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时光
又酸又臭的打油诗
秘密
从6319号星球旅行到14020号星球大约需要十二周的航程。这段日子里,洛肯觉得辛德曼一直在回避自己。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他总算在第三档案室里邂逅了辛德曼。大宣道士正坐在一张登高梯上(大型图书馆里常见的一种梯子,用于阅览高处书架上的书。玩过黑暗之魂3的朋友应该会记得大书库里就有这种梯子。原文是stilt-chair,直译为高跷椅子。虽然听起来是椅子,但对于中国人来说其实更像是梯子的形象,所以我把它翻译成梯子。),检查那些在档案馆书架最高处蒙尘赋闲的古代文本。这里没有喧闹的人群,也没有熙熙攘攘的机仆。洛肯猜测这些束之高阁的文献对普通学者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以至于门前冷落。辛德曼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正专心研习一份脆弱的旧手稿,那张登高梯上的油灯歪斜在他的左肩旁,照亮了书页。
“嗨?”洛肯轻声说。
辛德曼低头看了看洛肯。他微微一颤,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
“加维尔,”他低声说,“请稍等片刻。”辛德曼把手中的文稿放回书架,把剩下几本书堆在登高梯的书篮里。当辛德曼把手稿重新归位时,他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他在梯子扶手上拉下黄铜杆,登高梯吱吱呀呀地把他送回地面上。
当大宣道士走下梯子时,洛肯伸出手来扶住他。
“谢谢你,加维尔。”
“你在这里做什么?”洛肯问。
“哦,你明知故问。我在阅读。”
“读什么?”
辛德曼用一副愧疚的神情望向书篮里的图书。愧疚中透露着一丝尴尬“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辛德曼说,“我在一些老土落伍的文献里寻找慰藉。前统一时代的小说,以及一些诗歌。只是些残篇简牍,现存的数量并不多,但我在这些书中找到了宁静。”
“我可以读读吗?”洛肯指着书篮问。
“当然。”辛德曼说。
洛肯坐到铜梯上,梯子在阿斯塔特体重的重压下瑟瑟发抖。洛肯把旧书从书篮里拿出来,大略浏览了一遍。尽管不少旧书都重新装裱过了,但它们还是磨损变形得很厉害。
“苏门答兰王朝盛世时期的诗歌。”洛肯说道,“古老的莫斯科维民间传说。这是什么?乌尔仕编年史?”
“大多是爽文和血迹斑斑的史书,偶尔会有一两首精致的抒情诗。”
洛肯抽出一本厚重的书籍。“《制霸泛太平洋》。”他读着书名,翻开封面,念起序言,“本史诗共计九个章回,讴歌了纳杉·杜姆的天命统治。。。听起来相当无聊。”
“这本书的内容简单粗暴,某几段甚至写的跟种马文一样。”辛德曼评述说,“热血过头的小说家们试图把自己经历的乱世写成一部神话作品。我很喜欢它。这类书可是我的童年回忆。架空古代的玄幻故事。”
“你觉得古代是更好的时代吗?”
辛德曼否认道:“哦,泰拉在上,瞎说什么呢!古时候可怕的很。那时正逢乱世,人类行将毁灭,帝皇尚未出山为我们的文明悬崖勒马。”
“可你不是说自己从中得到了抚慰吗?”
“它们让我回忆起童年。这安慰了我。”
“要不要我来安慰安慰你?”洛肯问,把书放回篮子里,抬头看着老人,“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你。”
“自从在低语群山里碰上那件事后。”辛德曼苦笑着说。
“确实。我去了学院好几次,想听你宣道。但总是别人代你上场。你还好吗?”
辛德曼耸耸肩:“老实说,比之前要好些。”
“你的伤还——”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加维尔,但是……”辛德曼说,“我很不安。我一直不想说话。现在我的心中实在是没有激情。不过激情总会回来的。我最近独自赋闲,情况有些好转。”
洛肯盯着老宣道士。他看起来很虚弱,像一只小鸟,脸色苍白,脖子瘦削。低语山脉发生的流血事件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九个星期,九星期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亚空间航行上。洛肯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但看到辛德曼,他意识到伤痛仍未走远。他可以抗住伤痛,因为他是阿斯塔特。但辛德曼是个凡人,心灵柔软而脆弱。
“我希望我能——”
辛德曼举起一只手:“别。战帅已经私下跟我谈过了。我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算是大开眼界。”
洛肯从梯子上站起身,请辛德曼坐下来。宣道士感激地照做。
“他把我看得很紧。”洛肯说。
“谁?”
“战帅殿下。他最近总让我和第十连陪同他,为了要留我在身边。这样他就可以随时照看我。”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不为常人所知的秘辛。因为我亲眼见识到,亚空间趁我们心防低落时,能对我们犯下何等罪孽。”
“既然如此,我们亲爱的战帅还真是明智,加维尔。他不仅充实了你的心田,还给了你在战斗中重塑勇气的机会。他仍然需要你。”
辛德曼又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沿着书架走了一会儿,细瘦的手指抚摸着书脊。洛肯从他的步态看出,辛德曼并没有像他声称的那样痊愈。辛德曼似乎再一次沉浸在书海里。
洛肯等了他一会儿。“我该走了。”他说,“我还有事情要办。”
辛德曼微笑着,挥手示意洛肯不用管自己。
“我俩很久没在一起闲聊了。”洛肯说,“太久了。”
“嗯。”
“我会回来找你的。大概一两天的功夫。咱们再小聚一会儿?”
“我应该能赴约吧。”
洛肯从书篮里拿出一本书。“你觉得这些书真能抚慰身心?”
“是的。”
“我可以借一本吗?”
“只要你记得还书就行。你拿了哪一本?”辛德曼蹒跚地走过去,从洛肯手里接过书,“苏门答兰诗集?你读不下去的。试试这本。”
他从书架上拿出另一本书。“乌尔仕编年史。一共40章,详述了卡拉甘的野蛮统治。你会喜欢它的。这本书非常血腥,杀伐痛快。把诗集留给我吧。”
洛肯扫了一眼那本旧书,然后把它夹在腋下:“谢谢你推荐的书。如果你喜欢诗歌,我能送你几首。”
“真的吗?”
“一个史官——”
“哦,是的。”辛德曼点点头。“诗人卡凯西。我听说你为他作保,救了他一命。”(卡凯西竟然没死?)
“这是给朋友的谢礼。”
“你说的朋友是指梅迪萨·欧里顿吗?”
洛肯笑了:“你说这几个月里你一直独自呆着,但你对每件事还是了如指掌。”
“那是我的工作。后辈们逼着我不敢松懈呐。我知道你有点纵容她。你让她担任了你的私人史官。”
“我做错了吗?”
“一点也不!”辛德曼笑了,“这是史官的本职工作。让她好好干,加维尔。也让她好好利用你。也许有一天,帝国档案馆里的新修史书会超越这些破烂故纸堆。”
“卡凯西要被遣返了。我为他申请了缓期执行。这段时间里他花了大量时间为我写诗。可我对诗歌一窍不通。我从不写诗。我可以把它转赠给你吗?”
“当然可以。”
洛肯转身离开。“你放回去的书是什么?”洛肯问。“书名叫什么?”
“我刚到档案馆里的时候,你的书篮里有几卷书。但我注意到你似乎在看手上的一卷。见我来了,你就把它放回了书架上。那是什么书?”
“又酸又臭的打油诗罢了。”辛德曼说。
低语山脉事件发生后不到一个星期,舰队就出发前往凶杀星。援助请求已经紧急迫切到第63远征队的其他计划都成了空谈。战帅下令划出10个影月苍狼连队归自己直辖,并立即撤离赶去支援,留下瓦瓦鲁斯和舰队大部分军力为撤退行动殿后。
自从第十连被划入救援队伍后,洛肯发现自己在繁忙的远航工作里抽不开身,无暇想东想西。忙碌是一种解脱。他需要重新分配小队编制,从军团预备役和辅助侦察兵中挑选新兵补员。他必须找到兵员来填补菟葵小队和刹车片小队的空缺,这意味着他要筛选年轻的候选人们,决定他们的命运。谁是最好的战士?谁应该得到机会晋升为一个真正的阿斯塔特?
陀迦顿和阿西蒙德帮助洛肯完成了这项庄严的任务,洛肯感激他们倾力相助。尤其是小荷鲁斯,似乎对候选人们有着非凡的洞察力。他能发觉出洛肯可能会忽略的闪光点,也能揪出洛肯看不透的缺点。洛肯意识到,阿西蒙德之所以能在悼亡社中占据一席之地,正是凭借他惊人的分析能力。
洛肯还决定亲自去清扫牺牲者的宿舍。
“威普斯和我去就够了。”陀迦顿说,“不要勉强自己。”
“这件事交给我来吧。”洛肯回答,“这是我该做的。”
“让他去吧,塔里克。”阿西蒙德说道,“他是对的。这是他应该做的。”洛肯发现自己第一次真正对小荷鲁斯有了好感。他没有想到他们会变得如此亲近。小荷鲁斯·阿西蒙德原本被认为是个文静、含蓄和严厉之人,如今看来,表象下隐藏的却是直言不讳、富有同情心和过人智慧。
当洛肯清理那些简朴的斯巴达式宿舍时,他发现,战士们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物品:只有一些衣物,精心挑选的战利品,还有紧紧捆在一起的小卷宣誓誓词,这些誓词通常存放在粗糙的帆布床下面的帆布袋里。在夏维尔·居博贫瘠的遗物中,洛肯发现了一块小银牌,上面没有装上绳子或项链。它有硬币大小,刻着一只头顶新月的狼。
“这是什么?”洛肯问跟他一起来的尼禄·维普斯。
“我猜不出来,加维。”
“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洛肯说,因为同伴面色毫无波动而有点恼火,“我想你也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猜猜看吧。”
突然间,尼禄变得非常关心植入他手腕的假体周围的血肉是如何愈合。
“尼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这可能是一枚地下集会勋章,加维。”威普斯说,“我不能肯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洛肯说。他把银牌在手掌里翻过来,“所以,居博是一名地下集会成员,对吗?”
“如果他是又如何?”
“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洛肯回答。
正式来说,在阿斯塔特修会内部没有战士集会,也没有任何其他类型的兄弟会。众所周知,皇帝不赞成这样的制度,声称这些制度与邪教非常接近,而且离拜帝皇教教义——《无量明神经》只有一步之遥。《无量明神经》要求所有人都把帝皇当作神来爱戴。
但阿斯塔特修会内部确实存在许多神秘而隐秘的兄弟会。据传闻在第十六军团中,兄弟会的存在一直很活跃。大约60年前,影月苍狼与第17军团吞世者合作,征服了一个名为达文的星球。作为狂野之地,达文星被一个强悍的武士阶层所掌控,这些高贵的蛮子赢得了前来维和的阿斯塔特们的尊敬。达文武士们通过复杂的武士集会制度统治着世界。这个类似宗教的武士结社崇拜当地土生的各种掠食者(类似阿兹特克的美洲虎战士)。在文化融合过程中,阿斯塔特军团们悄悄吸收了这种集会制度。
洛肯曾经问过导师辛德曼关于兄弟会的问题。“它们没有害处。”宣道士告诉他。“战士们乐于寻求同袍间的兄弟情谊。据我所知,他们寻求跨越阶层的友谊,不管职位高低贵贱。这是一种内部羁绊,一种忠诚纽带,与官方的指挥体系互为表里。”
洛肯想象不出,独立于指挥系统运作的制度会是什么样子,但在他听来这就是个错误。如果它自身没有谬误的话,那么它们故意保密,就是在欺上瞒下,还是错了。备受众人爱戴的帝皇,就不赞成它们的存在。
“当然。”辛德曼补充说,“我没法证明它们真的存在。”
不管地下集会存在与否,洛肯都清楚地表态,任何一个想要在他的麾下服役的阿斯塔特都不应该与地下集会扯上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第十连的成员参与过集会活动,直到现在勋章现世。这枚集会徽章属于那个变成恶灵,屠戮同胞的人。
洛肯对这一发现深感不安。他对维普斯说,他要让大家知道,他手下的人,凡是知道有关集会消息的,都应该现身跟他谈谈。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私下交流。第二天,当洛肯最后一次来整理他收集的烈士遗物时,却发现徽章不见了。
在出发前的最后几天里,梅萨迪·欧里顿来找过洛肯好几次,为卡凯西的案子辩护。洛肯记得他从低语山脉回来时,她跟他谈过这件事。但那时他心烦意乱,根本不关心史官们的闲事,尤其是那个愚蠢到触怒远征队军官的史官。
但这能帮忙散心,现在洛肯需要尽可能多地散心。在咨询了马罗戈斯特后,洛肯告诉欧里顿他会介入。
伊格纳斯·卡凯西是一位诗人,而且看起来是个白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在6319号星球的一次地面采访中,他离开了规定的采访区域,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口出狂言,差点被一群陆军士兵打死。
“他要被打发走了,耻辱地回到泰拉,证书也被剥夺。这肯定有误会,连长。伊格纳斯是个好人……”
“真的吗?”
“不,好吧。他是个差劲的家伙。笨拙,固执,烦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说的是实话,不管这话多么刺耳。伊格纳斯可不是因为撒谎而挨打。”
伊格纳斯·卡凯西殴打中受的伤已经恢复过来,现在他从旗舰的医务室转移到了拘禁室内。
洛肯走了进来,刺眼的灯光亮了,卡凯西站了起来。
“连长,先生。”卡凯西说道,“您关心我这点小事实在是太好了。”
“多亏你的朋友很有口才。”洛肯说,“欧里顿和琪乐都是。”
“洛肯连长,我不知道我有舌灿莲花的朋友。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我有朋友。梅萨迪很善良,我相信你已经注意到了。幼发拉底……我听说她遇到了麻烦。”
“是的。”
“她还好吗?她受伤了吗?”
“她很好。”洛肯回答,其实他不知道琪乐近况如何。他不再见过她。她只给洛肯写了封信,请求他介入卡凯西的案子。洛肯怀疑这是梅萨迪·欧里顿教唆她干的。
伊格纳斯·卡凯西是个大块头,但他这次被揍得很惨。他的脸仍然浮肿,瘀伤皮肤像得了黄疸病一样油黄。他垂头丧气的眼睛里血管破裂了。他每做一个动作似乎都能带来痛苦。
“我知道你直言不讳。”洛肯说,“大概你是激进派?”
“是啊,是啊,”卡凯西摇着头说,“但我保证长大后就会好转的。”
“他们想把你撵走,送你回家,”洛肯说,“年长的史官们认为你在败坏风纪。”
“连长,我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能败坏他们的名声。”
洛肯笑了。他开始喜欢这个人了。
“我跟战帅的幕僚谈过你,卡凯西。”洛肯说。“你能申请到一段留任观察期。如果有个像我这样的高级军官为你担保,那么你就可以继续留在远征队里。”
“有什么条件吗?”卡凯西问。
“当然有,但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想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卡凯西说,“泰拉在上,连长,我犯了弥天大错,但我想留下来……我想成为这个星球的一部分。”
洛肯点点头。“战帅幕僚对你也有好感。我认为马罗戈斯特青睐你这样的失败者。”
“长官,再没有比我还惨的败犬了。”
“我的条件是,”洛肯说,“永不言弃,否则我就放弃对你的资助。你就得花上整整40个月把屁股拖回地球去。首先,你要改掉你的坏习惯。”
“我会的,长官。绝对会的。”
“其次,在我职责允许的情况下,你每三天就要向我报告一次,把你写的每件作品都抄写给我。听明白了吗?不论是正式出版物还是闲涂乱画的作品。绝不能向我瞒报。你要对我剖心置腹,把灵魂都掏出来给我看。”
“我保证,连长。不过我要警告您,这是一个丑陋畸形、长了斗鸡眼又驼背的灵魂。”
“我见过更丑的。”洛肯向他保证,“第三个条件。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谎了吗?”
“不,长官,我没有。”
“我听人说。你直言不讳,不加掩饰,因此被人当作恶棍。你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
卡凯西耸了耸肩——然后因为肩膀酸痛发出一声呻吟。“你把我搞糊涂了,连长。如果我说“是”,会毁掉我的救命稻草吗?”
“少废话,快回答。”
“洛肯连长,我总是实话实说,尽管我因此在酒吧里被被士兵们打得稀巴烂。”卡凯西说,“但我衷心谴责那些撒谎或故意模糊事实真相的人。”
洛肯点点头。“你了说什么,史官?你说了什么话惹得诚实的士兵们向你挥拳?”
卡凯西清了清喉咙,畏缩了一下。“我说……我说帝国不会长久的。我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永恒不灭,无论它当初是如何诞生的。我说,我们将永远厮杀下去,只为苟活于世。”
洛肯没有答话。
卡凯西站起身来。“我说对了吗,长官?”
“先生,世上有什么绝对正确的答案吗?”洛肯回答,“我理解你的意思……不久前,一个帝国之拳的军官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措辞不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没有被遣返回家。”洛肯自顾自地笑了,“其实,他最后还是被遣返回家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洛肯隔着牢房望着卡凯西。
“那么,第三个条件。我要为你作担保人。作为回报,你必须继续说实话。”
“真的吗?你确定吗?
“我们只要真相,卡凯西。坚持真理是我们区别于异星人和的叛党的地方。如果历史没有真相可言,那后人该如何公正地评价我们?有人告诉我,那就是史官的作用。你一直在讲实话,尽管可能很刺耳,也很难听,但我还是会继续资助你。”
在档案馆与凯瑞尔·辛德曼进行了一番奇怪而不安的谈话之后,洛肯来到旗舰中央的陈列室,史官们都聚集在那里。
像往常一样,卡凯西在大厅入口的高耸拱门下等着他。这是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拱门外宽敞的房间内飘渺着欢笑声、谈话声和音乐。舱内人山人海,大多是史官,也有一些船员和军官助理,在拱门里忙碌地进进出出。人群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陈列室是旗舰上为了大型集会、演讲和军事仪式而设计的大会堂。一旦史官们认识到,什么也无法阻止大伙举办社交聚会和欢宴,那么陈列室最后就会沦落到他们手中。宏伟战舰里的严肃场合竟然被用于举办狂欢节,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然而纵观整个帝国,每艘战船都在忍受类似的磨合期,以适应令人不安的新鲜事物,因为它们要装载大批艺术家和思想家。由于史官们天性使然,他们不可能像船上的军人那样受到约束或控制。他们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想要去聚会、辩论、狂欢。各个远征队的统帅们给一个场所供他们折腾,至少可以把他们的喧闹活动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陈列室后来得了个诨名叫撤退大厅,这名字很不吉利,以至于恶名昭著。(retreat既可以表示撤退,也可以表示避世静修。史官们取这个诨名应该是一语双关。但作为军人显然不会欢迎这样的名字。)因此洛肯不愿进去,总是安排卡凯西在门口碰头。在复仇之魂的庄严舰腹内,却能听到无拘无束的笑声和欢快的音乐,感觉很违和。
当连长走近他时,卡凯西恭敬地点头致意。经过七个星期的航行,他的伤痊愈了,身上的伤疤也几乎消掉了。他送给洛肯一卷最新的作品。其他史官则成群结队地从旁经过,好奇地张望着这位阿斯塔特连长。
“我最近的作品。”卡凯西说,“就像之前约好的。”
“多谢。三天后我们还在这儿见面。”
“还有别的事,连长,”卡凯西说,递给洛肯一张数据板(data-slate,类似于平板电脑)。他用拇指把它激活。屏幕上显现出一副由洛肯和第十连组成的精美图画,他们正在集合准备出发。战旗招展,队列齐整。另一幅图片里,洛肯在向塔哥斯特和赛迪莱庄严宣誓。其他悼亡者们则候在一旁。
“幼发拉底让我送你这个。”卡凯西说。
“她人在哪里?”洛肯说。
“我不知道,连长。”卡凯西说。“没人再见过她。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就隐居起来了。”
“什么以后?”
“低语山脉事件之后。”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长官。她说没什么可说的。”卡凯西说,“她跟我说,首席连长告诉她没什么可说的。”
“她说得对。这些照片很精美。谢谢你,伊格纳茨。替我谢谢琪乐。我要好好珍藏起来。”
卡凯西鞠了一躬,开始往回走。
“卡凯西?”
“还有什么吩咐?”
“请照看好琪乐。给我照看好她。你和欧里顿常去陪陪她。别让她孤单一人。”
“是的,连长。我会的。”
舰队出发六周后,当洛肯在训练新兵时,阿西蒙德来到他身边。
“乌尔仕编年史?”他咕哝着,注意到洛肯在训练席旁边翻开的那本书。
“我很喜欢。”洛肯回答。
“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才喜欢它。”阿西蒙德说,“低俗。”
“我想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洛肯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想和你谈谈私事。”阿西蒙德说。
洛肯皱起了眉头。阿西蒙德张开他的手,露出一枚银徽章。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辩驳的机会。”当他们来到洛肯的密室里时,阿西蒙德说,“行个方便吧。”
“你知道我对集会的看法吗?”
“我早就知道了。我钦佩你的纯洁无暇,但集会里没有暗藏恶意。我向你保证,到目前为止,建立集会都是值得的。”
“说得真不赖。谁向你泄密的?”
“我不能说。加维尔。今晚有个集会,我想请你作为我的嘉宾参加。我们希望你加入我们的兄弟会。”
“我不觉得自己想参加。”
阿西蒙德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胁迫你的。来吧,你自己亲眼看看,自己做决定。如果你不喜欢你的见闻,那么你可以自由离开,主动离席。”
洛肯没有回答。
“只是一帮结拜兄弟聚在一起。”阿西蒙德说,“一个战士联盟,不分党派,不分贵贱。”
“我听说过。”
“自从低语山脉事件之后,我们有一个空缺。我们想让你来补上。”
“一个空缺?”洛肯说,“你指的是居博?我看到了他的徽章。”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阿西蒙德问道。
“我会的。因为是你邀请的我。”洛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