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房屋倒塌的声音。
砖瓦落地声,夹带着钢铁相撞的刺耳鸣声,响彻鲁姆市东部的一片小型居民区。
同时,传入躲在房间不敢出来的雷诺的耳中。
过了没多久,门外又传来邻居们的抱怨声。
『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让人不得安宁。不过,刚刚在上楼梯的时候撇到一眼,似乎是院里的小屋子坍塌了。』
『就是说啊,以前是夜晚夫妻吵架。现在倒好,连房子也坍塌了,都没人管一管吗?』
『我看,这么大的屋子里,恐怕就那孩子一个人吧,她爸妈早就不要她了,真是苦命的孩子。』
『不如我们报警吧?』
『算了,算了,若是到了需要报警的程度,那孩子应该会报吧,省的给那孩子添麻烦。』
邻居们的交谈声接连不断。
总觉得,他们的声音比刚刚吓人的倒塌声还要吓人。
缩在自己房中的雷诺,全身颤抖,连一丝走出门关一探究竟的好奇都没,一个劲的发着抖。
没有爸爸的呵护;
没有妈妈的疼爱;
也没有姐姐、或是弟弟的相依为命。
——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自从8岁那年起,爸爸和妈妈大吵,互不相让。一怒之下便各奔东西,忘记了最重要的女儿,任她自生自灭。
好在有亲戚的帮忙,她才能活到如今的10岁。
需要父爱的时候,她没有;
需要母爱的时候,她也没有;
唯有靠着爸爸书房中的书籍来慰藉自己。
她读到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且深深的相信了它们。
但听着别人的谈话;看着别人的动作;哪怕是爸爸牵着孩子、孩子牵着妈妈——对于家庭无不简单实现的动作,却让她暗自羡慕。
终于……她明白了,那句话是骗人的。
因为那只是人的想象,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正因有着愿望,她才有动力坚持。
清晨,要自己准备早餐和午餐;
晚上,要自己准备晚餐。
食材不够,自我鼓励之后前去超市购买;
生活用品同样如此。
没有一件事不是她要做的;
没有一件事不是她完成的;
没错,为了那个愿望。
儿时的愿望很美,简单而易懂;
仅是希望爸爸和妈妈和好如初,再次如初的牵着自己的小手。
但她长大了。
懂得,没有付出,就不会有回报。
与此同时,她的愿望也变了。
因为2年的事实让她明白,让爸妈和好比登天还难。
于是,她许下了新的愿望。
坐在黑漆漆的卧室的床上,缩成一团的雷诺,颤抖着,默默的抽泣着。
没人,安静……这偌大的屋子与2年前差异不大。多了的,顶多是泪水蒸干之后形成的结晶体、以及女孩顽强向前的生活气息。
渐渐的……从院中传来的讨论声变得小了,直至消失。雷诺才敢抬起捂在棉被上的头。
这样下去,别提愿望,就连活下去都难——年幼的雷诺,明白。
她在努力,不断的努力,只为活下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身着略显偏小、画满白兔图案的睡衣,穿起拖鞋的雷诺,连灯都不敢开,小心翼翼的摸黑走到一楼,打开了房门。
有着围墙的院子,在邻居灯光的照耀下,一片亮、一片暗,显得有些许恐怖。不过,确定院门没开,雷诺方才迈出了房门。
根据记忆中坍塌声的源起,雷诺找到了主房旁边的一处小屋子。那是家里以前放杂物用的。
站在小屋门前的雷诺,借着月光,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仍然尘土飞扬。
这也正常,雷诺虽有打扫院落,但也不经常使用这个屋子,想必里面的尘土已经累积厚厚一层了吧。
可是……这不正能说明有什么东西落入里面了么。
想到这点的雷诺,开始有些害怕和退缩,不该走出房门,不要管它。要是里面藏着一只猎犬该怎么办,说不定会被咬死。
『……嗯啊……』
但这时从小屋中传来一声女人的呻吟声,听起来异常痛苦,像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妈妈……?』
雷诺第一反应想到了这句话。
『嗯啊……』
而屋内同样传来一丝女人的声音,像是在答应雷诺,又像是在警告雷诺,不知其意。
难道真的是妈妈……?
这么一想,雷诺接着说道:
『妈妈,是妈妈吗?』
『嗯啊……』
声音依旧如初,分量却重了些许。
真的是妈妈……!
为了掩饰身为母亲对女儿的愧疚,不敢直面进屋,而是通过爬到屋顶一直偷偷观察女儿的妈妈,充当着蒙面人的角色,默默的付出自己的母爱……但由于这个放杂物的小屋子常年没人维护,导致屋顶坍塌。从而,妈妈因落入屋内而受伤。
这么一想的雷诺,开始激动起来。
『妈妈,你等等,我马上救你出来。』
『嗯啊……』
伴随着女人的呻吟声,雷诺打开了房门。
小屋内杂乱无章,各种破旧的日常用品摔了一地,而在粘着一层水泥沙的砖瓦之下,似乎躺着一个人。从她纤细的、带着斑驳血迹的美腿来看,是个女人,而且受了伤。
见此情景,雷诺更加慌张起来,也不顾弥漫的尘土,急忙蹦进屋内,用着小手便搬起压在女人身上的砖瓦,生怕妈妈离她而去。
一块……
两块……
厚重的砖瓦,对于年幼的雷诺来说,可以说是重物。
三块……
但雷诺不介意,就算因磨破小手而滴出的鲜血与泥沙融为一体,也在所不惜。
四块……
五块……直至将要露出女人面貌之时,冷不防的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雷诺的脖子。
顿时,雷诺的小手无力的放开了正要搬开的砖瓦。
『妈妈……好…好难受,我……我是您的雷诺啊。』
托雷诺努力的福,才能动弹的女人,用左手掀开那块沾有雷诺血迹的砖瓦。
那绝对不是雷诺的母亲,不,就连是不是人类也很难说。
那双火红如火焰燃烧的眼眸,像看手中猎物一样,直勾勾的看着雷诺;而那长长的红色头发,在灰尘和斑驳血迹的玷污下,也没有半分脏污之感,显得神秘异常。不过,不难看出之前,她一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以至于身上到处沾有血迹。
即便跪在眼前的女孩不过是一小女孩,也未曾大意的女人,开口说道:
『是谁?说出你的身份。』
『妈……妈妈……妈妈……我……』
『妈妈?』
女人疑惑的皱皱眉,松开了右手,看来她是这个世界的生物,说道:
『我不是你妈妈。我名——劳伦提斯·米勒·克里斯蒂安,请你牢记。』
『咳咳咳……』
雷诺因被掐住的喉咙突然松开而咳嗽起来。
这时,挣扎坐起身的劳伦提斯,抹了抹唇边的血迹,说道:
『呃,抱歉,刚刚把你误以为敌人,所以……』
咳嗽刚停的雷诺,慌忙擦擦眼角浮现的泪花,说道:
『没事……只是你不是我的妈妈……』
说着,雷诺的眼眶再次溢出泪水,心中抑制不住的失落起来。
书中早说过,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但她就是那么一厢情愿的去期望。
若是她是妈妈,该有多好。
或许正是雷诺的这份天真与淳朴,打动了劳伦提斯那颗冰冷如霜的心。
『抱歉,我不是你的妈妈。不过,要是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开口和我说。』
天啊……
话一出口,连雷诺都自我惊讶了。
会帮助这个世界的人类——她居然干了如此荒唐至极的事情。
不断用变脏的睡衣袖子摸着眼泪、却越摸越多的雷诺,依然坚定的摇着头,说道:
『没事……真的没事,那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天真了……可是,我……我……』
『孩子,过来。』
劳伦提斯第一次舒展眉头,第一次这么说。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雷诺,哇的一声扑到了劳伦提斯温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多久没有如此哭的痛快了,雷诺也忘记了。或许有,是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而劳伦提斯只是温柔的抱着她,像自己的小孩一般,口里还念叨着:
『乖乖,别哭……痛痛全飞走……』
这是劳伦提斯以前看那些成家的朋友们、照顾孩子之时学到的。
抱着雷诺的劳伦提斯来回摇晃着……
不能不说劳伦提斯的动作非常笨拙,因为雷诺越哭越勇。
不过,本来她就把照顾对象的年龄层弄错了,再提这些也没多大意义。
然而,劳伦提斯的心中,却是一刻都不停息。
这个孩子一定经历很多吧……
只是那边该怎么办,若是被他们知道的话……
算了……反正他们也已经把我当叛徒处置……
哼……等我找到目标的时候,我就看他们的笑话。
不过,眼下还是先搞定这个女孩吧。
想到这里,劳伦提斯又重复起刚刚哄婴儿专用语:
『乖乖,别哭……痛痛全飞走……』
『呜呜呜呜……』
紧趴在怀里的雷诺,依旧痛哭着。
『乖乖,别哭……痛痛全飞走……』
『乖乖,别哭……痛痛全飞走……』
『乖乖,别哭……痛痛全飞走……』
然而听了多篇之后的雷诺,有些疑惑抬起头,抽了抽鼻子,说道:
『劳伦提斯,这个好像是哄婴儿才会用的呢。』
『咦?』
劳伦提斯迷惑的歪歪头,说道:
『是这么吗?』
『嗯嗯……不过,我不讨厌就是啦。』
『是…是么……不讨厌就好……』
劳伦提斯偷偷松了一口气,说道:
『呐,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雷诺,今年10岁。』
『哦,那雷诺酱,你想成为魔导士吗?』
『魔导士?』
虽然看过不少书籍,但还是没想起什么的雷诺,说道:
『那是什么呢?』
『与众所周知的魔法师不同,是一种暗藏在你们世界的职业。通过与我们这类人缔结契约,然后提供给我们所需的魔力。相对而言,我们就可获得足够多的行动力。不仅仅可以保护契约人,也可以完成你们交待的任务,只需要你们支付所需的魔力即可……最后就是我们自己的心愿。』
为了心中坚定的目标,通过契约获得足够干涉世界法则的魔力,将全部力量奉献出来完成契约人的任务——这正是魔导士的仆人,而魔导士就是仆人的主人。
话句话说,魔导士就是用魔力与力量做等价交换的一种职业。
魔导士可以说无处不在,只是难以发现。只有魔导士才是魔导士最佳的对手。而每一位魔导士的仆人均有着不可告人的目标,同样每一位魔导士也有着自己的作为。不管是与非,魔导士的仆人均会尽力执行主人交托的任务,而代价就是更多的魔力——魔导士的精神力。
虽然劳伦提斯详细的解释了一遍,但还是摇头不解的雷诺,说道:
『虽然不明白,不过,你可以完成我的愿望吗?』
『愿望?』
劳伦提斯面无表情看着雷诺。
没想到这孩子的欲望竟然这么大,她不知道任务的代价吗?
『说来听听……』
『这个…那个……』
雷诺却显得有些害羞,于是爬起身,凑到劳伦提斯的耳边,喃喃细语着什么。
说完之后的雷诺,便离开劳伦提斯的身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劳伦提斯的答复。
反应了良久,劳伦提斯方才说道:
『只是这个吗?』
『不…不可以吗?』
『不,你说的这个愿望我的确无法替你实现,不过,如果你与我缔结契约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咦咦……怎么会这样呢……』
雷诺有些迷糊了,但她不认为劳伦提斯在骗她,恐怕真是那样。
『那,要是我不缔结那个什么契约的话,会是怎样呢?像刚刚那样掐住我的脖子让我窒息吗?』
听到此话,坐在地上的劳伦提斯,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之后,静静的摇摇头,说道:
『不,刚刚那是误会。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恐怕会抹除你的记忆,不用在意……只是关于我的记忆而已。而且即便不与我签订契约,你的愿望一样可以实现。换句话说,你的愿望与我们的契约没有本质关联。』
『嗯……我相信你,我们缔结契约吧。』
雷诺轻轻的点点头,说道。
而劳伦提斯却不可思议的瞪大有着红色眸子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我明明说了你的愿望与契约无关。而且对于没有欲望的人来说,我的存在等于滥用你的精神力……不,你可以不用在意我的。』
『不。』
雷诺淡淡的摇摇头,说道:
『我是一个女孩,而且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想让你陪在我的身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就好。』
没错,雷诺不希望总是孤独的一个人。有个人陪伴总是要好,眼前的这位姐姐最好不过。
『啊……』
劳伦提斯干干的张了张嘴。
片刻之后,她不由微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那让我们来缔结契约吧。』
『嗯……』
随着雷诺的应允,灼眼的红色光芒挤满了小屋,甚至泼洒到庭院之中。那是契约魔法阵的光辉。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芒开始变得暗淡……直至消失。
怀里抱着雷诺的劳伦提斯,看着雷诺那恬静的脸庞,轻轻的说道:
『放心吧,雷诺酱,我会永远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