生活的妖怪还真是严厉啊。
没有办法的事情,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非要说的话,只能是如同怨天尤人一样地说出“是世界的错”那样毫无意义的话来。
所有人都在那样的恐惧下,怀抱着可笑的理想生活着,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不会在那种高温里蒸发掉,却都盲目地怀着活下去的希望。
在那个横亘在欧洲的巨大的铁幕落下之后,所有人都站在了那个危险的天平上。不管天平向哪一边倾斜,结果都只会是毁灭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但是依旧怀抱着可笑的理想逃避着那种事实,延续着那个名为生活的妖怪。
就算所有人都明白生活就是个笑话。
为什么人总能毫不费力地欺骗自己呢?
太阳向着西边斜了下去,那只虫子的尸体在地上拉出了一条很长的影子,身上的绒毛变成了黄色,似乎如同那具毫无生机的尸体一样变得僵硬了。
灯被打开了,苍白替代了夕阳的颜色,陆奕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只虫子的尸体躺在惨白的荒漠一样的地上。
“不开灯的话不会觉得暗吗?”
那种柔和的嗓音和惨白的灯光并不相称。
“晚饭已经做好了,先吃饭吧。”
陆奕抬起手,手中拿着一根香烟,刚才本来打算抽烟的,大概是看着那只虫子太过入神,所以才会忘掉吧。
陆奕楞了一下,把香烟放进了上衣口袋。
“所以说刚才是在想着什么呢?”
那个女人一边盛饭一边用一种慵懒的语调询问着。
“也没有什么···”
陆奕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饭碗。
“晚上你还要工作吧,不用特地给我准备晚饭也是可以的···”
那只虫子的尸体,就算想要忽视也没有办法做到,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是真的让人非常在意。
“没有关系的,毕竟我也不需要休息那么久。”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脸上的疲惫完全没有藏起来啊。就算本人说天生就是这种样子,事实是什么陆奕姑且还是明白的。
陆奕抬起拿着筷子的手,随即又放下了。
“报社那边,昨天通知说关门了。”
陆奕说道。
“所以这几天可能完全没有办法工作呢···”
“我已经知道了。”
那个女人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捧起了碗筷,尝了一下菜。
“啊···是不是盐放得有些多了啊?”
“不过我姑且还是会尽快找到新的工作的···”
陆奕这样说。
“至少会按时交上这个月的租金的。”
那个女人笑了一下。
“所以说这种事情无所谓了,不用那么着急的,租金的话,我这边也没有多紧张,所以这次先垫上的话也无所谓的。先吃饭好了。”
她微笑着看着陆奕。
“非常感谢,但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陆奕说。
“总之请允许我先试着努力一下。”
那个女人看着陆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无所谓了,还真是个认真的孩子啊。”
不过那种眼神还真是寂寞啊。那个女人这样想着,顺着陆奕的目光向地上看去。那只虫子的尸体仍旧躺在那里。
“是在想什么事情吗?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说一下也是可以的哦?”
陆奕低下了头。
盘踞在自己头脑中的想法,和现在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关系,真要说起来也只不过是自己在杞人忧天而已,自己所面对的恐惧可以说是虚假也可以说是真实。
不过大概除了自己没有人会这样用心地去担忧那种事情吗?
“没有什么···”
陆奕努力地微笑着,但是并没有什么值得笑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是觉得现在大概应该笑着回答而已。
“这样吗?”
那个女人看着陆奕脸上那种滑稽的表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啊,对了,说起来最近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来着,怎么样,要听一下吗?”
应该又是怪谈一类的故事吧,说起来自己知道的所有怪谈几乎都是她讲过的啊,还真是喜欢这一类故事啊。
“又是妖怪之类的吗?姑且先听一听好了。”
陆奕笑着说。
“啊,已经猜到了啊···虽然就是妖怪没错,不过姑且还是想要说一下啊。你听说过目目连这种东西吗?”
陆奕知道的妖怪仅限于从她那里听到的。
“还没有听说过呢。那个目目连是长什么样子的妖怪呢?”
“这个有点难说啊···硬要说那种妖怪是什么样子的话,大概是眼睛?”
眼睛?
那个女人看出了陆奕的疑惑。
“那种妖怪啊,出现得非常奇特呢,据说当那种妖怪出现的时候,人们会有一种‘被什么人在看着’的感觉,但是周围又没有什么人,如果非要去找的话,就会在门缝还有窗户那样的地方发现正在偷看的眼睛,那就是目目连了。”
“又是一种奇怪的妖怪啊。”
不过所有的妖怪都很奇怪就是了。
“应该说是相当可怕的妖怪啊。”
“可怕···吗?那种妖怪听上去似乎也不会伤人吧,难道是像诅咒一样来作祟害人的妖怪吗?”
“其实连作祟也不会哦。”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
“那么为什么会说那种妖怪很可怕呢?”
“因为人们会感觉到‘在被什么看着’啊,这样的感觉就已经足够可怕了。”
陆奕并没有理解。
“因为是人类嘛,不管是谁,大人也好小孩子也好,只要是拥有人格的人就一定会因为做过的某件事情而感到不安吧。在那种感觉的基础上,如果有‘被什么盯着’的感觉的话,就会觉得说不定自己做过的坏事已经被发现了。”
陆奕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
“不被发现的话还好说,毕竟可以自己骗自己,可是一旦有了那样的感觉,就难免会觉得绝望和恐惧了,那样的感觉可是会把人逼疯的。”
她的笑容,在慵懒之外还有一种狡黠。
“您是想说···”
“我想说啊,虽然害怕,不过既然可以自己骗自己的话,为什么不那样做呢?说不定会好受一点呢?”
陆奕看着那种笑容,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