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里水乡
如果,不那么简简单单地期盼生活;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地,我会选择威尼斯,在船歌清唱、船橹轻摇中度过一生。
小的时候,我说,那是我还记得的小的时候,爱到湖边去看星星,那个时候妈妈陪着我,妈妈对我说,怡倩,你看,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多么可爱。是啊,多么可爱,那是我童年很少有过的美好时光,简简单单,只是在湖边看星星。
长大一些了,当妈妈给我梳着马尾辫的时候,爸爸介绍给我了一个好朋友。他们把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搬进了家里,他们告诉我这个叫做钢琴。
我开始学习音乐,开始跟很多过去的人交朋友。我弹得第一本书的封面我还记得,有七个小矮人——不是白雪公主里面的七个小矮人,而是代表着七个音符的小矮人。从此,我的生活被划上了五根线,老师指着五根线上的小蝌蚪,我在黑与白的世界漫无目的的寻找。
“怡倩,下来玩啊。”每天放学,朋友们一起到花园里捉迷藏,每天放学,我却背着书包回去弹钢琴。他们在楼下向着我叫喊,我只能在楼上笑笑,看着他们,摆摆手说,“我要弹钢琴。”
是啊,我要爬一座旋梯,一座只有八十八级阶梯,交替着黑白的踏板,一座充斥着音律的,名字叫做钢琴的阶梯。
“怡倩,拉小提琴好无聊,我不想拉了!”一个女孩曾经对我说,而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说那么多曾经,是因为自从小学三年级她搬了家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那时,我还在读二年级。
“小雨,我也不想弹琴。”我对她说,“但是爸爸会骂我,会打我。”
是啊,她叫做林淡雨,直到今天我都没有想到会再见到她。
“我的脖子累坏了!”她气鼓鼓地说,“不仅如此,昨天我还跟弟弟吵架了。”
我知道她说的弟弟,好像是一个叫做林枫,是她的堂弟的,被她称为“笨蛋”的男孩。
“小雨,你不是每天都跟他吵架吗?”我问她,尽管她比我大,但是我叫她小雨。“是啊,但是我才跟妈妈吵完的——心情特别不好呢。”
那个时候,我只是失去了对于外面世界向往的自由而已,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不会那么讨厌那段时光。
“沈怡倩,办黑板报就也算你一个啦!”同学对我说,我很高兴,因为我一直都想得到这个机会,能够在黑板上画上点什么。
“不行!放学之后就要回来练钢琴。”爸爸严厉地对我说,我忘记那个时候我留了多少泪水。
“怡倩,妈妈给你报名参加了钢琴比赛,你要好好准备,知道吗?”
“我不想……”——“不行!”
我是要拿大奖的孩子,不能办黑板报,也不能跟同学玩耍。
如果,如果每天不是简单地期盼生活,生活会有所改变吗?
节拍器滴答滴答地摆动,我的泪水滴答滴答在落下。“很晚了,我不想。”
“不行。”很坚定地回答。
那个时候,正在学一篇关于威尼斯的文章,我对妈妈说,“威尼斯很美呢。”
“是啊,怡倩如果以后要参加钢琴比赛,也许可以到欧洲那里去呢。”
钢琴从来都不会说话,我不知道钢琴是不是我的朋友,如果是,我每次流泪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用死板的节奏安慰我吗?
当我弹到门德尔松的《船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离这个美丽的水乡不知道有多远,如果眼泪可以流淌成河,那么我的贡多拉或许可以载我去那里。
那些日子里的夜晚,一个个充斥着美丽水城的梦交织在我这个江南的孩子心中,两个水乡,如此不同,如此遥远。
这让我习惯了出走,习惯了悄声离开家里,爸妈同意是因为我拿到了他们期盼的东西。
我哼唱着船歌走在路上,我看着路边波光粼粼的水,我习惯了不去哭,因为哭也没有用,因为回答永远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他们习惯了我的孤僻,虽然最开始我不是那样;我习惯戴着耳机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虽然最开始我不是那样。
昨天,我在路上遇到了夏星琼,夏星琼对我说,那个男孩叫做林枫。我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这些流淌在泪水的岁月。我对夏星琼说,我不痛,是因为这些痛比不上最开始的那些更令人刻骨铭心。
那些环绕在我心中的黑白旋廊,那既是现在的我,又是我痛恨的我。
我跟音乐交了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但是,我还是做了一个水乡的梦,梦见我摇着船橹,看见了小雨,小雨和林枫在一起,冲着我微笑。
没有景致,只有画面,朦朦胧胧,简简单单。
【二】素纸描虹
果然,我发的短信她没有回。
被朋友说中了,我不该一直找她。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应该有那么一些女孩,应该跟我的世界隔离。我们根本在两个世界。我只是自言自语。
没时间看电影吗?
这条短信在我手里攒了四五天,暑假只有一个星期,或者说,暑假已经结束了。
是啊,这个暑假,我除了做作业,什么也没有做。
做作业又有什么用呢?优秀如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同学们,从来都不屑于把每天大好的时间放在作业上面,他们只是潇洒地玩着游戏,打着弱智的僵尸危机,然后用那种你恨不得抽他们的口气说:“我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也没有做。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花大把的时间去赶作业,以便老师来找你喝茶的时候有些交代,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不,那是因为平常他们说了太多了。
然后呢?没有请到自己想要请的女生看电影,应该怎样呢?
初中老师曾经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早恋。
我没有!我对他们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只是笑话我。
这是一个不能容纳亲密的世界!亲密意味着恋爱,那是男生和女生,如果是两个男生,那就是流言蜚语。
这是我高中喜欢的第二个女生。只是喜欢,就这么简单,因为她开朗,乐于助人,我也愿意和她说话。
第一个女生截然不同不是吗?她永远都只留下一个默默地孤寂地背影,她不喜欢购物,不喜欢逛街,不喜欢这,也不喜欢那。她只喜欢学习,还有,音乐。
那时我问瑞吉,怎么样和喜欢音乐的女生说话。
如果你喜欢音乐,那就可以啊。他估计一边谱曲,一边在跟我聊天,只回了一句话,然后就全无消息了。
所以我只能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看她轻轻悄悄地离去。
夏星琼并不漂亮。瑞吉后来对我说,她没有你原来看中的那个好啊?
那不重要,我说,但她会跟我说话。
恋爱,或者单纯的喜欢,或者,什么也没有,只是朋友。瑞吉只是不知道我的想法,我其他的朋友也跟他一样。
学长曾经对我说,要享受高中生活,我现在很想破口大骂,可惜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只会被主流给和谐掉。
高中生活是什么?曾经经历过了的都会知道,那不是美好的人生,而是炼狱的第一层。曾经畅想丰富的社团活动或者学校活动,结果迎接我们的只有漫无边际的学业还有枷锁。
我不想发泄我的愤怒,可是,我的短信还是没有发出去,我怕被憎恶,如果一个人恨上了你,如果你已经初中毕业,那么,恭喜你,她估计会恨你一辈子。
无法解决,我不相信能够解决,所以我小心翼翼。
我有的时候会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会讨厌自己,讨厌我做的一切,讨厌我每天漫无目的地忙碌,漫无目的地碌碌无为。
其实,李佐你喜欢的不是夏星琼,不是。瑞吉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我愣了很久,然后,删掉了自己曾经攒在手里半个星期的短信。
就像瑞吉所说的,我存在这个世界之上,为了什么,是为了漫无目的地挣扎,被桎梏?
你需要被拯救。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做不下去作业了,真的。
瑞吉,你看电影吗?我发了一条短信给瑞吉。
ない。回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符,不,他很简单的拒绝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傻傻地想去看场电影?
我真的很傻。我对自己说,就像在回味自己上学期末的考试考得有多差。是啊,我还记得考完的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教室里面闲聊,我心情沮丧。
“赌什么?”他们中的一个人在得知我考的并不好的时候这么跟我说,赌我考得没有他差。我只是很不屑地摇摇头,让他扫兴离去。尽管他的赌注给的很令人心动:两个人的分数每差五分就请一瓶汽水。
没有赌的必要,我自己的成绩,无论多糟糕都比汽水值钱很多。
那个时候我心灰意冷地在白纸上涂鸦,那个时候我恰好感冒了。
“考得怎么样?”我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了她明亮的眸子,还有扎成马尾的长发。“不太好。”我笑笑,不再说话,只是埋下头继续乱画。
“你感冒了?”她对我说,“要赶快好啊!”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走了。直到同桌坐下的时候,问我,“这是什么?”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白纸上,多出了一个可爱的简笔画,马尾辫,蹦蹦跳跳的背影。
“没什么。”我把纸叠起来,塞进了文件夹里面。同桌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自己的精力投身到难题之中。
无论瑞吉说的是否是正确的,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我站起身,决定一个人去看电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她,就像我不知道高中三年我会如何熬过。但至少,那张涂鸦,我会留藏,一辈子。
是啊,我就是我,我叫李佐,曾经喜欢夏星琼,将来还会喜欢她。
【三】相见时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无题》
我是没有想到你会站在我病床前的,林淡雨,废话,如果我想到了你就不是你了!你一定要弄一点不寻常的东西来咋呼我,然后让我大吃一惊。
当我还很小的我就认定了你会是我一生的对手了。
同样是姓林的,她就是样样都好,样样都跟你对着干,如果,我说如果你也有这么一个堂姐,你会恨死你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把你生出来了。
是的,似乎我不应该出生。家里并没有那么多钱让我拥有跟同龄孩子一样的童年,但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堂姐。不,应该是不幸。
老爸公司破产了——不,这个不狗血,很正常,他工作的公司经常破产,经常,真的。
那个时候估计我还在学校上课,可能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把英语报纸借给同桌抄,也可能同桌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完型的答案跟我对一对——谁管它呢,反正肯定是有关英语什么的,总是这样的。
就像伍尔芙说的,我老爸一下就跟它的工作分了手,这种情形就像坐火车一样,伍尔芙在火车里看见路旁郊外别墅里有个老太太正准备倒茶,有个年轻人正举起球拍打网球,火车一晃而过,伍尔芙就和老太太以及年轻人分了手,把他们抛在火车后面。
那是意识流,对,我的生活有点意识流,虽然大体上还是表现主义。
我同桌曾经跟我说过,别管这些吓人的名词,你只要适时地把它们拿出来吓人就行,不然你就白学语文了,我挺同意的。
这种情形就像那天我正在听老师讲解导数(不是倒数),突然就倒下了,老师没注意到,同桌没在意,以为我昨天晚上玩晚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医院,爸妈到外地打工去了,老师有事先回去了,诊断报告没出来,医生先回家吃饭去了,我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这都没有什么,第二天,医生就来了,憋得通红的脸,似乎是强忍着同情——我讨厌同情——对我说,说了一堆吓人的东西,最后的结尾好像是“综合症”。我对医生笑笑,医生没笑出来,问我家长在哪里,或者老师在哪里。
我摆摆手说今天八校联考,老师监考去了,没事医生我这病严重吗要不我先回去了。
知道吗,医生当时就愣住了,颤巍巍地说,“很严重,孩子,你最多只有六个月了。”听了这句话,我第一时间的感觉是,医院又要坑我钱了。
我记得当时有个同学好像鼻子发了炎还是什么,到医院去打了很多钱的针,回来说他唯一赚到的就是陪他去的语文老师请他吃了麦当劳,还好几次。我们一问他打针的价格,就觉得他不仅是被医院坑了,而且是医院挖了一个直通墨西哥的坑,他一下子就从中国掉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但是我仔细看了一下医生的表情,运用福尔摩斯先生教我们的观察技巧,只发现了他的鼻屎挂在鼻孔上。好吧,这说明——他没时间洗漱;说明,这是真的。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平安无事。”然后,就躺在床上了。
林淡雨,你知道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省城的医院待过一个星期了吗?你知道,我们家里不可能有钱付得起医疗费,而且,省城也不可能支付得起我的病。
那一个星期,没有人来看我,当然,我也不期盼。
他们考试,考了三天,居然还见鬼地考了文科综合,然后填综合评价,一边上网一边做考试分析,老师们坐在机房里面——我没去我也想得出来——呼啦啦地扫着卷子,然后凭自己昨天晚上喝得红酒的年代打分。
我离开之前,同桌来看过我,他是第一个来的,说哥们你太幸运了这次数学考得超难。我只能微笑,然后问他其他的呢?
他露出一副极不自信的表情说他自己作文60分了。
我一拍病床说,对了,那酒搁了六十年了!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只得耐心地跟他解释,解释完才说哥们你运气太好了改你卷子的两个老师他们都喝了六十年的酒。
他只是笑笑,说真的,我知道他的语文,真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同桌,我同桌了半年,认识了两年的同桌。
林淡雨,你知道吗?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在身边,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想说的是,让我死前耳根清净点行吗?
还好这第一句话不是我开得口,不然也不会看到你的另一面,除了好学生林淡雨之外的,另一面。
你说,这值得吗,值得吗?
我会说,值得,这,值得。
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这样,我的生活如果是现实主义,而碰巧不是魔幻现实主义,那么你永远都是批判主义的了。我看不到浪漫主义的你,别去看这主义那主义这些咋呼的词,就像你平常经常咋呼我那样。
林淡雨,你知道吗,你煨的鸡汤,挺好喝的。
福尔摩斯告诉我,那不是你妈妈的杰作,因为你妈妈总是放难以辨认的植物到汤里面,而你爸爸,总是把自己做的东西倒到垃圾桶。
我知道,上大学的堂姐开始学烹饪了,而我有幸尝到了。
你妈妈肯定对你说,你应该长大。我也会长大,尽管对你一肚子的意见,林淡雨,我不会说。
你说,如果我离开了,你要洗掉所有的关于我的回忆。
Go on。我不想拖累你,你是我的堂姐,不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封信,它藏在你已经发现了的地方,我会告诉你,这是一封给你的信,尽管都是我的白烂话,我从没说出口的白烂话。当你看到它的时候,我却看不到你了。
希望你快乐。
偶尔守望 偶尔开放 一片晨曦
有时难过 有时忧伤 我的夏季
多少困苦 多少挫折 一同走过
我就是我 你就是你 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