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小望，你在哪？”
是父亲的声音。
“我在……”
我侧目看着身旁的王达，嘴中支吾道。
“在……在医院里……”
父亲沉默了，片刻后他继续开口。
“我刚才接到你于叔的电话，说你的同学出了车祸，她现在手术结束了吗？”
“结束了……”
“人还好吗？”
“……”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我实在无法亲口向别人传达有希的死讯，感觉只要说出来，我的身体里就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
没有得到我的答复，父亲在手机的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小望，我们好久没有谈心了吧？等明天上午回家，我们好好聊聊。聊聊学校，聊聊工作，聊聊美食，我再跟你讲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故事。”
听着父亲的柔声细语，我的鼻尖一酸，声音不禁呜咽出来。
“好的，爸。”
“嗯嗯！”
我仰起头，视线在天花板上来回转动着。即使哭干了眼泪，眼睛里还是痒的难受。
“爸，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事？”
“当初……妈妈离开的时候，你有想过把她带回来吗？”
刹那间，电话里的气氛冻结了。父亲没有回话，甚至连呼吸都压制住了。
“……有。”
我不知道父亲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听到这个答案时心底的这种情绪。但是，因为这简单的一个字，我脑海中一直紧绷的某个部分慢慢地松动了。
“那你有去找过她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做错事情的人是我，对你妈妈来说，她的决定没有错。”
安静。我说不出话了。
还是回到了这个决定是非的分岔路口。“正确”与“错误”，选择“正确”的人会站到道德的制高点，拥有足够的权威睥睨在另一条路上的人，而走上“错误”的那方将失去话语权，沦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么来看，即使是再次使用“时间溯洄”，选择了“错误”的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但是——”
父亲的口气突然一转。
“对于让你妈妈离开这件事，我每天都在后悔。”
砰！
这句话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头，在我闭塞的内心上捶开一个窟窿。月光整片整片地从这个洞口中洒落，照亮了我低迷的心灵世界。
这样啊……
真正的重点不是“这边”，而是“那边”吗？
“原来如此，我懂了。”
“嗯，你不要太勉强自己，明天我会早点回去。”
“好的。”
电话终了，我把胸口堆积的郁气用力吐了出来。
决定了！
我的四肢积蓄起力量。我站起身，望着守在身后的王达，郑重而又真诚地躬下腰。
“达哥，谢谢你今晚陪着我，让我没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很抱歉打扰你的工作，我可以再麻烦你最后一件事情吗？”
王达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挥着手招呼道。
“不麻烦，我毕竟是警察，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
“达哥，可以请你现在开车送我回家吗？越快越好。”
王达怔住，目光困惑地在我和手术室之间扫了个来回。
“……行，于队本来就嘱托我要在你到家前照顾好你，咱们走吧。”
他说完就迈开步子。
我跟在王达身后走了两步，转过身，凝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有希，等着我，我马上就来找你！
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约定。
没错，害有希出事的罪魁祸首是我。要不是我乱入时间，造成那么多的连锁反应，有希就不会去那片商业区，也不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个路口，更不会遭遇车祸。
这是我的错，我追悔莫及。
所以接下来，我要去做一件更“错误”的事情来挽救它。
这也将是我人生中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
这个社会崇尚 “正确”，拒绝“错误”。这不是因为“错误”是不对的，而是因为“正确”可以更轻松地得到大众的认可。此消彼长之下，“错误”就被挂上了“有罪”的标签。
我知道这些道理，并且烂熟于心。也正因此，“只做正确的事情”成为了我的人生信条。
但是，“正确”的方法不可能解决生活中遇到的所有问题。当面对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困境时，哪怕信念被践踏，哪怕自由被剥夺，为了守护心中的至宝，就算背负上罪名，人类也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前进。
这就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而我也有我的宝物。
那是我——
即便错误，也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