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阳钟声
“放弃吧。”王珏坐在课桌边，抬起头看站在旁边的卫然，好不容易换上了属于秋天的着装，围巾围在脖子上，从衣服的领口上露出一截末尾，女孩那副无可奈何而又充满同情的表情与她精致的五官不相搭配，倒是共同组成了一副抽象画。
“她甚至都不太认识你啊，”她又说，“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乖孩子吗？乖孩子不可以早恋的，更何况你现在高三了。”
王珏摇了摇头。
“好啦，我知道我错了，你不是那种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不敢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代价的人，但是，就放弃好吗？”卫然叹口气，竖起一根指头，“就放弃这一次？”
“我说……”王珏闭上双眼，又再次睁开，“我是不是很失败？”
“是啊，你失败透了。”卫然突然很愤怒地捶打桌子，“你跟她原来就没有认识过啊，我说过她跟李佐在一起你还冲上去表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不是让你很没有面子？”王珏埋下头，他已经不愿意再次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了。
“当然，难道你让我走上去说‘夏星琼，这是王珏，我们互相认识一下，他以后可以做你男朋友’？你根本就是乱来啊！”
“其实不用你介绍也行。”王珏发出一个低音。
卫然沉默了一会儿，走近拍了拍王珏的头，“你努力过啦，努力之后是没有失败的啦。”
“然后呢？”
“放弃吧。”卫然抚着王珏的后背，“你这样看上去像掉进海里面的王勃……”
“至少我执著地坚持了一次对吧？”王珏抬起头，“尽管本来就没有可能。”
“是啊。”卫然扭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其实……”
“其实，什么？”王珏顺着卫然看向的窗外的天空，白云飘在蓝色无际的海里。
“什么准备都不做，就贸贸然去表白，这种表白，只能感动鬼啊。”
“哦。”
两人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卫然偷偷看着王珏，他仍然一脸苦恼。
“碰巧我这个讨厌鬼，也听到了。”
噢。王珏看向卫然的侧脸，这时风一下子吹了起来，暖暖的，像是旅行过广阔的海洋，从热带海岛而来。
“如果，我说，如果，对我说一遍的话，也许……”
沉默。
“我不是那样的人，”王珏摇摇头，叹息说，“好孩子不能早恋。”
“可……”卫然用力地捏紧了拳头。
“可是什么？”王珏不去看女孩，心里仿佛有一朵花儿即将开放。
“我们又不是小狗（注：puppy love早恋，puppy是小狗的意思。）……”
“那好吧。”王珏转过身，看着卫然。
“我喜欢你，卫然。”
是…么？
红云在天际烧了起来，晚霞顿时升满蓝天。
“你是，认真的……？”
“其实呢，我是知道的吧，你这种人，一直在我身边肯定没安好心，但是我碰巧是一个懦弱的人啊，我只是像用力地追求某个东西，如此遥不可及也是一样，只是想说我没有那么差劲，也可以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王珏顿了顿，“我怕自己是一个只喜欢漂亮女孩的人，但是对于你，我不愿意那样，所以如果你答应，我就不是在开玩笑了。”
“你……原来也会煽情啊。”卫然低下了头。
“偶尔。”王珏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答应啦，既然不是开玩笑，以后就要在一起呢。”
“是啊，短板，要好好努力才行。”
“你！笑话我？”
“今天你是故意的吧！”
“也许吧。”
学校的钟声敲响了，不知怎么，这让人想起了哥特式建筑里面回荡的钟声，白色的大礼堂一样的世界，还有鸽子飞翔、气球飘过，欢呼声几乎可以在瞬间充斥教室这片窄小的地方，然后又瞬间消逝。
如果有人可以了解，那将是昏暗大地上，最美丽的钟声。
【二】俯瞰风景
如果你站在高楼之上，向下俯瞰大地，你会想到什么？ ——奈须蘑菇《空之境界》
天空，蓝色的天空，清澈得沁人心脾，白云在天边连成一线。
在下方的人，如果像上方遥望，这同一经纬上的心跳，却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
悲伤在寂静里无声扩散、蔓延，走走停停的孩子，会无意向着太阳窥探。
悬在空中灰蓝的身影，紫色的太阳闪烁着。是谁？发问后只剩下沉闷的推搡，耸肩，离开.
为什么她没有来？男生回顾后又埋下沉重的头，迎着惨红的血色。向前、向前。
是谁有蓝色的双眼，向上凝视，浮空的浅色，然后消逝人海。
站在风中不散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的彷徨者，冷色的雾霭正在无形之中笼罩。
如果可以不用向下俯瞰，如果可以没有高处，如果一切没有那么多如果。
连成殷红的云彩，刹那黄昏。
铺天的云彩，满目疮痍，就像弹痕累累的驾驶舱，让飞行在浓烟中迎来坠落。
晨昏之分，跨越天空与大地的界限，所有的希冀在风里飘散。
幸福,如同是吹出的五彩缤纷的泡泡，多么美丽的聚集，多么美丽的幻灭。
那是一条通往湖泊的大路，通向夕阳之中的天使之城。
向下俯视这片天际吧，从何处纵身，从何处消逝。背负着紫蓝色的天空，紫蓝色的幻想。
地球仪还在桌上漫无目的的旋转，那黄昏下的片影，模模糊糊地支离。
如果，重新站起，会有一只狐狸对你笑，说可以熄灭星球的灯，说见过一个星球的孩子。
走得近了，临在阶台之外，那天空正在淌血，一滴滴地鲜红。
电话没人接，忙碌的蝼蚁，湖光泛起。
从夜间启航，飞向月亮！
“我见过一个星球，上面有一个国王。”哦，她笑着听，狐狸又在说谎，但那是可爱的谎言。
“有一个星球的火光，只有一个点灯的人。”它说。
彩缎在晨昏的界质里面翻转，她伫立的地方，不久就可以闪烁起星光。
“狐狸，你说小王子是不是在月亮上呢？”
她，代表着星垂前的彩色梦幻，在可以俯瞰风景的地方，蓝色的星河呀，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个美妙的希望，即将昂起骄傲的头，即将在暗夜之前启航！
空寂的世界里，有人看见了孤零零躺在桌面上的书，无心地翻开，扉页写着淡淡的字。
再见，小王子。
叹息着摇头，他转身离开，却没有看见身后有一座通往天国的阶梯，正在悄悄搭建。
你看见我的花盆了吗？银河里面会有很多植物，但是，你看见我的那个花盆了吗？
她闭上双眼，而后重新睁开，此间的少女，在此间的波纹里，泪水在轻敲这门棂。
云朵流成了河。
那是秋日黄昏的风景，夕阳在河水中荡漾，站在高处的你长吸一口气，向下瞰望，每一秒对你来说都是永恒。那轻快的视线跨越过了枫叶林，跨越过了枯叶散布的池塘，跨越过了生机，在湖光的最末端，在河流之间。
战争色调的扑克牌在空中翻转，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的心舒缓了，因为身后传来了轻声的询问。
你的四叶草呢？他的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
开始散弥了，夜晚。冲入云霄的夜行者，灯光只闪烁那么一撮，就完全被吞没了。这是没有终结的飞行，飞跃河流，飞进太阳。
紫蓝色的泡沫，在空中散成雾花，散成你的风景。
抬头，身后那只会讲谎话的狐狸正看着前方，小王子在月亮，那边。
倒退。一步，两步，没有终止。
腾空，跨越，夜晚的星正要为你点起。
执着的夜航者，驶向云端飞行。
翻滚，白衣在天空中绽放，夕阳斑驳，倩影稀疏。
盛开，最鲜艳的红。
如果，你站在高楼之上，向下俯瞰，你会怎么想？
最后的风景，也要俯瞰。
【三】杀人考察
这注定是一场特殊的审判。
法官的脸是阴沉的，而我茫然地坐在原告席上。
“你们应该为我安排律师。”我说，但声音十分焦虑，我心里知道，没有人愿意但当这个职位。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手中单薄的资料，苍白的纸张白得像他们的脸，被告席上坐着的男人只留给我了一个侧面，他身边也没有律师。“我并不需要律师。”他的声音很温和。
开庭很久了，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沉默，没有旁听者的审判，肃穆的大厅中只有我一个人在颤抖，我环视他们，他们却并不看我。
“我要控诉……”我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软弱无力。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我认为……”我继续说道。
似乎没有人在听我说话，书记员匆匆忙忙地在纸上不知道写些什么。
法官咳嗽一声，终于抬起了头，用一种沮丧的语调说，“鉴于原告，没有律师，请直接出示证据。”
我是没有真正的证据的，但是我得竭力保持镇静，“她死了，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抗议！”那个男人的声音回响在大厅之中，“你不能证明这与我有关。”
“我们都知道！”我说，“只有你保证给她提供出路，但是你的要求太高，太严格……”
“每年都有无数的人通过我这条途径，”他笑了，骄傲地笑了，“这只是极少数的问题。”
“这是谋杀！”我叫起来，但很快周围的警卫就拥了上来，拖下了无力的我。
“休庭。”法官的槌音压下了我本就不大的声音。
那个男人站了起来，走过我的身旁，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用哪种只有我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控诉谋杀也需要看对象，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我不能放弃，他杀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用肮脏的手段蒙骗了所有人，让所有不应该悲痛的人悲痛，这种事情不知道一年要重复多少，每一个上一秒俯瞰的孩子，都有可能是下一秒坠落下高楼的星辰。
“是自杀。”他们这么说，但此世间并没有所谓的自杀，只有暗潜在地下的流动之河，随时都有可能一涌而上吞噬灵魂，然后伪装成一副自杀的现场留给那些永远自欺欺人的人们安慰自己，而我则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我一定要控诉。
只有我和他明白彼此的动机，我时日不长，不会害怕他的威胁，而他则害怕我替已经逝去的人颠覆他的一切，因为他所抹杀的那些人都曾对他有威胁。但尽管如此，法庭的裁决在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成为注定，在如此密闭的范围之内，只有走进来的人能够明白这其中在进行着一场事关生死的审判，而走进来的人则是已经被审判过度的灵魂。有些裁决终究是不能够被公之于众的，我盲目地相信着被刻在石头上的法典铭文，却忘记了执行者远不如立法者高尚。
而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也许我一直以来并不是孤立的，但是他们却把我们这些本可以联合起来的人们分开了，男人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我他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而我几乎完全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泰然地被带离这个封闭的世界，而我只能在囚笼中仰望秋日的血色。当空气的尘埃开始沉降之时，我又一次被带了进去。
我试图挽回局势，用诚恳的语气打动法律，但是他们的沉重的脸如同雕塑，全然没有把我放在眼中。
“天呀，假设你们的孩子也碰上了这种情况，被这个男人谋杀——”
“不，我从来不谋杀，我只提供给他们一条光明的前程。”他的声音和语调被刻意修饰修饰，听起来比我的更加诚恳，但我知道他不过是在搬弄是非。当他说到激动之处，法官也被他的声音所吸引，抬起头，用双眼盯着那个男人，更是时而颔首表示赞同。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但我无处控诉。书记员的目光扫过我的座位，嘴角翕动着，似乎是在对我的莽撞表示叹息。我多么想站起身，多么想让世人知道！但灰尘屏蔽了我的音响，我在这个尘埃遍布的大厅之中发不出声音。
杀人前的从容与淡定，他考察了是非，下手毫不留情，我再多的话语也于事无补。
他的手在滴血，那只手曾经扼杀了多少希望，抹去了多少光明，但他只是微笑着，不加掩饰，仍然套话不休。有人注意到了他森森的尖牙了吗？难道没有人看到他手中无形的凶器？
槌落下了，我丧失了希望，与之同时，我信奉的真理被捏成了碎片。
杀人的终点，是下一次谋划的开始，他如同翱翔在天空中的老鹰，在等待，在考察。
我愤愤地走出，迎上地狱的手铐，即将被关入无尽的深渊之中，而这只会是我的终点，末日的插曲。
他仍然微笑着，向我摆摆手，走进暖暖的夕阳之中。
冥想 寻求 真理在何方
逝去 轮回 路途仍遥远
前进 等待 审判不停留
瓦解 崩析 今日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