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他之前,用三维世界的时间尺度来衡量,我已经存在了数亿年了。我没有名字,我们这个族群称呼自己为“催促者”。我们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创造了我们,正如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那个三维世界以及三维生物。
当那些三维生命艰难发展出文明后,他们也开始做同样的思考。最终,他们中一些人将其称作上帝、另一些人称其为真主、还有些人将其称之为天……但说到底其实指的都是同一类存在,我们称这类存在为“造物主”。
至于造物主的所在?我们不知道。造物主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
在五亿四千多万年前,我们这群“催促者”集体感受到莫名的召唤——开始了长达两千多万年的“大催促”。在这的漫长时光里,我们勤勤恳恳,日夜不息地催促着这个星球进化出全新的物种,让它展示出蓬勃向上的生机。
之后,大部分同族蛰伏进“四维空间”,等待下一次召唤。而少部分则继续留在了“三维层面”,认真看护着、偶尔也小范围地鞭策着这个星球物种的进化。
我们开始“催促”一种名为“猿人”的物种实现“飞跃式进化”,这一物种以超出其他物种的状态飞速成长,最终演化出了不亚于我们的智慧,甚至于创造出了令我们都感到歆羡的文明。
然后,他们停止了进化……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失去了进一步进化的空间。从三维层面来看,这一物种已基本进化到了极致。
或许,只能从另一个层面来催促其进化了啊?
仍旧是莫名的召唤,我们找到了新的“催促”的方向——“超维进化”:帮助他们从“三维生物”进成像我们一样的“四维生物”。
但我们留守者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数千年的岁月只能“催促”极少部分人完成“超维进化”。他们不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时间不再是有始有终的线状,而成了一个循环往复的闭环。
所以他们中某个被称作“老子”的人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又有一个叫“庄子”的人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这些话,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因为他们终究只是“三维生物”,只能用“三维世界的逻辑”去理解。而对于已经这些已经进入“四维生物”的新人类,这些“三维生物”将他们称谓“神仙”。
……
我对这眼前的这个老人诉说完了这一切,他静静地看着我。
“你们有名字吗?”他问道,见我摇头,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叫‘何可乐’,你的话就叫‘何思伊’吧。”
后来,再和他相处的过程中我才明白,扭曲脸上肌肉的动作,名为“笑”。
我们对于人类的“大催促”开始于六十年前,谁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可能几百年?又或者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几十万几千万呢也不足为奇。
但是和五亿四千多万年前的那次“大催促”不同,这一次,“被催促者”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意愿,并进行了强有力的反抗。
面对无法解释的“进化现象”,他们不再像他们的祖先一样称之为“成仙”,而将其称为“光隐”,并且开始致力于研究这一现象,希望可以阻止这次“催促”。
包括我身前的这位自称叫作“何可乐”的老人。
“你们的抵抗是无意义的,因为我们的‘催促’是造物主的委托。”
他将一碗名为“泡面”的东西煮好摆在我面前,“来,我教你怎么用筷子。”
他一边手把手教我使用着两根木棍,一边笑眯眯注视着我,对于我方才的说法,他并没有表达任何态度和意见,也没有反驳。
花了好长的时间,我终于学会了怎么使用那两根“棍子”,也终于把他称之为“泡面”的那个条状物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口腔中蔓延开来,最终延展到了胸口,扩散全身。
“好吃吧?”
“好吃?”我困惑地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好吃……是什么意思?”
“就是当你吃下这些食物的时候……你会感到很舒服,很开心。而且……”他对着我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更加清晰可辨,“能感到温暖和爱。”
温暖……这个词汇她能理解,但是……爱又是什么?
“你说你们的行为是造物主的委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造物主委托你们来进行‘催促’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一如往常地向我耐心解释我所提出的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称之为‘大催促’的行为,对我们人类而言,是一场‘大灾难’。看着心爱熟悉的人毫无征兆且毫无理由的在面前发光,然后消失,不知去向也不知生死,这种感觉你们是不能理解的,造物主肯定也理解不了。”
我看着他暗淡下去的目光,脸上的皱纹分明变得更深了。
“我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想明白,灾难可能来自‘跨维打击’,是我们看不到的高维度敌人在向低纬度的我们进行攻击。于是我们推测这应该是‘外星文明’的侵入;然后又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掌握了‘降维技术’,有能力把你们从‘高维世界’中拉扯到我们所在的‘低维世界’,结果却发现,至少在我们这个维度中,你们竟然和我们长得一样。”
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粗糙的手掌,却是满满的温柔。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外星人,也就不存在什么敌人。我们称之为‘光隐打击’的这场‘灭绝灾难’,原来不过是新一场的‘寒武纪大爆发’。这要放在过去,凭借‘解释寒武纪大爆发’这个成就,我肯定能获诺贝尔奖。”
疲倦而无助的叹息,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其端正地摆好,“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不为帮助也不为毁灭。‘行为皆有目的’是我们人类的逻辑,或者说,这是我们‘三维世界’的逻辑。”他抬头,双眼失去了应有的光,在那悲哀眼神的注视下,我听到一阵叹息般的低吟。
“造物主并没有目的。”
……
——造物主并没有目的。
我这时才想起来:原来这句话……是我说的……
不,更严格的说法是:这句话是未来的我说的。
“你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是你的认知在跨越时空。对于‘四维生物’而言,时空是一个无始无终的闭环,现在便是未来,未来便是过去。既不存在先后,也不存在因果。三维世界的的逻辑不适用于四维。正如你们这个世界的逻辑不能用来理解我这个维度的存在。”
玻璃幕墙另一侧的姐姐——代号“I24755”的少女静静注视着我。在经历了一长段的介绍后,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然而也依旧疲惫。
她并没有解释完,但……我已经完全记起来了。包括在我说完“造物主并没有目的”。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造物主并没有目的,但我们人类有。我们目的便是执着于‘爱’与‘被爱’。造物主从不在意这个‘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我们人类在乎。”
……
“进化的确很伟大,也注定不可能被阻挡。但即使如此,我们依旧选择拒绝和抵抗,因为对于我们人类而言,‘进化’只是种手段,终究不是目的。”
面对玻璃幕墙后的少女,我将记忆中的那些句子再一次复述了出来。
我们注视着彼此,很安静,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
“我们人类从生物层面跳脱出的根本,便是我们执着于‘爱’与‘被爱’!”
我这么这说着,虽然由一副衰朽的身体说出,但是却充满青春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