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
青砖青瓦的缝隙之间夹着晨露。
乡民用担子挑着鱼虾,蔬果,在五更刚打后便经由应城不同的城门进城,进入不同的集市。
应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李国崇李通判——普天皇朝正五品命官,一家31口人惨死在府上,甚至是李府都被移成了平地。
“今日快报!李大人遭遇凶杀!”穿着青衫的从九品小官在应城中奔走叫卖,这个官职是由国教和礼部共同管理的。报纸是普天皇朝疆土以外,名叫西泽王国的外邦发明的,在百年前就传入了普天朝。
苏破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洗脸刷牙,穿上一身材质上等的白衫,在腰间别上玉佩出了门。锦衣卫总旗的年俸禄是白银百两,他在初来乍到应城时带有不少纸钞,才能在城中买下一座宅子,能有许多丝绸做的衣物,有资本去酒楼花楼日夜作乐。
本来他该一早就去老狐狸的府上汇报情况的。不过,今天他心情不好,所以选择出门直奔秦淮河旁的相悦楼。
即便如今世道颇乱,秦淮河两岸仍旧多得是羽扇纶巾的风流才子,前后拥簇的权贵老爷,处处看尽繁华奢靡。
相悦楼在应城很是出名,与江湖三仙子齐名的秦淮七绝色都是在相悦楼出名的,无数人闻名而来。
“苏大人来啦!苏大人,楚儿她正在楼上呢,我就知道您会来,特意让她闲出来的!”穿着浅绿色衣衫的老妈子凑了常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毕竟面前这位爷长得俊俏无比,又是那王公贵族以下皆可缉拿的锦衣卫,怎可不讨好?
“多谢周妈。”苏破露出温和的笑容,掏了二两银子塞进老妈子手里:“如果有人点楚儿,还请回绝一下。”
“喔呵,当然!不过苏大人,妾身挡不住的,可就要您出面了!”
“当然。”
挡掉了其余风韵犹存的女子的示好问候,苏破走进相悦楼宽敞阔亮,金碧辉煌的一楼,顺着楼梯上去,就看到了那位眼角与脸蛋都点了红妆,肤若凝脂,眉眼如画,身穿淡青色低胸宫装的女子。
“进去吧。”苏破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幅低眉顺眼,能同时的激起人的破坏欲和保护欲的表情,沉默了两秒后说道。
屋子内尽是些朱红色,明黄色的装扮,似乎是想为在屋子里行情爱之事的男女添些兴子。
喻闻楚轻轻卷起薄纱袖口,露出白净细嫩的小臂,伸手拿过琵琶,安静乖巧的弹奏着。
苏破不自觉的放松下来,长眉舒缓,潇洒的坐在八仙桌旁饮酒。
“你杀了李大人。”喻闻楚看着面前这位能用玉面白狐形容的年轻公子哥,嘴角泛笑,朱唇轻启道。
“没有。”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什么叫为什么来找你?”苏破睁开双眼,侧头看向抚琴的佳人,眼中尽是无奈之色。
“苏大人,我怕你啦。你不用吓我。”她可爱的吐了吐小粉舌,柔顺的眉眼爬上可怜兮兮的神色。
“毕竟是你亲手把我送进教坊司的,秦淮七绝色,哼哼。”听到这句话,苏破眼中怒意横生,一下子坐正:“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当然是。”喻闻楚拨动琴弦,挑动柳眉,歪着头看着苏破:“别人喊你苏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威风啊?可我不一样,我知道你呀。”
“你就是那个初来乍到,只是因为不小心挡住我的轿子,就去府上掂着礼物道歉的笨男人。”
“喻闻楚,这样没有意思。”苏破苦笑道。
“怎么能叫没有意思呢?”她咬了咬嘴唇,视线略有模糊,眼角红妆被晶莹打成红晕:“人家不就是被拿来这样用的嘛?每当你做错了事,心里难受时,你就来看看我,反思自己...”
“我没有杀李国崇。在我查完之后,有人杀了他。”
“让锦衣卫去查他,然后他就死了。不是你是谁呢?”喻闻楚把琵琶放到一边,座到八仙桌旁,温柔地与苏破对视:“苏大人,你一直在装笨蛋,虽然你在我眼里确实是笨蛋,但总有聪明的一面。好像有人看你不顺眼了。”
“怎么样,要不要本姑娘嫁给一位王公贵族的世子当娘子,在他枕边吹吹风,你就能安全无忧啦?”
“你想嫁就嫁,我管不着。”苏破平静的说道。
“我爸把我托付给你,是让你当兄长的~”她星眸微眯,小脑袋枕在素手上,乖巧可爱。“你却把我送进教坊司为妓。虽然我没被人碰过,但我怕是只能当妾了。或许哪天我找那个人和你报了仇,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谁教你这么说的,喻闻楚?”苏破刚才就明白了,现在是又气又乐,直接笑出了声。
“我挺喜欢你这样笑的。”喻闻楚呆了一下,小脸在轻柔的纱衣上蹭了蹭后又抬起头,鼻尖红红得:“一位姐姐教我的,说这样能让我对你好点。”
“苏破,自责没有用。你毁了我,毁掉了那么多人,我恨你,但又希望你好好过生活。毕竟...”
“除了你,我与这世上的其他人并无任何瓜葛,孑然一身。”
“......”苏破知道自己不该来,可他就是想来。
淮南女子性子柔弱,却也认死理。她认为苏破欠了她,那么苏破就依着她。只是终归回不到从前的生活的温暖了,毕竟这世道冷了。
苏破与喻闻楚聊着天,讲着近些日子他吃了什么,干了什么,跟谁去喝酒了。喻闻楚就这样,把小脸枕在胳膊上,眨着长长的睫毛,乖巧的听着。
“与平南王走的很近的淮南督军王镇最近在相悦楼与许多陌生人见过面。不是这里的常客的陌生人。”
就在苏破告别了喻闻楚,正推门而出时,她在苏破身后说道。
“别死了,求你了。”
“好。”
走出相悦楼,苏破选择去街边的摊子上吃饭。
点了一碗虾仁混沌,两个肉火烧。他就默默的坐在那里。
“——小苏,我不怪你。我只能乖我自己。
——小苏,答应我,保护好楚儿,好吗?这是喻某最后的要求了。
——苏破,那女人是王府世子看上的,你管不了。
——我知道。苏某无法日日夜夜护住她,愿给大人白银千两打点,送她进教坊司为艺妓,再央求大人向那些世子老爷打声招呼。
——何必?
——应是如此。”
那只是两年前一场很普通的,抓捕六品官员喻为名的任务,却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耿耿于怀。
......
锦衣卫千户,陆千民府上。
苏破与宋长侯拜见过千户大人之后,就等在一旁。
陆千民面容普通,但嘴唇很厚,笑起来时嘴型很奇怪,这也是他被人称作老狐狸的一条理由,但他最有能耐的地方还是当万金油。
“苏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昨晚我等在李府缉查未果,踏上返程时就听到巨响,再回首时贼人别将李通判一家尽数杀掉。”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那样子。”陆千民摆了摆手:“让你去,就是要放过他的。缉查令是京城下来的,我与李通判早年相识,知道他刚正不阿,想必触怒了什么人,因此才准备帮他一把,没想到却是此等结果。”
“现在事情更紧急的是,全城人只怕都以为是锦衣卫做的。”苏破说道。
“......”陆千民突然呵呵一声,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样下来你能摆脱掉废物的称呼,岂不美哉?”
“这不太好笑。”苏破翻了个白眼。
“查吧。彻查此事。我等锦衣,直面天子,行王事解王忧,断然不能被泼了脏水。”
“我们现在还算直面天子?”苏破说道。
“算。”
“总有一天,那第五轻尘会被杀千刀,挫骨扬灰。”陆千民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看了手上的伤口,笑着说道。
第五轻尘,先帝读书时的好朋友,曾为国教教宗候选,后拜入朝中为官,从内阁大学士,治国宰相,权倾朝野。苏破脑海中很自然的浮现出这些资料,同时嘴角泛起冷笑。
师兄,这天下你稳得住吗?
......
应城中心,平南王府。
普天朝太祖在开国时册封过一次异姓亲王,在距今百年前与西泽王国的战争中,当时的成武帝则又册封了一次,平南王就是这次册封中获得亲王爵位的。
“殿下!!”柳雯提起裙摆,焦急的跑到高墙边,当即吓的小脸一白,跺了跺脚:“您怎么又要翻墙啊!!”
“嘘,别喊那么大声。”清脆空灵的嗓音从高墙之上传来,柳雯抬头望去,只近几日倾国倾城又越发古灵精怪的殿下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笑成月牙正看着自己。
“上次您就出去了!管家说还有下次就是您护着我,他也要禀给老爷!您就别欺负雯儿不会武功了!”
“没事没事~”裴依凝晃动着白裤长靴的双腿,坐在黑瓦装饰的墙上,看着底下被气的炸毛的小丫鬟,只觉得心情一阵舒适,这几日的悲伤与绝望也消退了不少。
“还没事!!穿衣不让雯儿给您穿,入浴不让雯儿侍着,天天想着跑出去,您,您,您”
“您不会是去找哪家的公子了吧?!”自以为猜到真相的丫鬟小脸煞白,没了血色,粉嫩的嘴唇颤抖:“我...没看住殿下,会被打死的.......”
裴依凝差点被气的掉下墙:“你是不是想说我去偷男人了?”
“啊啊啊啊啊!谁教的殿下此等粗鄙的话!殿下,我们找公子也要找世家的,您可不能找粗鄙的武夫.......”
“雯儿,看着我。别再说了,等我晚上回来~”
咔。
半片黑瓦被踩了下来。
杨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呆呆的望着黑瓦:“小姐以前明明不会这样气人......一定是哪来儿的外乡人教坏她了......呜呜呜.......我会不会被管家随便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