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起光隐事件发生在了九中三食堂,几十名的目击者,其中三名在当事人消失时正与其有着亲近接触。
那就是我、姐姐还有薄伊。
正因为如此,在和在场的其他同学一起配合完基础调查后,我们三人又被单独留下,受到进一步的询问。
我遇到了之前给我名片的那个警察——只是这时的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
因为我救了薄伊,所以她没有消失,也就没有后来的审讯,这个警察自然而然也就不认识我了。这意味着:当时的我并不是在做梦,至少不是单纯在做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我在那个“梦”里改变了过去,相应的,也改变了整个时间轴。
想到这儿,我内心的自责和懊恼一下减轻了许多。因为这也意味着:我有机会再一次通过“梦”来救下侉总。
“差不多了。”他把我的口供记录放到我身前的课桌上,“签个字,你就可以走了。”伸手点了点文件的右下角,“签这儿,然后每一页都要签。”
……这场景……好熟悉……
“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
在我签名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问出了我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某个问题——高度相似的场景在重演……
“在他消失的时候,你正和他聊天,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
“他当时和你有所争执,好像是因为你把那个女孩推倒了吧!你的行为很奇怪,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你和他的对话能复述下吗?”
“为什么不马上报警?”
虽然有所区别,但无论是语气还是整体的讯问脉络,都高度相似——和那个因薄伊的幸存而随之消失的审讯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大脑乱成了浆糊。
最后,他终于说出了早就被设定好的“结束语”。
“感谢配合,你可以走了,很晚了,需要我派人开车送你们回家吗?”
……
最终,他开车把我们几个送到了地铁站,而在与他道别时,意料之中的,他抓住了我的手腕,“这是我的名片。”白色小纸片“再次”被塞进我手里,“你要是想起了什么,还请一定要联系我。”他眯起的眼中闪出奇怪而熟悉的光,一如上次。
夜深了,像那天一样,我和薄伊一起,再一次搭上了三号线的末班车。只是这一次多了个姐姐。
薄伊的心情很低落,她的眼睛红红的,呼吸也不均匀,以致于我都担心她会不会直接晕倒。地铁行到“天润城站”的时候,整个车厢再一次只剩下了我们三人。我和姐姐也应该下车了,但我有些担心薄伊。
“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她抱着吉他,声音有些发颤,“你能送我一下吗?”
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无论是主观层面还是客观层面。
“姐姐你先回家吧,我送她回家。”
原以为姐姐会说要陪我一起,但她并没有,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在姐姐下车后,车厢里最终只剩下了我和薄伊。
“你看见什么了吧……”
车门还没闭合,薄伊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发颤了,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
“当时的话……你看见什么了吧,在食堂里。”
把吉他包支在地上,她转过脸,眯起眼睛审视着我,和之前那种“猫咪般”的眯眼不同,此刻更像野兽窥伺猎物的目光。
“那天在这列地铁上也是,你肯定看见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了,我说的没错吧!而那个东西就是让江华消失的原因。”
当说到侉总的名字时,她吸了吸鼻子,分明在克制悲伤。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质询,想编个借口来糊弄过去,但却又实在编不出来。
于是,无措的我只能选择点头。
“那是什么?”
“外形上的话……有点儿像丹顶鹤。”
“丹顶鹤?”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它做了些什么?”
“用喙刺穿人的胸口,然后人就会发光,然后消失掉……”
薄伊闭起因惊讶而半张的嘴,“就像我们小时候戳肥皂泡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小的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一戳,就消失了?”
面对她这无比精准的比喻,我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在意我的态度,薄伊继续追问。
“姐姐说这是造物主委托的‘催促’。”
“姐姐?造物主?催促?”她再次精准总结出我话里的三个关键词,然后又继续精准问出了我也一直在思考着的问题,“你姐姐是谁?她为什么知道?”
是啊……姐姐是谁?她为什么知道?
——你这个世界的逻辑不能用来理解不了我这个维度的存在。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啊……“姐姐”?
地铁到站了,我拉着薄伊下了车,地铁站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应该是保洁员已经打扫好了卫生,在为闭站做准备。
“虽然很想回答你,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悲伤。”
“不要悲伤?”她对我瞪大眼睛,“不要悲伤?”又重复了一遍,薄伊小小的手一下扯住我的衣领,虽然个子不高,但却出人意料的有气势,“江华他和我从小玩到大的!现在他死了!消失了!连尸体都没留下!”
“他明天会回来的。”我这么说道,她抓着我衣领的小手突然松开,但整个手却仍旧僵持在半空中没有放下。我缓缓抓住了薄伊的小手,冰凉的感觉传导到我的掌心。这一刻,我笃信了她仍旧存在的事实,也加深了我要能侉总带回来的信心,“你应该会记得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除此之外,一切悲伤你都会忘掉,也会忘掉这一刻我和你的对话。”我将她的手放下,“他会回来的,像你一样。”
地铁站内响起即将闭站的广播声,我和薄伊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次日晚上的晚自习,侉总继续在教室里咋咋呼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重新出现的他,似乎没之前让人讨厌了。
“我说你可以啊小子!昨天你和我家伊姐怎么聊的呀!她今儿一大早就给我发微信,主动约我们晚上一起吃夜宵。”侉总再一次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脸摁倒他胸前,“好样的小舅子!咱一起努力,争取亲上加亲!共同奔向属于我们的幸福吧!”这么大嚷着,完全不在意纪律委员的警告,侉总沉浸在自顾自的狂欢中。
直到被闻声跑来的值日老师提着衣领扔到了走廊上。
教室重又恢复安静,我悄悄刷了下手机,关于“光隐事件”的数量统计依旧停留在“十六”这个数字上。
就这样吧!别再上升了!
我心中祈祷着,希望整座城市“惶惶不可终日”的“光隐事件”就此止步。
“你不该这么做。”
一阵声音,如清风徐来,溶解在教室里的翻书声中。就在我以为那只是幻觉时,又一阵声音吹了过来。
“不该一再阻止。”
我这才意识到是坐在边上的姐姐在跟我说话,她正低头抄写着课文,虽然的确在跟我说话,但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
“造物主是什么?”
我问道,声音也刻意压低,连称呼都省略了。姐姐翻书的动作卡断了一下,她移过视线,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原以为她或是要指责我的问话不带称谓,或是要直接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然而都没有。卡顿在半空的书页终被她翻了过去,继续低下头抄书的姐姐没有再言语。
然后,直到晚自习结束、侉总拖着我们一起去找薄伊吃夜宵、我们几个在烧烤店坐下的那一刻,姐姐再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为什么要请吃夜宵?”
“主要是请你的。”
我困惑地看着薄伊,她则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你好像帮了我什么忙。”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圆,看了看侉总又看了看我,“你是帮了我什么忙吗?”薄伊露出猫咪般的笑容,“可定是有的吧,但很抱歉啊……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肯定只是她随便想的借口。时间线改变了,当时的对话她也应该不记得了才是。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在如今的时间线下,那场对话本不存在。
老板拿来了菜单,薄伊开始认真点起菜来,“羊肉串、牛肉串、鸡翅、掌中宝、五花肉……”她突然抬头望向我,一脸认真地问了我一句,“腰子你要吗?”
“啊?不用……谢谢!”
“他不要我要!伊姐给我拿五串!”
“你真能吃!给我省着点儿还行啊,零花钱不多了!”
“行吧行吧,那就拿四串吧!”
薄伊和侉总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就像说相声一样。至于我,从坐下那刻起就感到别扭,而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别扭的根源——姐姐她一直在看着我。
“有什么事嘛姐姐?”
“补偿效应。”
当姐姐说出这个莫名其妙的词汇时,原本还在斗着嘴的薄伊和侉总也停了下来,和我一起看着姐姐。她并没有在意另外两人的目光,就好像他们并不存在一样,只是执着地盯着我。
“在你们三维世界里,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是既定的,而且都有着严谨的先后和因果。所以既定事件的改变会造成连锁反应,并通过产生新的事件来进行‘补偿’,以此达到‘纠正’的目的”,这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段后,姐姐看了看薄伊,又看了看侉总,最终视线落到我身上,“A本应该消失的,但因为A没消失,所以B消失了,B的消失是对A的没消失的补偿;同样,B应该消失而没消失,所以由C的消失来对B的没消失进行补偿。然而就算C消失了,B最后还会消失;就算B消失了,A最后也会消失。既定一切或有先后,但并不存在是否。”
也就在姐姐说着我们谁都听不懂的话的时候,在我和她之间,那讨厌的家伙又一次出现了。
它振了振自己的翅膀,仰起脖子,像在啼叫,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继而低下头,用干净的目光审视着我。
B的消失是对A的不消失的补偿……
C的消失是对B的不消失的补偿……
我的话……是那个C吗?
干净纯澈的目光,像水流过我的身体,我没有感到恐惧,相反有一种莫大的释怀和坦然。
“造物主是执着的。”
我再一次听到了姐姐的声音,而后,我看到了光……
“快想起你的目的,教授!不要就此迷失在这里!”
被光笼罩着的姐姐,发出了最后一声疲倦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