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医务室的路上，我们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封闭的，左边是教室，右边是窗台。经过那些教室时，我可以看见许多学生的尸体，大都是残缺的，样子十分可怖。浓烈的血腥味同眼前的惨剧一同刺激着我的感官，让我在战栗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现在游戏的真实程度。
照这样一比，原本玩过的那些虚拟现实游戏真不过只是小儿科而已。我敢说，如果在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把他丢进游戏，他保准会认为这就是现实，并且自己马上就会被那些怪物吃掉。
“对了，你说你是画师，是吗？”不知是不是想要解闷，走在前面的雾姬突然开口，轻声问道。
“是啊。”
“这种工作……肯定比较有趣吧……毕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等你真的做了也不会这样说了。很多时候还是身不由己。”
“也是呢。你上大学时学的是美术？”
“美术是个很大的分类……我学的是动画，算是美术里的一个小分支。我主打2D，但是阴差阳错，最后成了漫画家。”
“也还算不错。”
“那你呢，你上大学了？”
“是的……我上大一了。”
“才高中毕业没多久？”
“是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笨蛋。”
“嗯……那你估计也有十八九……”
雾姬愠怒地回头瞪了我一眼：“不要猜测女士的年龄。”
这个小丫头，在我面前感觉仿佛比我还要年长。也罢，那就换个问题问问吧。这四周静得可怕，不稍稍讲两句，我还真没法平静。
“好好。那你是学什么的？”
“文学，辅修伦理学。”
“伦理学？”
“你别想歪了。伦理学可不是你想的那些东西。”
“我也没说什么。”
“……”
再往前走时，雾姬的身影便停住了。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地上的一滩血。血中混杂着一些人类的组织。顺着墙上的血迹往上看，可以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暂且称之为“人”的东西，正伏在天花板上，圆瞪且突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我和雾姬。他的腹部插入了一根粗壮的钢筋，也正是这个东西将他牢牢固定在了天花板上。
“咳咳……呕……咳咳……”
雾姬终于忍不住了，她跌跌撞撞扶住墙，嘴里开始干呕。这也不怪她，毕竟也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女孩，心理素质和高中生没什么两样。虽然在游戏里，我和她都是十七岁左右的外表，但到了现实，我还是比她要稍显成熟。况且我的职业是什么？画师啊，解剖图人体模型什么的，都是我烂熟于心的东西。为了透彻理解人体，我还曾和一个法医朋友交谈过自己的心得。一瓶冰镇啤酒几叠烤串，我们两个大男人就愉快地谈了一晚上。只是谈话的内容让我们都有些倒胃口，不然一晚上还能多吃不少东西。这或许就是他发胖的原因吧。因为体质特殊，我一直都胖不起来，也不知道是祸是福。（笑）
我走到雾姬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微微愣了一下，嘴里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我离开她，慢慢靠近了那滩血迹。雾姬仍然在墙边干呕着，肩膀在发抖。
那滩血迹已经开始呈现暗红色，距离这个人死亡应该已经有了相当的一段时间。血迹里，可以观察到一些反光的硬甲质物，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身上的鳞片或是指甲。
我抬起头，观察起头顶上那根钢筋。那钢筋不是很粗，但也有足足一拳，长度很长，大概有一人高。想要抬起这种东西，恐怕需要非常大的力气。至少我是没办法把这东西扔上天花板，还插这么深。
那具尸体看久了，我的胃里也开始有些翻江倒海了起来。我赶紧离开那里，回到雾姬身边。雾姬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但眼睛仍然不敢朝那边看。
“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我一边说一边伸手确认了一下匕首的位置，以确定要用时能让我迅速抽出。
雾姬点点头，像受惊的小猫一般躲在我身后。等到我带着她走过那个尸体后，她才重新窜到了我的前面。
真是的，这家伙这样真的带得好队伍吗？
我有些怀疑，但对她也有一众莫名的信任。
通过走廊后，我们来到了一楼大厅。大厅的顶部装有排气扇，所以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倒是散去了不少。紧急照明灯也点亮了，因此不像国际部二楼大厅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但能见度仍旧很低，雾姬现在我的身边，我也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她的脸。
我看向大厅的左上角。医务室就藏在那个角落里，盖着布满淡黄色污渍的大门，在这片昏暗、寂静的空间里虚掩着。我和雾姬都屏住了呼吸，祈祷这里不会有什么怪物出现。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快点，不然等操场上那些怪物进到教学楼里，我们就彻底完蛋。
“！”
正当我慢慢前行时，雾姬突然呆呆地站住了，原本清澈的眼神里现在只剩下一种扭曲的恐惧。她的双腿仿佛木桩一样钉在了地面上，任凭我怎么拽她她都不动。
“你……你看……”
听到她细微而颤抖的声音后，我的心也不禁一紧。糟了，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
在她的目光汇聚之处，我看到了一个类似于蛤蟆的巨大生物，正在墙壁上缓慢蠕动。它和那些怪物一般没有皮肤，肉粉色的肌肉暴露在体外，像呼吸一般上下起伏。我能感受到雾姬似乎又想呕吐，因为她的手又捂上了她的嘴。
“忍住！”我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那个怪物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像眼睛的两个黑球开始四处乱转。
“呕……唔……呜呜……”雾姬呜咽了两声，然后又归于平静。
看来这种冲动最终还是被恐惧给盖了过去。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幸运的事了。
“咕咕……”
怪物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它蠕动着令人作呕的身体，缓缓爬上了教学楼的二层。谢天谢地，它没有爬进医务室。
“我们快走！”
雾姬和我几乎拼尽了全力，才跑进了虚掩的医务室大门。将门合上后，我们都如释负重般地瘫倒在了墙上，一众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包围了我们。
“快找到纱布吧。”我对雾姬说。
“嗯。”雾姬听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医药柜的前面，打开了上边的门。一盒没有放稳的药丸倒了下了，砸到了地上。药盒的盖子飞到了一边，药丸噼里啪啦地撒得满地都是。
雾姬本来想要去捡那些药，但想想没什么用以后，便还是转身去找纱布和食物去了。我则静静地靠在门边，听着大厅里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蛤蟆生物蠕动的声音仿佛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让我怀疑它就在门上徘徊。
等到雾姬找好东西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分钟，而那怪物蠕动的咕咕声也是终于消失了。不得不说，这一路倒还十分顺利，甚至让我有了一种游戏难度很低错觉。但想想操场上那些数不清的怪物，再想想我们这边简陋的装备后，我还是赶紧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了？”
“嗯……就是没有东西装，怪沉的。”雾姬的脸都几乎埋在了手上的东西里，“这游戏竟然连背包也没有……”
“也许是后期才能获得的吧……毕竟这只是序章。”
即使我劝导了很久，雾姬还是没法抱着这么多东西走路。她把食物扔到一旁的床上，又把纱布放进了裙子上的口袋。
“我觉得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午餐好了。省得这么多东西搬得麻烦，也不方便行动。”
“行吧。”
这些食物都是些压缩食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学校的医务室里。果然是游戏里才会有的设定。
等我们回到大厅以后，原本敞开的大厅大门不知为何被锁上了。走廊里开始有了一些怪物游荡，包括两只蛤蟆怪物。那女生所在的楼梯间口处的怪物密度显著高于其他区域，应该是被新鲜的血腥味所吸引。
“原路没法返回了。”
“而且情况似乎不乐观……”雾姬握紧枪说，“那女生可能有危险了。”
“我们从来时的路回去吧。不要惊动别的东西。”
“嗯。”
我们原本教室的位置并不偏远，顺着楼梯往上爬个两层后，楼梯口第二间就是我们的教室。教室的前门已经被巨大的外力冲击得向内倒去，教室的桌椅歪七竖八地横叠在一起，缝隙里面还在渗出红色的液体。
走廊里很安静，也很明亮，但是那些血迹却让人犹豫。尤其是那只不知行踪的蛤蟆怪物，总感觉它和大厅外天花板上的尸体有某种联系。
“快吧。”这次是雾姬拉着我进了教室。进门后，一只感染体就朝我们扑了过来，雾姬和我都轻松躲开，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
感染体扑空后，又慢慢转过了头。透过那张残破的脸，我认出他是游戏开始时坐在我左前方的那个男生。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不禁有了一丝复杂的感觉。
“……”
雾姬也沉默了。我想她应该也认出了他。即使这是游戏，这种场景带给人的感受也依旧真实。
把他引走吧。雾姬和我应该都是这么想的。我们都没法下杀手。但怎么把他引走呢？雾姬和我一时也没有办法。所以最后，我们选择用讲台堵住了桌椅迷宫的唯一一个入口。那感染体只能傻愣愣地在讲台上转来转去，目送着我们跳上平台。
接下来的路就非常轻车熟路。我和雾姬很快就穿过走廊和二楼大厅，进入了女生所在的一层楼梯间，却没想到刚一进入楼梯间，就听到女生发出了一声惨叫。
在我还没拔出匕首时，雾姬就已经举起了枪。眼前的景象让我们震惊。潮水般的怪物涌进了一层楼梯间，女生瞬间就被他们吞没。
“还愣着搞什么，跑呀！”这下轮到雾姬反应比我快了。这丫头上路这么快吗？还是说我真的老了？
“救……救我……救命！”在我们转身的时候，我们还能听见那女生凄厉的叫声。我们也曾回头想要救援，但在看到怪物间露出的那只血淋淋的手后，我就知道已经为时已晚。
我和雾姬开始没命地在教学楼里狂奔。我们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最终我们躲进了理科室的储物间里，听着怪物接踵而至又擦脸而过的声音，紧张而刺激。若不是前一次的教训太过惨烈，否则我真想试试出去和他们战斗是什么感觉。
“可以……帮帮我吗？”
稍稍平静之后，我们听到储物室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雾姬拨开那里放置的各类箱子，一个女生的头露了出来。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我好像……受伤了……你们能帮我包扎一下吗？”
她拉起自己的裙子到大腿根，露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为了表示自己的正直，我迅速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别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你也来帮帮忙。”雾姬把纱布丢在我手上，“帮我裁一下，这个程度……哎呀算了，你就杵在那吧，估计得把一整卷都用上才行。”
还没有被使用的我突然就被宣布淘汰了。正巧我现在也不想动，就坐在这里想想接下来的对策吧。
“呀……疼……轻一点……”
“嗯……好……”
两个女生简短的对话时不时地打破这里的寂静。或许我应该问一些更有用的问题了，毕竟游戏没有提示这里是什么支线任务，这女生看起来也不像是玩家。
“你是谁？”我问那女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高二（四）班的小青……刚才还在这里上化学课，突然那些怪物就冲进来了。我因为抢不到出去的门，所以只好躲到储物间里来了……腿是被那里的棱角割伤的。”
“你还真是走运。那些争着跑出去的同学估计没一个活下来了。理科室里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哦……那你们呢？你们也是高二的学生吗？”
“是的。”
“现在外面怎么样？”
“很糟。逃出去很困难。”
“这样啊……”小青迟疑了一下，随后说，“嗯……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看到这里这些酒精了吗？”
女生把面前的一个箱子推到了我们跟前。里面装满了高纯度的酒精。
“你想做燃烧瓶？”雾姬问。
“是的。”
“这太扯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提案，“操场上的怪物太多，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清理干净。”
“我当然不是说直接过操场……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学校的停车场？停车场在比较偏的一个地方，那里的怪物应该相对较少，我们可以用燃烧瓶清理出一条路，然后快速通过，弄来一辆老师的车，接着就可以直接撞出学校了。”
“听起来似乎也可行。学校那破栅栏门应该早就锈了。”雾姬点了点头，“不过车钥匙呢？车钥匙去哪里找？”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们去老师的办公室拿……我是班长，正好老师昨天给了我办公室的钥匙。”
女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从裙子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她的腿伤似乎非常影响她的行动，也不知道等会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你，背上她。”雾姬在后面冷不丁对我说。我虽然想反驳，但眼下这似乎是最保险的方案。我虽不是什么力大如牛的角色，但搬一个高中的小女孩还是绰绰有余。
女生迟疑了一阵后，还是红着脸爬到了我的背上。她的体重比想象的要轻。庆幸之余，也不禁惊叹这游戏的真实程度。
“那我们快点。”雾姬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两根包装绳，穿在装满高浓度酒精的箱子上面，像背书包一样背在了自己身后。她也给小青背了一箱较少的。我的负担也顿时沉重了不少。
“走吧。”一切准备妥当后，雾姬便打开了门，一股腥风又迎面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