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武二年,入秋十月。普天皇朝,淮南应城。
两位身穿丝绸袄袍的衙门小官提着照夜灯笼,走在街道较宽的北城。
应城是个大城市,城里有几位王爷,有一位行省总使,有一位国教青衣,有着许许多多的万贯商贾,世袭勋爵。
淮南是鱼米之乡,气候宜人,土地肥沃,所以即使普天朝的权利中心在北方,这里仍然聚集了许多权贵。
普天朝至今已有五百一十三年,当朝圣上失仁,使得官员权倾朝野,国教教宗避世不出,贪官污吏比比皆是搞得天下之人皆知。
流寇反贼起于淮北,淮南也多有波及,所以偌大的应城临时添了许多巡夜的官兵。
“听闻平南王殿下今天又大开酒宴,邀请城内诸多勋爵官员们。”八字胡的小官打了个哈欠说道。刚才打过一更,再值些时间,他便可以回家,享受仍在等待的贤妻的服侍了。
“我听说王爷还特意找了天象宗的修者要了灵米过来。”
“嗨!什么灵米?修行者们的法术真有那么厉害,我普天朝岂会因天灾大旱而民多粮少?”
两人踩着靴子,走在迂回的市井之中,一来一往的交谈间忽视了探照黑暗的小巷。
咔嚓。
在黑夜里清晰无比的响声。
“谁?!”八字胡的小官睁大双眼,嘶地一声抽出腰边的长刀,刀身雪亮。
两人紧逼向小巷,身为普天朝命官,他们有修炼过,虽然谈不上以一当百,却也能轻松拿下夜晚出行的流寇盗贼。
啪嗒,啪嗒。
轻缓而杂乱脚步声传来,那是薄底的靴子踏在青石地板上的声音。
“谁?!”
脚步声更近了。八字胡小官和同伴抬起灯笼,照亮前方,眼中瞳孔猛缩,映出了来者的模样。
走在前方的一人头戴翼善冠,未被遮挡的两鬓头发乌黑,看出来正值青壮。他的脸庞肤色白净,五官俊逸,鼻梁高挺突出,一双长眉衬得双眼明亮有神。
他穿着鸳鸯袄轻甲,轻甲之下则是丝绸黑衣黑裤,腰间挂着烫金雕刻的长刀与刀鞘,胸口有飞鱼锦绣,脚上踩着踏云靴。
“锦......锦衣卫!!”八字胡小官一屁股座在地上,颤抖着双腿。
“锦衣卫办事,闲杂速退。”苏破冷着脸说道。
“是,是!小人立马滚蛋!”
......
苏破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他是被老狐狸派来的人叫醒的,兄弟们喝了酒,睡得正香,就又被唤来查案。
查风华党人,可笑。
自从百年前一个人在辽西的乡下开了个破风华书院,朝野上下便有一群疯子大开嘴炮,见人就骂,杀了怕无官可用,亦会有更多“仁义之士”前来讨伐,不杀,那遭殃的便是自己。苏破早就看清楚,所谓为国为民的风华党,跟如今权倾朝野第五清晨没什么两样。
这天下乱了,乱了太久。
锦衣卫,直属陛下调令的亲军,行王事,解王忧。是皇权之下最得力的鹰犬。
苏破的顶头上司是十七千户中的一位,久居于应城,人称老狐狸,墙头草墙习惯了,任何缉查令到了他手里,都要左右衡量一番,所以轮到他苏破苏总旗出马捉拿的人,自然是失了靠山,触怒别人的人,当然,这又代表着可以放走。
毕竟这些城中大小官员都知道,苏破苏总旗,是个长得好的,胆子小的年轻人。
走过北市来到城中心地带,旁边一位眉毛粗长的锦衣卫立刻上前禀道:“头儿,到了,李国崇李通判府上。”
“猴子,敲门。”
“得令!”
眉毛粗长的年轻男子立刻上前,用刀鞘震门大喊道:“锦衣卫查案,请李大人速速开门!”
依旧无人应答。
“晦气。老约翰!”
“下官在!”一位略微驼背的,金发蓝眼的老头儿急忙赶来,背后背着有半人高的大箱子,他看着苏破,挤出笑容,露出嘴里的金牙。
“从钦天监来到咱锦衣卫可还算习惯?”
“习惯,习惯。嘿嘿,总旗大人,您就别在问额咧,额跟西泽那边已经没得关系咧。”
“听你这口音也知道。”苏破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说道:“拿手铳来。”
老约翰将箱子取下,快速的将铳组装后,双手递给苏破。
苏破随即拉动好击发栓,对准李府大门扣动扳机。
砰!!震耳欲聋的一声。
“我艹!又炸着手了!”
“大人!”
“大人没事吧!”
“我来了,大人!”
约翰一巴掌拍到布满抬头纹的额头上,老眼眯起,嘴里念叨着:“额里娘诶,苏大人不去戏班子搭台真可惜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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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快走吧!再不走锦衣卫就真来了!”
“我不走!李某一生光明磊落!未曾失信于百姓朝廷!我为何要怕那锦衣卫!”李国崇须发皆张,穿上了蟒袍,未戴上乌纱帽,此刻正在府上会客大厅来回走动,时不时甩动长袖。
“爹!”一旁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急得快要哭出来,双眼婆娑:“我听那位姐姐说了,今天来查的锦衣卫总旗是个怂的,每次都有人从他手下逃了,这摆明是给您机会逃的!”
“走吧,爹!”
“不走!我走了不就等于我怕了?!”
砰!!
响彻云霄的声音。
“爹,是那锦衣卫在发信号,他们在等会就真要进来了,我们还有机会!”
“老爷啊,走吧!”一旁忠心的管家和家丁也都劝道,主家给了他们那么多恩惠,如若此刻独自逃窜,便是禽兽不如,苟且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噗呲!
响声出来,紧闭的大门和窗户被破开,两位穿着飞鱼服,头带翼善冠的年轻男子直接闯入会客大厅中。
“在下侯千户手下总旗苏破,特来缉查风华党人。”苏破将刀拿在手里,行了一礼。对方是朝廷命官,当有修为在身,不得不防。
“李某上任一年,应城几多案子平冤昭雪,何来风华乱党一说?!”李国崇动怒,无处发泄,动用了灵力,一掌拍到圆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
苏破眼睛一眯,李国崇似乎已经修到了通境。修行分凡,平,通,破,炼,虚六境,进入通境已然算高手。
“李大人,下官不听这些。”苏破微笑着,眼神平静:“不是风华党人,需要李大人自己去证明,下官奉命来拿人。现在下官只问一件事——下官到底要不要抓到人?”
李国崇懵了,他女儿懵了,他的家丁也懵了。
这......什么情况?几人四目相对,合着面前这位俊逸的锦衣卫,告诉他们赶快跑路?!
“李大人,下官在等话。”苏破又提醒道。而一旁被叫做猴子的宋长侯则拧着粗长的眉毛,一直在憋笑。
“我可以走...?”李通判这会儿还有些晕,他已经想好如果面前的锦衣卫要强行动手的话,他只得杀之潜逃,逃到别处做个富家翁,再慢慢查清楚是谁要害自己。
“咳。”苏破的脸红得发烫,咳嗽一声,示意对方赶快滚蛋。
“那...走吧?”
“嗯...啊...好。”李国崇女儿也挺懵的,像木偶一样点头。
“走,收工。”苏破打了个哈欠,对着宋长侯说道。
.......
“风华乱党李国崇有同党奸人告密,如今已潜逃,我与宋小旗搜寻未果,尔等可记住了?”站在李府外的街上,苏破大声的宣告道。
“明白大人!”
“那阉党乱党着实可恶,放跑了此等恶人!”
“该杀!”
tm的,怎么感觉你们一个个都在骂老子.......
苏破整了整衣服,大摇大摆的走在队列的最前方,正寻思着明天该怎么找乐子时.......
轰!
一声比手铳还要响一万倍的巨响传来,苏破下意识的拔出绣春刀,体内灵气涌动,烫金雕文刻画的长刀雪亮,在黑夜中映出他的脸。
是李府的声音!!
“快!去李府!”
........
“苏总旗,李府在衙门报备户簿总31口人,目前寻到17人尸体,剩下都是一堆烂肉。李国崇,李莞父女尸体在前方。”
用踩着薄底踏云靴走在满是焦黑木块,石块的李府,苏破沉默着听着手下的汇报,握刀的手有些颤抖。
他还记得前些时日在北市瞎逛时,努力活着的升斗小民们谈论应城中这位李大人,个个都喜笑颜开,称他铁面无私,称他秉公执法。
甚至连秦淮河两岸都花楼酒楼,流连于河中的画舫游船中的艺伎们也都唱着他的曲子。
这就死了?
苏破走到昨日那位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李大人身前。此时对方死不瞑目,胸腹血肉模糊。
“小驴。”
“在。”面容清秀,皮肤细嫩白皙的矮个子吕应君上前,看着苏破轻声说道:“刀伤割喉。有全尸的人全是这样毙命的。”
“老约翰。”
“额在!”金发蓝眼的老约翰急忙走了过来,说道:“小苏老大,额看过咧,钦天监的火雷炸完会有铁底子遗留,方便额们辨认。所以把李府折腾成这样咧,只会是西泽的炸药或者天工宗的九星雷。”
“附近发现任何线索吗?”
“没有。”宋长侯走了过来,握紧着双手,摇头说道。
“无论是流寇,还是私军,都没有留下痕迹。有可能是个高手,至少破境。”
“......我知道了。通知衙门的人过来吧。”苏破眼帘低垂,看着焦黑的地板说道。
入秋了,鸳鸯袄和飞鱼服质量上乘,能抵风御寒,可苏破感到很冷。
这世道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