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朦胧的满月悬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之下,十几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穿行在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之中。领头的高大银发男子看了看地上的脚印,环顾了一下四周,思考过后,他停下了脚步,解下挂在腰间的枪,把枪口对准了天空。在清脆的上膛响刺破夜幕后,随之而来的响亮枪声便将林中夜晚沉寂的空气穿透,与之相伴的跳跃的火花也接着将宁静的大地点燃。
被枪声惊到的不仅仅是四周那扑棱着翅膀逃离的鸟儿。右边不远处一块半米左右的矮土堆下,隐隐露出了一个小草洞,洞口两旁的青草不自然的歪着,显得有些蔫吧。就是从这里,传来了一声被瞬间强行止住的尖叫,听起来奶声奶气的,似乎来自于一断奶不久的婴儿。那领头男子向右边招了招手,一行人马上改变了方向。
他们不出声地快速前进着,没过多久就接近了那洞口。银发男子回过头,向周边人使了个眼色,同伴马上从腰间取下了枪,端在手上,枪口瞄准洞口,一行人就这样悄悄地向那洞窟靠去。
轻轻拨开横在面前的新生嫩枝,跨过地上不知道躺了多少万年的岩石,不知名的来访者踏上了洞口处一小片长满了不知名蓝色野花的空地。银发男子挥了挥左手,剩余人瞬间散开,呈C形将洞穴围在正中,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C形的圆心——那一直再没发出过声响的洞口深处。
银发男子站在C的中间点,不出声的立着,眉头紧紧扭成一团。他闭上眼睛,慢慢叹了口气,停了一小会,然后抬起头来,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口气朗声道:“阁下,这是那位大人给的最后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机会。鄙人建议阁下就此停手,交出卷轴,否则纵使负伤的阁下带着令爱能战胜鄙人的小队,此地方圆百里以内业已布下最高规格封锁网。三十秒后,若阁下仍未回应,鄙人小队将开始攻击。失礼了。”说完后,他绷紧了神经,紧紧握住了手中泛着异样金属色泽的枪,全神贯注盯着洞口。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听见一只夜枭飞过头顶,发出欧欧的怪叫。二十秒后,洞穴中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滚。”
没等众人接话,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声爆响。白昼般耀眼的电光奔涌着从洞口倾泻而出,队伍中几人来不及转过头去,强烈的光芒让他们瞬间暂时失明,纷纷先后双手捂着眼睛摔倒在地上。银发男子下意识微微一侧身,食指紧接着扣动了扳机,仍站着的队友也紧随其后。一时间幽寂古老的森林里砰砰声大作,枪管喷吐的火舌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硝烟夹着无序的沙土漫天飞舞。
一阵疯狂的火力倾泻之后,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洞口四周满是焦土,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死寂的洞内,一阵热风将微微的啜泣声带出,萦绕在众人耳边。
银发男子第一个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走近了那黑幽幽的洞口。周围人此时已将倒地的队友安置在一旁,跟了上来,围在他身旁。“阁下?”银发男子试着叫了声,没有回应。他见状探出一只脚,踏入了那洞内。身后人见状轻轻“啊”了一声,伸出手来想拉出他,他摆摆手,又伸出另一只脚。队友见状,只好耐心停下,端起了枪,蹲了下来。
对他们而言,紧接着是漫长的…漫长的等待。说不清多久以后,洞内那阵若有若无的哭声瞬间拉近。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只能是人类在最可怕的地狱中才能听到的哭喊,周围等待者无不身躯一震,从声音判断,那正是先前尖叫声的主人发出的。
洞穴内接着响起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那哭喊声似乎也一同跟着接近了众人。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银发男子的半个头探了出来,他左胳膊抱着一个不断哭喊着捶打着他的双腿的女婴,而他的右半身——他的同伴顿时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因为上头沾满了混着泥土砂石的凝固的鲜血。
他环顾四周,不理会手中那个不断扭动挣扎着的无助的小生命,冷静地对同伴道:“通知总部。目标已清除。目标死前销毁了物事。其女幸存。”
“危机解除。”
——————————————————————
我在一片黑暗中穿行。
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但耳边却不断地回响着濒死的惨叫和绝望的呼喊。
“混账…绝不能…绝不能让你得到…”
我伸出手去,想辨清那声音的来源,一瞬间,我胳膊突然呈九十度中弯曲,我的手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子,让我顿觉胸腔沉闷,双眼仿佛要从眼眶中凸出来一般。“救命!救命啊!”我受不住了,大声喊道,可同时我的手却不听使唤,越来越紧,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五感逐渐衰竭。
“救什么命?老实点!”
一股剧痛突然从大腿处蔓延开,我瞬间睁开了眼。第一个映入我眼帘的,是我头顶那块被乱七八糟的铁片拼起来的天花板,好像我吃过的大乱炖一样,五颜六色的。侧面窗户投进的耀眼的阳光,似乎在宣告着现在已经不早了。
我迷茫地向四周看去,
“滚起来,懒虫!”
哧啦一声,一股剧痛从我小腿上传来。我下意识的捂紧了棉被,蜷起双腿想要躲避,但紧接着背上又被什么狠狠来了一下子。
“搞什么?”
感觉自己突然被人拎了起来。“这么破的床,这么破旧的小屋,也能睡得这么舒坦,果然是懒到骨子里了啊,小鬼!”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完,抓着我那破旧工服的手瞬间松开,我一下站立不稳,在地上跌了个筋斗,重重摔到了什么也没铺的地板上,啃了一嘴土。
被这么一折腾,我清醒了不少,勉强抬起头。早晨和煦的阳光从左右两边的窗口和窗帘的破洞间透入,二架板床摆在两侧,上面散着棉被和脏衣服,行李则胡乱堆在床的两边,高一个低一个倒成一片。我趴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上,从那墙边柜子上的大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瘦高的黑发少年的身影,而一位高大的黑脸大叔正拿着一根铁棍站在他床边。刚刚我身上的疼痛应该就是拜这位大叔所赐。
“跟他手里拿的铁棍子长得差不多。”我一边暗暗窃笑,一边给他取了个“铁棍先生”的外号。
刚想说什么,铁棍先生便揪住我的衣领,气势汹汹地骂道:“叫陈晦的小子,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你来芒实,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养生的,懂吗?其他人都走了,就你们,让我这个监工亲自来找你!还有你,王佩度!”他瞥了站在角落的梨子一眼。梨子连忙扶了扶眼镜,赔笑道:“长官,我们没休息好…”
“闭嘴!现在,马上给我用最快的速度,到工地现场去!”他没好气的打断了我,整了整他那身整洁的衬衫,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道。
“是。”
我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刚刚被钢管打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作为这珠汶河水利工程的工人,我们今天看来是迟到了。虽然迟到,但居然这样对待别人,我看来也得给铁棍先生一点回报。这样想着,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跟我见过的其他低层监工一样,看起来三十出头,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子上顶着一个小脑袋,浑身透着愚蠢的气息。
既然这样…
“梨子!”我突然向铁棍先生身后的王佩度喊道:“你记不记得中盟印发的《工人行为管理》的“宿舍篇”上的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欢迎来到中部同盟为各位工友提供的休憩之处?”梨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我。
“对,就是欢迎来到中部同盟为各位工友提供的休憩之处。”
铁棍先生见我们一问一答,对他不理不顾,突然抬起胳膊,将手中铁棍用力向我砸来,大吼一声:“臭小鬼,敢戏弄我?”
接着,下一秒,他就头朝下脚朝上重重的在地上的大坑里摔了个跟头,啃了一嘴的泥巴。趁着他揉着头挣扎着从坑里爬起来的时候,我向梨子打了个唿哨,赶紧从门口逃走了。
“干得漂亮,陈晦!”梨子和我一边穿行在树林间,一边得意地狂笑着一边击了个掌。“虽然从小就看你这小子用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每次都那么搞笑!”
“那是!”我一把拂开面前挡住我的树枝,回答道。“而且每次基本都不会被发现,等他站起来看着身边一片平坦的地面…哈哈哈哈哈!”
“希望这家伙下次能学会好好对待他人,虽然不太可能,哈哈。”梨子若有所思,随口道。“卫兵也好,监工也好,这些家伙,就只会仗着中盟的力量作威作福。”
我当然知道…
“好了好了。”我打断了他的沉思,突然道。“我想起我们现在还是迟到的状态,希望老大他们不嫌弃,仍然在路口等着接应我们。”
梨子听到这话,不以为然地道:“你怕什么!我们的友情,可是比天还高,比地还广…”
“好好赶路吧!”我毫不给脸面地打断了他的吟唱。
我们宿舍离工地有一些距离,而这条土路又无比简陋。我憋住气拼了命的跑,只求能早点赶到工地,少受点惩罚。梨子此时也与我大概差不多,试图以自己的最快速度穿过这段满是枯枝的林间小道。
也说不出过了多久,眼前突然一亮。我们站在一片广袤森林与江边平原的交界之处,一条宽阔的大江从眼前流过,而岸边堆着密密麻麻的钢筋和各种设备,不少戴着安全帽、年龄与我们相仿的青年在其中扛着东西穿梭来往。看上去已经开工,我们迟到了。
在开工的头一天,工头便讲过迟到会遭到重罚。因此,我看到不少汗流浃背的人背着明显过沉的钢材走过,心中顿时有些慌乱。梨子却没有一下子呆住。他迅速扫视了周围一眼,然后连忙拉着我矮下身子钻入一旁的草丛里,躲过了身佩短棍整齐走过的一队卫兵。
“等等。”他小声道。
“等——什——么——啊?”
“哇!”我和梨子被吓了一跳,脚底一滑,向后倒去。顶上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双大手从草丛上方伸进,揪住了我和梨子的衣领,把我们俩拎了起来。头刚探出草丛,我们涂料队三十二分队绰号“雷公”的小队长雷工就把他那张梳着小胡子的马脸凑近,盯着我们。他那张长得过分的脸配上一顶安全帽,就仿佛是一个蘑菇长在颈窝里。
“雷队长,”我在地上站定之后,急忙解释道,“有位监工造访我们的宿舍,所以我们耽误了点时间…”
“对对对!”梨子急忙点头附和道,“他来视察时离开工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刚要出发,但他逼我们留下来招待他!真的!”
“哦?”雷公单手托住下巴,看着我们两个强行忍住笑而装出来的真诚面孔。“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监工是吗?”雷公道,“我点完名发现差了人,然后就看着他被派过去找你们了。”
梨子听到后,尴尬地挤出了一个微笑,道:“雷队长果然明察秋毫…”
“先戴上这个。”雷公打断了梨子的话,从背后掏出了两个安全帽,一把扣在了我和梨子头上。
“谢谢?”梨子有些不安地道。
“惨了。”我暗暗想道,梨子这是没看出雷公的胳膊已经举起来了啊。
“怕你痛。”雷公说完,手臂一挥,两个巨大的拳头顿时从空中落下。
“哐!”
十秒后,水利工地上的其他工友看到了这样的一副奇妙的场景:在处处堆放着钢筋水泥管的杂乱不堪的工地上,两名青年工一边揉着头,一边被一名个子不高却满身横肉的络腮胡中年人拖着往前走,左边那人似乎还在大声哀求着什么。
“雷队长,雷队长,饶我一命吧!雷队长!”梨子一边乱蹬着挣扎,一边大喊大叫。
雷公对梨子不管不顾,一边往前走,一边唠唠叨叨地道:“好好接受惩罚吧,王佩度,你们这样既是为我们队伍添乱,又是让我这个队长难办。我平时自认还算比较宽松…”
我靠在梨子身旁,无奈的叹了口气。雷公并没有把我们的事情上报,但又给我们俩加了新活,恐怕到中午都休息不了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也有点沮丧,但雷公虽然做事严厉,平时待我们倒还是不错,一直赏罚分明,而且程度合理,和那些动不动就用铁棍乱打人的监工完全不同。因此我也就两手一摊,任由他把我们拖到工地上,并且给我们多派几个活。
我们经过工地时,周围正在干活的人不少都停了下来,看着我们三个笑。我无奈地笑着向他们挥手,仿佛是个来视察的领导。
我们就这样穿过了大半个工地,离我们负责的那块墙面已经不远了。然而,走到一块脚手架的拐角处时,因为我们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走路上,所以和从拐角另一边盲区走过来的三个人碰到了一起。
“对不起先生。”雷公草草向那人欠了欠身子,转头走开,嘴上仍然说着:“所以你们两个下次绝对不能再迟到,不然…”
“等一下。”
刚刚走在那三人中间的瘦高男子叫住了雷公,道:“先生,两位少年,你们刚刚撞到了我们。”
雷公转过身来,憨厚地一笑,又道:“先生,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那瘦高男子戴着一顶印着金色M.P的黑色帽子,身穿黑色警服,戴着白色手套,腰间揣着一个刻着奇异花纹的玻璃球。他一开口,身边的两个穿着胸口印着M.P的白色服装的男子立马向两旁退开,神态显得十分恭敬。
“唔!”
那金色的M.P字样唤起了我脑海里某段最痛苦最难以忍受的回忆,我心中顿时一团乱麻,赶紧低下头试图平复呼吸。“…按理来说这一块应该不会出现维和部队的较高层士兵啊。”我小声自言自语道。
瘦高男子拍了拍肩上的一小块泥土,看着我们,不发一言,手慢慢的深入了腰间的那玻璃球中。我刚回过神把目光投回他们身上,看到他如此动作,就猜到了那人要做什么,连忙拉扯雷公让他躲开,但晚了一步。那玻璃球前端瞬间延伸出一簇长长的藤条,随着瘦高男子手臂挥舞狠狠抽在了雷公腿上。
“唔!”
强大的力道顺着他的身子传到我们两个身上,把我们给震了开去。而雷公则是低低的叫了一声,一下无法承受剧痛,向旁扑倒。他平时一个人肩抗几个人才挑的动的颜料罐也不吭一声,如今却被几根细条打倒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
梨子从地上爬起,瞪圆了眼睛转头吼道,而那人则不置可否,继续不出声地盯着我们三个。
我站了起来,跑到雷公身边,扶着他站稳。他慢慢挺直了腰,不去管腿上被撕裂的工装裤以及正渗着血的伤口,攥紧了拳头盯着那无动于衷的瘦高男子。梨子也慢慢走到他身边,对面前这人怒目而视。似乎周围人也被我们这边的响动吸引了目光,一时人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向我们这里望去。
“请问…”
“特派芒实经济开发区珠汶河水利工程建设项目卫兵长,冷烟。”瘦高男子打断了雷公的发问,自顾自地报上了家门。
还没等我们说话,他接着耸了耸肩,补充道:“弄脏长官的制服,还只随意道一句歉,应当受到惩罚,你们有意见吗?”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冷烟却并没显得多么惊慌。他瞥了围观的人们一眼,刚要说什么,一队衣着和冷烟身边两人一样的保安被一个人领着突然从人群旁冲入,领头人把围观者一把推开,大声喊道:“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干活?啊?”
我看他的身形好像有些眼熟,但一下子又认不出来。
冷烟注意到了这批新到的客人,转过头去。“吴监工,你好。”冷烟看着那领头人,道。
“哦!”那姓吴的监工呆了一下,紧接着马上满脸堆笑,马上小跑到冷烟身边,伸出手来。“冷卫兵长!今天是哪阵风把先生您刮来了?来了这里也通知我一声,好让我迎接一下啊!”
“不用了。”冷烟生硬地和吴监工握了握手,又迅速把手抽了回去。“我有事。”
寒暄完后,冷烟扫了我们三个一眼,道:“吴监工,你的下属好像有些不懂得尊敬人。”
“谁?”吴监工向我这里看来。
“是你!”
我也一下就认出了他。
“臭小鬼,你早上对老子做了什么?”铁棍先生气势汹汹地冲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把我往前拽了一大截。刚刚还满嘴“您”“先生”的他,现在突然就换了另一套语言系统。
“怎么了?”冷烟突然来了兴致,走到了我身边,问道。等铁棍先生“声泪俱下”地向冷烟控诉了我的暴行之后,他看着我,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可以啊,陈晦。”
“那是什么,冷卫兵长先生?”铁棍先生傻乎乎地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冷烟向后退了一大步,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回了那两名随从之间。“难不成你也想进高等院?”
“什么…意思?”铁棍先生摸了摸脑壳,问道。冷烟则不再理他,抬起头来。
“够了。”他扫视了一圈围观者,突然道。“你们全部给我回去。”
周围的人平时见到的最高领导也只是监工。他们见这陌生人下手如此狠毒,好多都纷纷为我们打抱不平,愤怒的呼喝叫喊顿时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冷烟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右手扬起手中玻璃球,胳臂用力向地上挥去。轰的一声,那接触面被他用藤条打的陷进去了三四公分,塌了长长的一条,被带起的尘土四处飞溅,顿时使离得较近的几人连声咳嗽。
“马上回去干活!”
站最前面的几人见了这力道,一下子脚底发软,瘫坐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向后连连退去。不出三秒,围观者便逃了个精光。冷烟此时手中藤条已缩短不见,他瞥着逃散的人群,呵呵一笑,道:“蠢货。”
我们两个仍然搀扶着雷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说为什么我们不害怕,也许是因为另外两个同伴都没退缩。
冷烟把目光投回到我们身上,顶着我们三个的目光,看了眼雷公腿上的伤口。接着,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片创可贴,扔到地上,道:“拿去。”
那一片创可贴竖着贴的话,大概可以覆盖伤口的三分之一吧。
“冷卫兵长让你们拿着!聋了,小鬼?”铁棍先生狠狠地推了我一把,道。我压抑着的怒火突然爆发了,回头骂了一句:“滚开!”
铁棍先生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他那小眼睛顿时睁得滚圆,额头上青筋根根冒起,眼看就要一拳头砸下来。这时冷烟突然叫住了他,道:“等下!”
“冷卫兵长!这小鬼疯了!”铁棍先生并不打算等下,回了一句。而我此时气得要死,正转头对他怒目而视,挺着胸膛准备受他一击。
“我让你等下!”
没等铁棍先生动手,几条藤蔓就缠上了他的小腿。冷烟在那头微微一拉,这两三百斤的大块头就哐当一声头朝下摔倒地上。接着,冷烟一甩手腕,让藤蔓缩回到了他的玻璃球内。
“陈晦是吗?”他毫不理会倒在地上叫爹叫娘的铁棍先生,向我缓步走过来,一双细眯着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你有点本事啊。”
我不回应他,只是盯着他,死死地盯着。
“好啦好啦。”他从腰间取出了一块像皮肤一样的东西,招了招手,先前他的一个随从连忙跑了上来,接过了那东西,把它像纱布一般敷在了雷公的伤口上,血顿时就止住了。梨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冷烟,道:“你…你是…”
“对对对,我是众生解公。”冷烟此时换了副表情,一双浓眉弯起,仿佛一位和气的绅士般笑眯眯的答道。“看在这位姓陈的少年如此有勇气的份上,我就姑且把这适应性人造皮肤送给这位先生了。”
接着,他又转向我,道:“这位少年,你勇气可嘉,你们今天的事我都不追究了。不过…我想给这位少年推荐一份新工作,河边有一块水泥地,正缺人手呢,你去那里帮上一星期的忙,好不好?”
“你!”雷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水泥让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干一天都能累的半死,而且有规定,不能连续干超过三天…”
“对对对,可是我觉得一点教训是必要的,对不对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们几个,右手又插回到了腰间的玻璃球内。
我正想着该怎么回击几句,梨子突然窜出挡在我们两个之间,道:“等下!”
“嗯?”冷烟皱起了眉头。
“是我撞的你,让我去吧。”梨子站在我身前,抢着道。
“梨子!”虽说他是为了帮我,但也太莽撞了,我急得拽住了他的衣服想把他拉回来,但他却一把拍开了我的手,仍然看着面前的冷烟,等着他答复。周围人见梨子敢这样站在冷烟跟前,顿时都吓得呆了,一声也不敢吭。
“啧啧啧,真是纯洁的友情,王佩度同学。”冷烟打量了梨子一会,便转过了身缓步向后走去。梨子刚刚想叫住他,冷烟就对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正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裤子上泥土的铁棍先生道:“把他们两个都调到水泥组去。”
“混账!”雷公在我一旁朝着冷烟远去的背影骂道。他话音刚落,一根巨大的铁棍就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腰上,痛得他倒吸一口气。铁棍先生早就不耐烦地站到了我们面前,把铁棍往腰间一揣,狞笑着道:“三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嘿嘿嘿…”
说完。他扫了一眼那些周围假装什么也看不到的工人,又回过头来道,“这下老子要教会你们尊重人!哈哈哈哈…”
“等下。”冷烟的声音又从他背后传来。他连忙转过头,连着鞠了好几个躬,低着头道:“冷卫兵长先生,您说您说。”
“把这个,让他们两个拉上。”冷烟指了指不远处一架装满了水泥的小推车。“如果他们能一直拉到水泥地那里,就放过那个队长。还有,对他们好一点,他们是你打不得的。”
不用铁棍先生开口,我和梨子就一先一后抢上去,把那推车的把手抬起。果然重得要命啊,这车,好像整个身子都要被压垮了。
“你们两个…”雷公呆了一会,突然大声喊道。“别去!承受不了的!”
“没事,雷队长!”梨子回头笑了笑,道。“别让我们被看扁了啊!”
看到了这一幕,铁棍先生呆了一会,突然往地上“呸”了一口,极不情愿地走到我们跟前,道:“跟我走,小鬼。”而我们则强逼着自己不去看雷公那边,拉起了车子跟上了铁棍先生的步伐。
“对了。”冷烟刚刚明明已在十几米外的身影突然飘回到了我们的面前,梨子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惩罚,请赐教!”
“吴监工,”冷烟高昂着的脑袋看都不看梨子一眼,“如果你辖区内突然出现癫痫症状的工人,记得马上通知我。”
抛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他没等呆呆地张着大嘴的吴监工问话,脚尖一踮,转眼间身子已在十几米之外。
“痛痛痛啊!”
黄昏时分,长长的人流挤在工地的食堂处,一个一个走过去打饭。我端着工地上发的满是铁锈的饭盒,一边扒着嘴里的饭,一边听着梨子的哀嚎。
经过了一天超负荷的工作,我们两个都腰酸背痛的,衣服上溅满了污垢,而梨子的小腿更是在搬运的途中撞到了一条钢筋的棱角上,到现在了他还在抱着缠满了层层纱布的腿大呼小叫。
“早知道我早上就发挥我的全部实力了!哎呦!”
我从饭盒里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道:“省省吧。”
“哎!”梨子见我不理睬他,便停下来了一会,用手悄悄指了指身后,神秘兮兮地对我道:“看那边。”
我尽量往后缩缩身子,把自己藏在梨子身后的视觉死角,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有几个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少年穿着工服正围成一圈边扒饭边对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是和我们一样被中盟强制要求来支援芒实水利建设的同龄人啊。”我坐回了位置上,对梨子道。
“是啊!”梨子兴奋地道,“对了,陈晦,我跟你说,我们的春天要到了!喂,停下来,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喂!陈晦!喂!”
“春天到了,前年积压的蔫吧的佩儿就可以吃了。”说完,我低下头去,继续把剩下的几块咸鸭蛋扔到嘴里。
梨子见我没兴趣,好像准备来点硬的。他保持原姿势发了一会呆,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道:“陈晦,我是为你这小子好,就你这样子,这么好的机会就流失了!还有,别叫我小名!”
“嗯?”我抬起头,看看这“pear”能说什么。
“看!”见我终于愿意听他讲,他马上把一袋面包从腰间提了出来,“锵锵!”
“不知名字的两位少年:你们帮我们说出了我们不敢说的话,做出了我们不敢做的事,我们很想当面谢谢你,但怕被监工发现,只能这样做,聊表心意。”我照着贴在塑料袋上的卡片念道。
“中午休息时我在我水壶旁发现的!我都说了,早上我们和那叫冷烟的卫兵长的冲突早就被看热闹的人传遍了整个工地,许多人都心生不满,因此我们现在可是英雄一样的人物啊!我们现在可是红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我想到,的确今天一整天都有人在看着我们指指点点。
“所以啊,我们在餐桌上就互相吹捧一番。”梨子把面包扔在一边,把我拉到跟前,小声道。
“啊?”
“要大声,现在很多人都会刻意听我们讲话,这样我们就会大大的拓宽人脉…”
“够了够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出名,再说,我们当时的表现的价值在于对得起自己,用来发挥这样的用处我觉得不太好。”
“不过这不是重点!”说到这里,梨子身子不由自主地探前了,而他的眼睛也不自主地往打饭口那里飘。
我似是知道了他在看谁,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那装着熟米饭的大桶旁,站着一位少女,她五官精致,脖颈修长,有着难看的白色围裙也藏不住的高挑身材,一双雪白的小手重复着接碗、打饭、接碗、打饭的动作,弯曲修长的手臂,屈伸纤细的五指,每一次舀饭都流露着说不出的高贵与优雅。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仍能看得到有好几个男生接过碗后回头偷瞄她。
“哦。”我回过头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扒饭。梨子似乎一直在等待我回复,一张圆脸越憋越红。
差不多一分钟后,他看来终于忍不住了,刚要开口,我突然狠狠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死心吧梨子!都几天了,天天偷瞄,天天念叨!”
“你可别说,据我的经验,女生最喜欢勇敢有责任心的帅气男子…”梨子脸涨得通红,不服气的揉着肩膀,答道。
“第一,我们都是单身十八年,没有经验,第二,帅气这种,还是…啧啧啧…”
“陈晦你这小子!”梨子一口饭喷出来,从椅子上跳起,就要过来掐我的肩膀。我见他发起挑战,马上把饭盒往旁边一推,一边忍住笑一边准备迎敌。就在这时,我身后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问道:“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梨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我身后,嘴巴也不出声地张大成了O形。我疑惑地转过头去,刚刚那位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此时她头上那顶沾满了面粉的白色布帽子已经摘了下来,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在身后,更是显得优雅大方。
我虽自诩行为正直,对女生没有兴趣,但看到她后也忍不住呆了一下。难道梨子真成功了?
不可能。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此时已经端起了饭盒,身子不由自主地抖着。这让我更加迷惑,刚想问发生了什么,梨子就大喊了一声:“陈晦,跑!”与此同时,我身后被人狠狠捅了一下,几个人高马大的红脸大妈正挥舞着擀面杖站在那女生身旁,咬着牙盯着我们两个。
“哇啊哇哇哇啊啊啊阿姨我没有啊!”
“废话少说!老娘注意你们几天了,天天跟痴汉似的盯着生尘看,是想干什么?”
我们两个拖着沉重的身躯抱着饭盒在食堂里窜来窜去,不时撞到别人,搞得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最后,趁着卫兵冲进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契机,我们一把推开大门,从食堂冲了出去。我们跑出好远,才终于把那可怕的食堂甩在身后。
夜晚已经降临,晚风轻轻拂过树梢,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让珠汶河两旁的工地更显静谧。一片黑暗当中,除了架设的路灯,只有拿着手电筒的卫兵四处在工地中巡逻。
我们揉着酸痛的身子,走在白天跑过的土路上,往我们的临时小窝棚走去。梨子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我见他这样,自己也不安起来,拍了拍他,道:“没事,虽说小生尘很可爱,但何必就这样放弃了,是吧?”
“你小子!”他突然回头大笑着一把把我推开,“刚刚她叫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呆了一下?是吧?哈哈哈哈,想不到啊,高冷的陈晦同学也会这样啊!”
“闭嘴!”我觉得脸上和火烧一样,上去就要和他扭打。推搡了几把,梨子揉着被我打痛的肩头,仍然咧着嘴大笑着。我气喘吁吁地走到他前面,不回头地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梨子在我后头笑了好一会,才慢慢安静了。但接下来的一段路,他突然变得十分沉默,一言不发。我走在前头不回头看他,刚开始是假装来气,但后面他一直不说话,我想着他的心理承受力也没那么弱,觉得越来越奇怪。走到一处道路的拐角时,我忍不住了,刚要问他怎么回事,梨子就开口了。
“陈晦。”梨子突然停住了,他抬起头,神情有些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啊?”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吓了一跳,回道:“为什么这样说?”
“你在你五岁那年离开炎鸠国来春阳降生活后…就一直这样,老是不愿意广交朋友,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哪怕是女生都让你提不起兴趣,我其实早就想问你了。”
“哦,这个啊。”我心里浮想起了一些不愿意提起的东西,但还是强压住了,答道:“我说过,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可是,”梨子突然抓住了转身准备继续走的我,“你从小用的那种制造出幻觉的化一法,是瑰文的最低阶段不是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平时也就跟我玩的比较好,所以没有人可能教会你瑰文对吧?再说了,化一法原本就不是给普通人学的,哪怕是最低级的。”
“等等,梨子,先再说了。”我对他的用词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反感,脚步也不自主地加快了。尽管如此,梨子的后半句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毕竟造成了十三年前炎鸠北实都朱雀东路的那场惨剧…”
“别说了!”我猛地转过身,看着面前被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的梨子,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陈晦?你怎么了?”
“没事。”我转过身,对梨子接下来的问题一律以“嗯。”“啊。”“是的。”回答,直到回到宿舍内。
用半冷不热的水冲了个凉后,我回到了那张破烂木板床上,翻过身子,尽量避开梨子疑惑不安的眼光,从床边的破柜子里掏出了一本古代诗词,无聊地乱翻了几页。梨子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就没动静了。我回过头来,看到他仰躺在床上,正发出轻微的鼾声。今天我们都累个半死,何况他又受了伤,应该也到了忍受疲劳的极限了吧。
“唉。”我把那本来灯光就昏黄不堪的小台灯关闭,从床上爬起,取下挂在墙上的一件黑色的外套,悄悄地开了门。外头到处是夜间乘凉的青年工,坐在草地上闲聊的有之,走在一起散步的有之,看起来应该很美好的一幕,硬是被分散在各处紧盯着人群的卫兵给煞了风景。
我观察了一番,然后避开显眼处的几个卫兵,绕到宿舍后面,一头钻进了树林中。工地上的探照灯在几公里外都看得见,我就因此放下了顾虑,向林子深处走去。
地上杂草丛生,堆满了枯枝落叶,踩上去松松软软,感觉格外舒服,蝉声、流水声、鸟鸣声围绕在耳畔。随着我的步伐,宿舍区那边的灯火渐渐隐没在了林子后头,我的心情此时也已经轻松了不少,但梨子的话依然在心头缠绕不去。
“十三年前…我五岁吧,还好只有五岁,可惜只有五岁。”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对自己道:“停下。给我停下。没有维和部队,你能享受到今天的和平吗?”
我本想稳定心神,却越来越烦躁。到了最后,我摇了摇头,决定让这个问题从脑海中暂时消失,继续享受这难得的夜晚。
背后突然有人叫道:“别动。”
“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强装镇定,不回头地问道:“请问您是…”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已经离开了水利工地的范围,不应该有人啊。
“卫兵。”背后那沉闷的声音答道。
“怎么办?”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如果是卫兵的话,应该会按擅离工地的罪名把我抓回去,然后我可能会被铁棍先生报复的体无完肤。但一般来说,可能在这之前他要敲诈我一番,让我给他财物以求得不上报。我现在就跑跑不了多远,但我可以把他引到我们的宿舍楼内,用早上我对铁棍先生用过的招式把他在楼道内翻倒,然后趁机躲起来。打定了主意,我转过头去,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低着头,道:“长官,您好。”
“噗嗤—你好你好。”
“嗯?”我抬起头来,却看到梨子的棕瞳在眼镜片后简直要乐得眯成一条缝了。
“你这家伙!”我转身捧起一堆落叶往他身上扔去,哭笑不得地喊道。“欺人太甚!”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看你那眼神…哈哈哈哈…”梨子侧一侧身子躲开了我的暴雨梨花落叶,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我心惊肉跳的,站在原地按着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问道:“你跟我多久了?”
“你小子一出门我就跟出来了。”梨子扶了扶快掉下去的眼镜,忍住笑道。
“你这人…”我想着想着,也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过了好一会,我们终于都平静了不少,梨子也收起了笑容,道:“陈晦,其实我是不放心你。今晚你的表现太奇怪了,我也想不出我哪里惹怒了你。”
我刚想说没有没有,梨子就挺直了身子,看着我,认真地道:“还好只五岁、可惜只五岁是什么意思?”
月光从森林顶头照进,给地面撒上了一层空明的白霜。我眼前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了藏在我心里的那幅我不愿提起的景象。面前出现了一座雄伟壮丽的赤色宫殿。宫殿前的广场上血流成河,倒满了睁大着眼大张着口的尸体,而四周的人们都在惨叫着四处奔逃,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不远处那喷吐着火舌的枪管,以及枪管后的黑色制服,以及那制服上帽子绣着的金色M.P字样——
“因为,”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十三年前五一五事件我就在场。”
梨子呆了一下,看着我,嘴唇嗫嚅着,沉默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对…对不…”
“没事没事。”有人能关心我的状况,我不觉得被冒犯到。
“所以你是…”
“对。我之所以一直不和你说我父母的事,就是因为他们都在当时失踪了。不过,教授普通大众化一法这种事,这罪名不管加到谁头上,谁都基本要被枪决了。所以,当我父母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被逮捕及死亡名单上时,我还暗自庆幸了一下。”
梨子呆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见他这样子,笑了笑,道:“别发呆了,毕竟还有希望。而且虽说中盟暴露出的问题越来越多,但它终究还是维护了世界一千五百年的和平的伟大组织啊。”
“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日日夜夜对中盟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梨子挠了挠头。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么我这是懦弱吗?恐怕也不是,再说,虽说解除对炎鸠国的保护令做的很过分,但加入群众组织反抗中盟什么的,我父母当时行为也太冲动了。不过你说的…也许。如果我能做到你那样,敢对中盟表达愤怒,我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一阵微风吹过,我抬起头来,野外的天空缀满了点点繁星,一条亮光带穿梭在其间,透过树叶洒下光芒,掉在地上的野花丛之间。我对着夜空怔了一会,一切思绪一齐涌上心头,不禁自言自语地道:“如果有神的话,如果真的可以,请给我力量,让我明白中盟真相。我不想在这个似是而非,不正不邪的世界生活下去了。”
“陈晦,我真希望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梨子在一旁看着我这样,摇了摇头,对我道。
我不回答他,只是慢慢地向他靠近,并突然抬起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让他一下子倒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哈哈!”我大笑道,“砸到了!”
我下决心,暂时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反正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所祈祷的神明也没有回应我,那就先抛开它们吧。
“你小子!”梨子呆了一下,马上拂去挂在眼镜上的叶片,咧开嘴大笑着准备反扑。我刚准备接下他这一击,他举到空中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我问道。
“你听。”
突然安静下来的森林把每一个细微至极的声音都放大了无数倍,我闭上眼睛,努力忽略掉嘈杂的夏蝉鸣叫,忽略掉暗处不知名的小动物移动的嚓嚓声,仔细倾听着。好像有一种机械发出的巨大轰鸣,由远到近,缓缓向我们靠来。
“飞机。”我低声道,梨子也点了点头。
我拉了拉梨子,指了指左边不远处,森林在那里被一条宽阔的大河劈开,正是那珠玟河。我本来是在河右边与之平行而行,但河道逐渐向右偏移,到了这里和我的距离只有几十米。在河岸边耸立着一个小山包,而且顶上并没有树荫的遮蔽。我们三步做两步快速冲到空地上,爬上山包,全神贯注地盯着天空。
“这工地周围哨卡那么多,如果有人图谋不轨,那么它肯定早就被击落了。”我小声对梨子道。“这个点了,如果还有飞机飞进工地范围内,很可能是有什么紧急事要通报。”
梨子还没回话,轰鸣声就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一架飞机从北向南出现在我们头顶。它的几盏大灯照亮了机身,上面绘有中盟的阴阳图案,图案上两条太极鱼四周有一圈不断变化的五彩的涂色。两侧的窗口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灯光,只有驾驶舱处亮着灯。这庞然大物平稳地划过黯淡的夜空,它飞的是那么低,我都可以看得到底部的轮胎。
我们慌忙站起身,看到它向南边的工地飞了过去。同时,几束探照灯如利剑一般劈开了黑漆漆的天幕,在工地方向左右摇摆,准备引导它下降。可不知为何,有几束探照灯的灯光时暗时明,好像还没调试好就被慌忙启动了一般。但更吸引我注意力的,是在那探照灯之上展开的瑰丽的光彩。
那片无比绚丽的色彩在工地正上方的天穹展开,细细看去,在一片黑暗的天空之下,舞动着赤红、湛蓝、碧绿的火焰,它们缠绕交织在一起,向周围散开好大的一片范围。那光芒如舞龙,如狡兔,如骏马,奔腾、稳步、飞跃、深潜,在天空尽情起舞,若在平时,只觉美丽,可在现在,平添诡异。
“极光?”梨子喃喃地道。
我心中正思索着为什么飞机仍然未改变高度,这问题衬上这无缘无故出现的光芒,突然化作一股恐惧涌上我的心头。我正想问问梨子我们工地上的临时机场在哪,就出事了。
尖利的呜呜声突然割裂了耳边夜晚沉重的空气,震得四周林鸟纷纷惊慌地逃离小巢。从工地那边传来了响彻云霄的刺耳防空警报,而恐慌的呼喊掺杂在其中,如猛烈的洪水般铺天盖地向我们袭来。不远处的工地上空,那架飞机突然低下了巨大的金属头颅,向着地面俯冲了过去。我吓得脸色苍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梨子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只见它飞得越来越低,恐慌的绝望的嘶喊尖叫从远处的工地传来,如同无数只手,把我们拖向那恐慌的漩涡里。此时飞机飞行速度已经大大加快了——不,与其说是飞行,不如说,它就是在向地上俯冲!
“趴下!”我一瞬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跳起来一把抓住梨子后背,把他向地上按去,结果我一脚没踩稳,身子向后倾倒,手仍然紧紧抓住他的外套,把他也扯得翻了个跟头,一前一后跟我一起滑下了山丘。在我们摔下去的最后一秒,视野中远处乌黑的深邃天穹下,那飞机正好与广袤的土地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轰隆的一声,大地在爆炸中剧烈颤抖了起来,热浪滔天如海啸般翻卷从我们头顶掠过,气流把附近的树木像扔皮球般抛起再摔下。我很快闭上了双眼,但尽管闭着眼,也有刺眼的光线灼着我的眼皮。
一股热风席卷而过,带着不少残枝断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附近的地面,泥土一大块一大块飞溅到了我身上,刺鼻的焦臭味扑面而来。此时我勉强睁开眼,看到身后远处的工地正上空此时升起了一个大火球,伴随着烟雾,疯狂地向四周膨胀开,吞噬着碰触到的一切,不论是天空还是地面,活物还是死物。
我还想看得更仔细一些,从我头顶正上方飞来一根被拦腰劈断的树干,我来不及躲,被它一下子重重击中了头顶。我紧握着梨子背后的手也瞬间失去了力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