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灰暗天空下寂静冷寥的街道空无一人。
蒙蒙细雨散落到混浊不堪的泊油路面上，污垢泥水彷佛穿过踩在其上的黑丝长袜渗透脚心侵入体内，湿濡肮脏得令人作呕。
若是平常，我绝对无法忍受，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离开男孩家宅所在的小区後，我茫然漫步於陌生的街道上，单薄水手服下冻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的肌肤不停抖索。尽管因夏季刚完结不久，温度并不算低，但在雨水浸濡下失去体温还是非常危险，为免着凉理应尽快回家才对。
然而，此时此刻，这份寒意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说起来，装有钱包钥匙的提袋好像遗留在他的家中，所以我也没办法乘车回家。
不过，又有什麽关系?
两旁值满矮树的街头尽头渐渐现出点点灯火光亮。
为什麽呢?
就算对我那天晚上的逃跑心存不满，所以找来狐狸精扮出恩爱模样以作报复。但也用不着如此过份!竟然演到床上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亲亲热热丶黏黏塔塔!
最令人心寒的是，男孩居然说出那麽糟糕的一段话!难道对他来说，我仅仅只是让他满足欲望的道具?!还是只要肯让他…那样，不管对象是谁都没有关系!?
下流!无耻!早点死一死去!
前方的光芒越趋耀眼，一幢备有停车场的单层建筑物孤伶伶地屹立在广寛空圹的马路旁。闪烁光芒的绿色大字点出那是一间6/18便利店。
我站在粘满密密麻麻水珠的玻璃窗旁，看着上面映照出的模糊身影，回想起不久前的一段对话。
綉花浅黄的墙纸围绕的客厅内，身上挂着一件黑色小背心的黛拉靠坐在矮背木椅上。她一边倾听，一边休哉悠哉地品味餐卓上的茶果。
等我述说完发生於上周六男孩课室里的事情经过後，她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套上七分窄身尼龙裤的一双长腿绷得笔直。
「唉，要我怎麽说你好呢?笨丫头。」
摇摇头後，黛拉托了托金丝眼镜，摆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堕入恋爱中的女孩果真是肓目的，明明平常那麽精明敏锐。唉，你没有察觉到事情的蹊跷之处吗?」
看到我摇头回答後，她轻拨垂在肩膀间的浅褐长发，令蓬松的卷曲发丝轻轻晃动。
「首先，你和娃娃脸约好午餐时间在课室内相会吧?那麽他为什麽会在你不知何时出现都不出奇的情况下…如你所说那样和男性好友热烈拥吻?难道是特意表演给你观赏?」
说不定真是这样。因为我那晚的逃跑令他受到伤害，所以自暴自弃，故意在我面前做些荒唐行为───虽然希望只是如此，然而现实太过於残酷，我已经确信男孩真的是同性恋，因为．．．
看到我皱眉咬唇的模样，她叹气一声後，继续分折道:
「何况，两个大男人在课室内公然揽揽抱抱丶深吻亲热。这种梦幻情景一旦真的发生，肯定转瞬间就会传遍…咳咳…校园。」
说到最後，黛拉脸色古怪地眨了眨眼。停了片刻後，她才斩钉截铁地定下结论:
「所以，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只是一次误会。」
「不对。」
稍稍侧身避开斜後方窗户处吹来的凉风後，我认真地直视她满是诧异的翠绿双瞳，解释道:
「尽管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但问题是这个…」
我将一个黑色胶袋摆放到餐卓的破璃平面上推到她面前。光滑的袋身上印有一行银色的大字:
<Distance Only Makes the Heart Grow Fonder>
「这是?」
「……他床下那堆脏东西就是装在这种胶袋中。」
瞄了一眼黑袋後，黛拉眨了眨眼，惊讶地问道:
「难道你……」
不等她问完，我摇摇头打断道:
「不是同一个。因为胶袋的样式很罕见，所以这个周未我特意去调查过那些卖…**物品的店铺…」
听到这里表姊的脸色蓦地一变。她双眸圆睁，秀丽的细眉不停跳动，咬牙切齿地责备道:
「你……这大笨蛋!我不是告诫过你这几天要让受伤的部位休息一下吗?!还有，你居然一个女孩子家孤身跑到那种地方!万一出了什麽事，你叫我如何向惠姨交代?」
声音越趋高昂，语气却渐渐冰冷。
看到她满脸寒霜，翠绿双瞳并射出冷咧刺骨的眼神。我吓得慌忙解释道:
「其实没花多少功夫，按照网上搜寻到的名单顺序查到第三间时就找到了。」
说完後，我乖巧地从卓面上的糖果盘中挑选了她最爱的白朱古力夹心棒饼递了过去。被我低头吐舌丶游乐园小丑般的讨好表情逗得受不了，表姊轻叹一声松开紧板的脸孔。
她用保养得整洁润亮的长长指甲拆开包装，将白色糖果弹进红唇内，无可奈何地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接下来呢?」
「那是一间售卖…**物品和刊藉的店铺，特别是以男同性恋方面的货品为主。」
脑海中浮现出那间位於新市区腹部，电车站附近地下隧道中的偏僻小店。光线昏暗丶肮脏杂乱的店内毫无规律地堆满污秽物品------手铐丶皮鞭丶各种千奇百怪的条状丶蛋状丶海绵状物体。
蓬头垢面丶满身异味的中年男性们出出入入，用古怪下流的眼神邪视过来。我从未想过现实中真的存有这种地狱般的场所，只是身处其中就恶心得乾呕不已。
柔软的暖手轻轻抚在头上让我好受了一点。黛拉收回柔荑後，起身在我面前的半满茶杯中添了些热水。
「那不代表什麽。首先，不能排除其他店铺使用相同胶袋的可能性。另外，你不是说过娃娃脸床下的黄书都是…嗯，以女性身体为幻想对象的那种吗?」
「店主告诉我那袋脏东西是他亲手交给一个和我同校的男生。」
「什麽!?」
「我在上周六的放学後去到那里，故而身上还穿着校服。他对我说因为那袋东西中的一部份是需要预订的珍贵收藏品，所以记得非常清楚。他在大约两丶三周前将东西卖给了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
不过，总觉得那个二十三丶四岁，胡茬密布的青年店主望向我身上校服的眼神诡谲异常。彷佛冷血毒蛇般的收缩双瞳一直扫向我的身体，在私密处不停打转，令人毛骨悚然丶不寒而憟。
我挽起茶杯嚼饮一口，灼热的茶水暖流般从腹胃处扩散开来将那个怪异男人带来的僵硬冰冷融化驱逐。
「那麽是他吗?」
黛拉撇了撇嘴角，用尖尖指甲戳在面前的黑色胶袋上。淡淡的嗓音与其说是求问，不如说是确认。
「不是。」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她秀眉微挑，放下刚拿到手中的糖果後，一脸不解询问的表情。
虽然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但也没好到那里去。
「是他的好友。因为蓝发细眼很少见，所以店主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而且……他买走的不只那几本书刊，还有一些……男性间用的玩具，包括……特意加大码的可爱女装和…某种润滑液。」
黛拉翠绿的眼眸一瞬间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瞳光，不过下一刻就想到什麽般兴奋起来。两朵艳红花瓣浮现在她富有立体感的脸部上，她用颤抖不至的亢奋嗓音呻吟道:
「娃娃脸居然是攻!啊~~啊~~弱气男拚命抵抗，反而将蓝发俊逸的至亲好友压在身下!他撕裂好友身上的镶金边黝黑哥德连身裙，将两条包裹着白丝贴身长袜的健美大腿夹在腋下，用手狠狠捏揉挺立其中的埃菲尔铁塔!”
她灼热的眼神彷佛化成火焰般炽烈地燃烧摇曳。
「他的心中狂乱颠狂!他的身下快美悦乐!最终，象徵不伦爱情丶禁忌羁绊的纯白神浆，从各自的口中灌入，净化了他们伤痕累累的灵魂!”
宛若实质的火焰似是喷射而出，映得她赤红如血的脸颊更是艳丽。
「最最终，娃娃脸少年秀美的双眸泪流不至，他望着好友卧倒在猩红的血泊中!胸口上的锋利匕首，虚无迷茫的双瞳默默指责着他!但这就是背叛堕落者的天谴!居然可耻地穿上女装!他俊酷无涛的脸上冷冷一笑，将黄金圣水射入背叛者的口中後就挥剑自宫为其殉情!」
又来了，看这情况恐怕还要持续好一会。
我在糖果盒里挑挑拨拨，最後选了一粒金沙朱古力。
这位似是好友，似是长辈的亲戚什麽都好，就是一听到这类话题便会陷入狂乱妄想中。明明是位大美人，性格也不差，就因为这点找不到男朋友。前两年还有些不怕死的勇士前仆後继，上到大学後就基本上被敬而远之。
想到这里，我将剥掉花生表层後的朱古力仍进口中，而黛拉也总算回复过来。
「抱歉，我失态了。」
她揉了揉红得发烫彷佛要冒烟般的脸颊後，卸下眼镜，用纸巾抹拭因激烈喘息而染上一片白雾的镜片。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生气------你不是很讨厌这种…话题吗?”
满脸尴尬地说完後，她开始用手梳理起乱得纠结在一起的曲发。
「非常讨厌，厌恶之极，听到就想呕出来。」
我稍稍停了一下，茫然说道:
「但我又能如何?不单是他，连<他>也这样….告诉我，黛拉，我该怎麽办呢?」
看到她担心得张口欲言，我伸手一栏，望着玻璃上的花生碎粒呆呆地嚅嗫道:
「我明白哦。到了这地步，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分手。我绝对不能忍受那种…行为和他…特殊的兴趣。与其以後碰碰撞撞，到不如乾净利落得完结掉，也免得今後互相伤害。……这是对大家都好的最佳选择，只要轻轻一按…」
从裙袋中掏出满是花猫贴纸的粉红手机，我伸指虚点在发送键上。
「只要一按…，但为什麽呢?从上周六得到答案後就写好了邮件，但总是发送不了。明明心中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明明脑中一直下达命令，然而，手指就是动也不动。不只是这只哦，十只都一样…..」
说到这里，脸颊上传来湿痒的感觉，用手一抹後我惊讶地喃喃自语:
「咦．．．咦咦，奇怪了，为什麽会有泪水?我现在既不伤心又不难过，非常平静呀?．．． 我这是怎麽了，黛拉?」
「原来如此…」
表姊垂首低语，翠丽的双瞳中流淌着不明意义丶复杂难解的色彩。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将花生碎粒扫到掌心後，走进厨房扔到垃圾筒中。
「这两天你和娃娃脸有联络见面吗?」
我先摇摇头，旋即就意识到正背身洗手的表姊看不到，开口回答:
「没有，不过他约了我九点钟在他家会面。……我还没有想好去不去。」
「去吧。」
「,可是…」
黛拉转过身来打断道:
「没有可是，不管那个笨蛋是不是同性恋，有没有特殊癖好，你都得将他重新抢夺回来。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丫头。」
怎麽回事?那个一直挖苦我和男孩交往的黛拉居然….?
她走近几步，翠绿眼眸严肃认真，朱红嘴唇紧紧捂起。然後，对诧异不解的我这麽说道:
「因为……你爱上他了。」
「怎麽可能，我喜欢的是KEVIN!他不过是个替代品!」
毫无预料的冲击话语令我一呆。下意识反驳的吼叫声刚一出口，，心中就蓦然窜起抽搐痛楚，我喘了口气，喃喃补充道:
「独一无二丶珍贵无比的…替代品。」
深深叹了口气，黛拉托了托眼镜，突然问起不相关的事:
「告诉我，如果有人寄了一副邮件向你告白，你会如何?」
「这有什麽关系?」
「回答我!」
她屈膝跪到地上，用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眼镜下的双瞳坚定有力。
「…….。嗯，应该会约他出来，给予回答吧。」
听完後，黛拉露出柔和笑容。她用手轻拨我额前垂下的浏海，柔声说道。
「既然如此，如果你真心和娃娃脸分手，又怎麽会透过邮件?」
脑海中彷佛惊雷炸裂，心中纠结混浊的迷雾豁然开朗。
低头钻入表姊温暖的胸脯中，我不敢置信地嚅嗫道:
「难道，难道!我真的……」
软绵的纤纤小手抚在头上非常舒服，我眯起眼倾听黛拉的回答:
「想想。两年前，你受不了那个男人。现在，你却对娃娃脸这般容忍着紧。……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吗?」
「………。」
无可言喻的复杂情绪令我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想到。
是这样吗?两年後我又真正喜欢上另一位男性。……而他又是…那种人。哈…哈…。是诅咒吗?是上天的惩罚吗?因为我曾经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所以才会遭受如此对待?
「丫头，和他的交往可能会变得非常…」
不等她说完，我挣扎起身，淡淡回答:
「没关系，我把自己交给他就是。」
「什麽?」
「避开了一个，逃不过第二个，一切就像是轮回。那到不如将一切交给他决定，看看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什麽样的存在。最多，就回复以前那副模样，说不定反而能迷得他神魂颠倒。」
男孩会有这种癖好，原因很可能在我的身上───两年前．．．。所以就当是赎罪吧。
最後，我看着欲言又止丶忧心不已的黛拉，这样自嘲道:
「至少，我还是他最爱的…女性。」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默默无言，静静坐在一旁观赏电视剧。
说起来好像听过学校里的朋友谈论这部号称禁忌之恋，强调三角关系的剧集。扮演女主角的幸田理香算是近来最火热的年轻偶像，传闻里这位中日混血丶今年才十四岁的女孩是个真真正正的深闰大小姐，两年前刚出道时就以父母都是跨国大企业管理层，有良好教养为卖点，在年轻人中有着绝大的人气。
然後，离约定还有二十五分钟，我打算离开的时候。黛拉进了一趟房间，接着扔了一件小巧的饰物过来。
她眨了眨眼，轻笑道:
「戴上吧，不时换些小物件也是萌点之一。加油，迷死那个娃娃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