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
走狗的斥责
天机不可泄露
在洛肯看来,这有点捉弄人。不知怎的,某人——洛肯估计就是马罗戈斯特出的鬼主意——没有告知第140远征舰队的军官们,来访者将是何许人也。
复仇之魂号及其护航舰队,庄严地驶进高空轨道,与第140号远征舰队以及其他赶来救援的远征队战舰并排停泊在一起,一架重型装甲太空梭从旗舰出发,前往战斗驳船悲恸之刃号。(140远征队的旗舰原文为Misericord,本义指的是中世纪战场上为使受伤的敌人免受痛苦而给以致命一击所使用的短剑。从构词上来分析,它应当是由misery(意为痛苦,悲惨)一词演化而来,故翻译为悲恸之刃号)
马萨尼·奥古斯特提督和他麾下的指挥官们,连同埃德隆的幕僚长(equerry)艾什克鲁斯,一齐聚集在悲恸之刃号的主甲板上迎接太空梭。他们知道太空梭上搭载着来自第63远征队的救援特遣队军官,来访者毫无疑问是来自第十六军团的指战员。除了艾什克鲁斯外,众人都很紧张。影月苍狼是所有阿斯塔特修会中最声名远扬、最骇人听闻的军团,他们的到来足以使任何人都心神不宁。(equerry本意指掌马官,后来引申为拱卫贵族的御前侍从。马罗戈斯特就是荷鲁斯的equerry,我最初将其翻译成侍从武官。但看联系文中的内容来看,30K背景里的equerry更多承担智囊谋士的职责而非作为贴身近卫。所以本节开始,equerry一律翻译成幕僚长)
随着太空梭的着陆梯伸展开来,十位影月苍狼穿过四散的清澈蒸汽登上甲板。四周一片寂静,随后寂静变成了令人窒息的喘息。因为众人意识到,这并不是某个连长麾下普普通通的十名仪仗兵,而是十位披坚执锐,货真价实的影月苍狼连长。
首席连长阿巴顿率领连长们向奥古斯特行天鹰礼。
“吾乃——”他正欲报上名号。
“我知道阁下尊号。”奥古斯特说道,战栗着深鞠一躬。帝国中很少有人不认识或不惧怕阿巴顿连长,“恭迎阿巴顿阁下莅临——”
“嘘,提督大人。”阿巴顿说,“别急,人还没到齐。”
奥古斯特抬起头来,并不十分理解阿巴顿的话。阿巴顿退回到队伍里,与其他九名身披斗篷的连长们分为两列,在舷梯两边各站五名。他们目视前方,执剑肃立,宛如一支荣誉卫队。
战帅从太空梭里走了出来。除了十名连长和奥古斯特以外,在场的每个人都立即跪在甲板上。
战帅慢慢地走下登陆坡道。他的出现足以让所有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怠慢。而荷鲁斯天性慎重,结果做了一件让气氛变得更糟的事。他没有微笑。
奥古斯特站在战帅面前,呆目圆睁,大口喘气,一言不发,像一条将死的鱼。
艾什克鲁斯早已脸色发青,他抬头瞥了一眼,猛地拉了拉奥古斯特的长袍褶边。“快行礼啊,傻瓜!”他咬牙切齿地说。
奥古斯特却只是呆立在那里。洛肯怀疑这位久经沙场的舰队提督此时可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吓忘记了。荷鲁斯在奥古斯特面前停下脚步。
“先生,怎么不鞠躬啊?”何露斯问道。
奥古斯特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纤弱无力,好似婴孩呓语。“我不能。”他说,“我忘记该怎么行礼了。”
战帅再一次展示出他天赋异禀的领导才能。他单膝跪下,反倒向奥古斯特鞠了一躬。
“我已经尽我所能来帮助你了,先生。”他说罢,紧紧拥住奥古斯特。战帅笑了。他说,“我欣赏傲骨挺立、不向我卑躬屈膝的男人。”
奥古斯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向您屈膝跪下。”奥古斯特已经静下心来,因为战帅不拘礼节,放了自己一马。
“原谅我,马萨尼……我可以直呼你马萨尼吗?叫你提督大人的话就太生分了。请原谅我没有通知你我要亲自来此。我讨厌铺张浪费和繁文缛节,如果你知道我要来,你就会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比如什么笔挺的仪仗队,纷飞的彩带还有招展的旌旗。哦对了,我特别讨厌旌旗。”
马萨尼·奥古斯特哈哈大笑。荷鲁斯站起身来,环顾跪在宽阔甲板上的众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欢呼或掌声才合我心意,而不是这种徒劳的卑躬奴颜。”
舰队军官们站起身来,欢呼喝彩。他就这样赢得人心了,洛肯想,他把他们争取到身边。他们现在对他心服口服,永远是他的部下。
荷鲁斯走上前,与诸位舰队指战员们亲切问安。洛肯注意到,穿着紫金色长袍、只穿半身甲的艾什克鲁斯仍旧选择单膝行礼。洛肯想,那个做幕僚的脾气有点坏。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免冠!”阿巴顿下令道。连长们听令摘下头盔。他们一同向前走去,举止比之前更随意些,护送战帅穿过欢呼雀跃的人群。
荷鲁斯在人群中接受吻手礼和鞠躬致意时,低声对阿巴顿说了句悄悄话。阿巴顿点点头。他打开通讯器,选择私密频道,用柯索尼亚方言对其他三位悼亡者说道:“三十分钟后开战前会议。准备扮演好你自己的角色。”
其他三人心领神会。他们跟随阿巴顿走进欢呼的人群。
众人聚集在悲恸之刃号的参谋室里召开会议。悲恸之刃号的参谋室位于驳船主舰桥后的一个宏伟圆形大厅里。战帅坐在长桌的首席上,悼亡者们侍候在他身旁。在座的还有奥古斯特、艾什克鲁斯、九名高级舰长和海军军官。其他的影月苍狼连长们则位于上方雕梁画栋的长廊里,与级别较低的舰队军官们坐在一起。
奥古斯特提督用全息投影阐述了他对当前情况的简明概要。荷鲁斯仔细推敲,不放过一丝一毫,两次要求奥古斯特重说一遍,以便他能钻研细节。
“这么说你把你所有的军力都倒进这个死亡陷阱里了?”奥古斯特一说完,陀迦顿就直截了当地指明。
奥古斯特向后趔趄,仿佛脸上挨了一掌。“长官,的确如此——”
战帅举起了手。“塔里克,你太过分,太严厉了。奥古斯特提督只是按照弗罗米连长说的去做罢了。”
“对不起,殿下。”陀迦顿说道,“我收回之前的妄语。”
“我认为塔里克不应该道歉,”阿巴顿插嘴说,“这是对人力的极大浪费。三个阿斯塔特连队?更不用说还搭上了帝国陆军……”
“若是由我负责的话绝不会发生这种事。”陀迦顿喃喃地说。奥古斯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他看起来像是在让自己努力忍住不哭出来。
“不可原谅。”阿西蒙德说,“简直是不可原谅。”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会包容他的过错。”荷鲁斯说。
“殿下,我们真的不追究吗?”洛肯问道。
“我的枪法比较好。”阿巴登暗示说。
“求你了。”奥古斯特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地说,“我罪有应得。我恳求你——”
“他连被爆弹枪毙的资格都没有。”阿西曼德咕哝说。
“够了。”荷鲁斯平静地说,“马萨尼犯了个错误,下达了错误的命令。对吗,马萨尼?”
“我想是的,长官。”
“他把远征队的兵力添油一样填进危险地带,直到他们全都杳无音讯。”荷鲁斯说道,“这真是惨烈。世上总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可避免。我们齐聚在此,安然无恙,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来这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嘛。”
“帝皇之子怎么办?”洛肯插嘴说,“他们空投前就没考虑过再等等吗?”
“等等?等谁?”艾什克鲁斯问道。
“等我们。”阿西蒙德笑着说。
“整支140远征队命悬一线。”艾什克鲁斯眯着眼睛回答,“我军第一个到达现场,不敢拖延怠慢。所以我们应圣血天使兄弟的请求——”
“什么请求?一起送死吗?”陀迦顿问。
“那可有三个圣血天使连队——”艾什克鲁斯惊叫道。
“可能早已无一幸存。”阿西蒙德插嘴道,“他们都已经提醒过这里有陷阱了,结果你们还是一头闯进去。你们以为自己算哪根葱?”
“我们——”艾什克鲁斯正要辩解。
“还是说埃德隆勋爵急着想抢功?”陀迦顿问道。
艾什克鲁斯站了起来,怒视桌子对面的陀迦顿。“连长,您冒犯了帝皇之子的荣誉。”
“是的。”陀迦顿回答说,“也许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好啊,先生,你真是个卑鄙下流无耻之徒——”
“艾什克鲁斯幕僚长。”洛肯说,“我们谁也不太喜欢陀迦顿,除了他说真话的时候。现在,我非常喜欢他。”
“行了,加维尔。”荷鲁斯平静地说,“你们全都住嘴。请坐,幕僚长。我的影月苍狼们之所以不留口德,是因为他们对当前战况感到沮丧。帝国战败,损失了好几支连队。不共戴天的敌人们还在耀武扬威。这都使我心怀悲痛,帝皇若是听闻此事也会伤心的。”
荷鲁斯站起身,说:“我会这么给帝皇报告。弗罗米连长攻击这个星球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它显然是异星人的污秽巢穴。我们赞赏他的勇气。奥古斯特提督支持连长的行动是对的,尽管这意味着他要消耗大量军力。埃德隆领主指挥官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选择作战是正确的,否则,在友军危在旦夕时见死不救,是彻底的懦夫行径。我还要感谢所有改道来此提供援助的指挥官们。从现在起,我们将齐心协力共同破解难关。”
“殿下,你要怎样做?”艾什克鲁斯大胆地问。
“你会发动攻击吗?”奥古斯特问。
“我们会妥善制定对策,一有消息就立即通知您。散会。”
海军军官们和赛迪莱、玛尔、莫伊、高盛、塔哥斯特、克鲁兹一起排成纵队走出了参谋室,只留下战帅和悼亡者们。
当只剩五人独处时,荷鲁斯看着另外四人,说道:“多谢,朋友们。演技不赖啊。”
洛肯很快就明白了,战帅是多么喜欢把悼亡社当作政治武器使用,而战帅本人又是一只多么专横的政治动物。就在他们在复仇之魂号登上太空梭前,阿西蒙德悄悄向洛肯说明了对他的要求。这里的局势一片混乱,战帅认为这些混乱部分源于指挥阶层的无能和谬误。他希望所有军官都受到严厉的斥责,让他们羞愧难当,但…如果他要让第140远征队重新团结一致,使解决问题成为可能,那么荷鲁斯又需要他们对自己心怀钦佩、尊重和坚定不移的忠诚。如果战帅只是大步走进去,到处显摆自己的实力,那他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也就是说,悼亡社负责替战帅唱白脸吗?”
“正是这样。”阿西蒙德微笑着说,“反正影月苍狼总是不讨人喜欢,既然如此干脆就让他们害怕我们吧。让他们恨我们吧。我们将成为散布不满和仇恨的喉舌。所有的指控都由我们来说。扮演这个角色时,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让他们如坐针毡,汗流浃背。他们不仅挨了我们一顿臭骂,还会心怀感激地把战帅当作温柔的调解人。”
“我们岂不成了他的走狗?”
“这样战帅就不必亲自下场吠叫了。计划完美无缺。战帅想让我们给他们制造一个地狱,让他们记住挫折,学习教训。同时这还会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和事佬。这样他就会永远被爱戴,被崇拜,成为理性和冷静的化身。按照计划,如果我们不出差错,那么他们既能受到适当的责备,同时他们也会爱上战帅的仁慈和教诲。所有人都以为战帅只是个天下无双的武夫。没有人意识到他还是一个完美的政治家。向他学着点儿,加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帝皇选他作大远征的代理人。”
“演得真不错。”荷鲁斯笑着对悼亡者们说,“加维尔,你最后那句讽刺说得真棒。艾什克鲁斯被你气得跳脚。”
洛肯点点头。“我与他甫一见面,就看出他急于掩饰什么。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连队犯了错误。”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荷鲁斯说,“只是暂时别指望你能在帝皇之子中找到很多朋友。他们是一群傲慢的人。”
洛肯耸耸肩。“我需要的朋友我都有,殿下。”他说。
“奥古斯特,艾什克鲁斯和其他十几人可能会收到正式警告,并被指控渎职,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渡过眼前的难关。现在,士气至关重要。现在我们要计划一场战争。”
大约半小时后,奥古斯特把他们叫到舰桥边。14020星球的风暴之盾中,突然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豁口。这个风暴中的裂隙,离帝皇之子们预定的登陆地点很近。
“终于,”奥古斯特说,“那场风暴中总算出现了一个缺口。”
“我本该等到这个时候再投送阿斯塔特的。”艾什克鲁斯自言自语道。
“可是你没有,不是吗?”阿西蒙德冷冷地说。艾什克鲁斯狠狠地瞪了小荷鲁斯一眼。
“我们空降进去吧。”托加顿向战帅催促道,“下一个空洞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太危险了,暴风眼随时可能会合上。”荷鲁斯指着地表的辐射气旋说道。
“您不是想夺下这个世界吗?”陀迦顿说。“让我带领矛头部队把它拿下来。”事前已经抽过签了。担任攻坚矛头的是陀迦顿,赛迪莱,莫伊和塔哥斯特的连队。
“先轨道轰炸再说。”荷鲁斯强调之前已经敲定的最佳行动路线。
陀迦顿说:“可能还有人活着。”
战帅走到一旁,用深沉的柯索尼亚方言轻声对悼亡者说。
“如果我授权这么做,我不就是在重复奥古斯特和埃德隆的错误吗,我刚才还为此派你们去责备他们。”
“这不一样。”陀迦顿回答,“他们盲目地空投进来,一波又一波地使用添油战术。我不主张重蹈这种愚蠢的做法,但如今天气突变……这是几个月来首次发现的异况。”
“如果下面还有兄弟活着的话,”小荷鲁斯说,“他们应该得到活下去的机会。”
“让我进去。”托加顿说,“看看我能找到什么。如果有气候恶化的迹象,我就把矛头部队直接撤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使用舰炮了。”
“我还是对这音乐密码感到奇怪。”战帅说道,“破译出什么了吗?”
“翻译工作还在继续。”阿巴顿回答。
荷鲁斯看着陀迦顿。“我钦佩你的同理心,塔里克,但我的答案是‘绝对不行’。我不打算重蹈覆辙,把人填进——”
“长官?”奥古斯特再次来到他们面前,拿出一块数据板。
荷鲁斯拿起数据板读了起来。
“你确定吗?”
“是的,战帅大人。”
荷鲁斯注视着悼亡者们。“通讯大师在无风暴区域的地表上探测到微量的通讯流量。它不回应也不识别我们的信号,但它是活跃的。是帝国军。看起来像是一个小队对另一个小队,或者是单人对单人的讯息传输。”
“还有人活着,”阿巴顿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泰拉万岁!赞美帝皇!下面还有人活着。”
陀迦顿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帅,什么也没说。该说的话他已经说过了。
“很好,”荷鲁斯对陀迦顿说,“去吧。”
这些空降舱沿着复仇之魂号的第五层甲板排列在发射架上,矛头部队的战士们正把自己锁在座位上。空降舱的舱门就像披着铠甲的花瓣,紧紧合在一起。这些空降舱就像即将成熟的黑色豆荚,随时准备迎接秋天的到来。号角声响起,发射装置的点火线圈开始充能。它们发出一声音调不断升高的刺耳哀鸣,臭氧的气味像熏香一样在甲板中弥漫着。
战帅站在宽敞的甲板旁,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注视着匆忙的战前准备工作。
“气候变化了吗?”他厉声说道。
“没有恶化的迹象,殿下。”马罗戈斯特看着他的数据板回答。
“整备花了多久?”荷鲁斯问。
“八十九分钟。”
“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事情准备好了。”荷鲁斯说,“伊泽凯尔,请表彰一下矛头部队的军官。让他们知道我为他们骄傲。”
阿巴顿点点头。他正拿着四张宣誓文书,握在他那副护手里。“阿西蒙德,你要不要?”他问道。
小荷鲁斯走上前来领走一份。
“伊泽凯尔?”洛肯说。“我可以拿吗?”
“你想要吗?”
“卢克和西格尔在低语山脉战役前帮忙见证了我的誓言。而塔里克是我的朋友。”
阿巴顿瞟了一眼战帅,他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于是阿巴顿把羊皮纸交给了洛肯。
洛肯大步走出甲板,阿西蒙德站在他身边,两人一起聆听四位连长宣誓。小荷鲁斯拿出了宣誓用的爆弹枪。
洛肯则负责把誓言文书交到他们各人手中。
“平安归来。”他对他们说,“另外记得表彰一下你们麾下的军官。战帅以个人身份对他们今天的工作表示赞赏。”
维鲁拉姆·莫伊向他行天鹰礼。“谢谢你,洛肯连长。”他说完后便朝空降舱走去,把他的副官喊来。
塞尔加·塔格斯特对洛肯笑了笑,握紧拳头,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在他身边,卢克·赛迪莱总是半张着嘴,咧嘴笑着。他的眼睛是凶狠的湛蓝色,渴望战争。
“如果我以后不能再与你见面……”
“……那就在帝皇身边再见面吧。”洛肯说道。
赛迪莱哈哈大笑,吟啸着朝他的空降舱跑去。塔格斯特戴上头盔,朝相反方向的空降舱大步迈去。
“卢克正热血沸腾,”洛肯对陀迦顿说,“你怎么样?”
“我的幽默感都呆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陀迦顿回答。他抱紧洛肯,连铠甲也哗啦哗啦地响起来,然后他又对阿西蒙德做了同样的事。
“牧狼神万岁!”他咆哮着,用拳头向空中挥舞,转身奔向等着他的空降舱。
“牧狼神万岁!”洛肯和阿西蒙德在他身后喊道。
他们俩转身往回走,加入了阿巴顿、马罗戈斯特和战帅的行列。
“我总是有点嫉妒。”他们穿过甲板时,小荷鲁斯小声对洛肯说。
“我也是。”
“我一直希望参战的人是我。”
“我知道。”
“杀进这样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我总是有点害怕。”
“为什么,加维尔?”
“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们会的。”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小荷鲁斯?”洛肯疑惑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阿西蒙德答道,故意用搞笑的口吻把洛肯逗乐了。
送行队伍退到防爆护罩后。不稳定的瞬时压力变化预示着空降甲板的开启。点火线圈加速到最大载荷,被压抑的能量在线圈上焕发出光彩。
“准备发射。”阿巴顿在喧嚣声中下令道。
随着一声震荡的巨响,空降舱像子弹一样次第从甲板上的空隙中射出。这就像是海战时的侧舷波次齐射。每有一颗空降舱发射时,登船甲板都会发出一次震颤。
当空降舱全部弹射完毕后,甲板上骤然安静下来,裹着蓝色火焰的装甲钢珠们向着行星表面坠落而去。
天机不可泄露。
这句话从洛肯航行前往凶杀星的第六个星期起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因为他和小荷鲁斯一起去了集会。
会面的地方是旗舰的一间船尾舱室,那是驳船上层建筑中一个幽深的遗忘之地。细蜡烛照亮了漆黑的道路。
洛肯按照阿西蒙德的吩咐,穿着简朴的长袍赴约。他们在舰船中部的第四层甲板碰面,乘轨道运输车来到船尾,然后从黑暗的维修楼梯井下到目的地。
“放轻松。”一路上,阿西蒙德一直对洛肯这么说。
洛肯做不到。他一直都很排斥集会,现在又发现居博是其中一员,这令他深感不安。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阿西蒙德说。
洛肯想的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一个被禁止的秘密集会。某种崇拜神明的邪教。或者更糟。一群可怕的叛党。蛀虫在嫩芽里滋生,军团的心脏得了癌症。
当他走在昏暗的金属甲板上时,洛肯预计等待着他的将是炼狱,或是什么邪巫大聚会。事实将证明居博在到达低语山脉前就已经被某些亚空间造物污染了。这些证据将向洛肯揭示罪恶的根源,助他绝地反击予以公开制裁,但洛肯的脑洞却并不止于此。小荷鲁斯·阿西蒙德是集会成员。如果他也被污染了,那就意味着这种污染已经渗透到更深的地方。洛肯不想和阿西蒙德正面交锋。如果他所担心的是真的,那么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可能将不得不选择战斗并亲手斩杀同袍。
“来者何人?”黑暗中传来一句质询。洛肯看见一个人影,他显然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阿斯塔特,披着一件连帽斗篷。
“两个灵魂。”阿西蒙德答道。
“报上名来?”那人影问。
“天机不可泄露。”
“通过,朋友们。”
两人进入船尾舱。洛肯犹豫了。巨大的椽梁被蜡烛和金属罐中熊熊燃烧的诡异火焰照亮。几十个戴着兜帽的人站在周围。舞动的火光在幽深的船舱建筑上映照出奇怪的阴影。
“一位新朋友来了。”
戴着兜帽的人们转过身来。“他的信物呢?”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给大家看看。”阿西蒙德低声对洛肯说。
洛肯慢慢拿出了阿西蒙德给他的徽章。它在火光中耀发光辉。在长袍里,洛肯的另一只手握紧藏起来的战斗短刀。
“露出他的脸。”一个人说。
阿西蒙德伸出手来,拉下洛肯的兜帽。
“欢迎你,勇士兄弟。”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
阿西蒙德也放下了自己的兜帽。“我来替他说吧。”他说。
“没问题,就让你来答吧。他是自愿来的吗?”
“是我邀请他来的。”
“看来我们不用再装神弄鬼了。”那人说。
众人脱下兜帽,在烛光下露出脸来。洛肯眨眼望去。
他们是陀迦顿、卢克·赛迪莱、尼禄·维普斯、卡罗斯·艾克顿、维鲁拉姆·莫伊和其他24名或高级或低级的阿斯塔特。
还有瑟格尔·塔哥斯特,那个问话的神秘人就是他。他显然就是集会的首领。
“你不必带兵刃来。”塔格斯特温和地说,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你可以随时离开,不会受到阻挠。我可以拿走短刀吗?在我们集会所内不准携带武器。”
洛肯把战斗短刀递给塔格斯特。这位集会所司长把它放在墙根处,好离众人远一点。
洛肯从一张脸看向另一张脸。这与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塔里克?”
“我们会为你答疑解惑的,加维尔,”陀迦顿说,“这就是把你带到这儿来的原因。”
“我们希望你加入我们。”阿西蒙德说,“但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们也会尊重你的意愿。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只要求你不要对外人泄露你在这儿见到了什么人。”
洛肯犹豫了。“还是……”
“我们可不是在威胁你。”阿西蒙德说,“我们甚至都没和你提条件。只是请求你尊重我们的隐私。”
“我们早就知道。”塔格斯特说,“你对勇士集会没有兴趣。”
“远不止是没有兴趣的程度吧。”洛肯说。
塔哥斯特耸耸肩:“我们理解你的抵制态度。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新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从没有劝过你入会。”
“为什么现在改变主意了?”洛肯问道。
“你现在不仅是个连长,还是悼亡社的勋贵。”他说,“身居高位的你已经注意到集会的存在了。”
“居博的徽章……”
“正是居博的徽章。”阿西蒙德点头说道,“居博的牺牲无比惋惜,我们都为他哀哭,但这事对你的影响比任何人都大。当你自责时,我们看到你努力弥补过错,鞭策你的连队变得更团结、更优秀。当徽章现世时,我们担心你会用它掀起波澜。也许你会以此为契机将集会的存在公之于众。”
“那么你们单纯是为了自保?”洛肯说,“你们以为把我拉入伙,就可以逼我闭嘴?”
“加维尔,”卢克·赛迪莱说,“影月苍狼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位诚实又受人尊敬的连长要为了揭露集会而战斗,更何况这位连长还是悼亡社成员。这样做会伤害整个军团。”
“果真如此?”
“当然,”塞迪雷说。“像你这样的大人物一旦发难,会让战帅为难的。”
陀迦顿说:“他不想这么做。”
“他……知道吗?”洛肯说。
“你看起来很震惊。”阿西蒙德说,“如果这位战帅大人不知道他的军团里暗藏着隐秘集会,那才真叫人吃惊呢。他当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提是我们的活动保持低调和隐秘。”
“我不明白……”
“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莫伊说,“你对我们大放厥词,是因为你不了解。如果你想反对我们所做的事,那么至少要深入了解后再反对。”
“我听够了。”洛肯转过身去说,“我现在就离开。别担心,我什么也不说。我不会惹麻烦的,但我对你们都很失望。明天有谁可以把战斗短刀还给我吗。”
“请。”阿西蒙德说道。
“不,小荷鲁斯!你们秘密会面,而秘密是真理的敌人。这就是我们接受的教诲!真理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你们隐藏自己,隐藏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你们感到羞耻?见鬼去吧,你们确实该感到羞耻!深受爱戴,君临天下的帝皇陛下就绝不赞成这种行为!”
“因为他不明白!”陀迦顿喊道。
洛肯转身大步横穿舱室,直到和陀迦顿面对面。“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这么说!”他咆哮道。
“这是真的。”陀迦顿毫不退缩地说道,“我们都认为帝皇不是神,但搞不好他其实就是神明。他不食人间烟火,至圣至尊。他是独夫寡人,管谁叫过兄弟?没有人!即使是蒙临万福的基因原体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子嗣。帝皇的智慧无以伦比,我们爱他,愿意追随他,直到世界末日,但他不懂得兄弟情谊,这就是我们集会的原因。”
沉默了一会儿,洛肯转身离开了托加顿,不愿直视他的脸。其他人围着他们站成一圈。
“我们是战士,”塔格斯特说,“这就是我们所知和所做的一切。履行职责,赢得战争。自从我们被创造以来,一贯如此。在责任之外,我们仅存的依靠就是兄弟羁绊。”
“这就是建立集会的目的。”赛迪莱说,“建立一个我们可以自由会面、交谈和倾诉的地方,不受阶级和军衔的限制。一个人要想成为我们秘密集会的成员,只需要一项条件。他必须是个战士。”
“在我们这伙人里,”塔格斯特说,“不同级别的人都可以见面,开诚布公地谈论他的烦恼、疑虑、想法和梦想,而不必害怕遭到轻蔑,也不必害怕指挥官的训斥。这是我们人类灵魂的圣所。”
“四处看看,”阿西蒙德邀请洛肯向前走了一步,用手比划着说,“看看这些面孔,加维尔。连长,副官,士兵。这样一群人还能在哪里平等相处呢?我们进集会前会把军衔留在门口。在这里,一名高级指挥官可以与一名初级学员一对一地交谈。在这里,知识和经验被传递,思想被传播,志同道合者达成共识。瑟格尔担任集会所司长只是为了维持秩序而已。”
塔哥斯特点点头:“小荷鲁斯是对的。加维尔,你知道秘密结社的历史有多久了吗?
“几十年…”
“不,更久远。也许是几千年前。从军团建立伊始,集会就已经存在,在帝国陆军和其它所有军事部门里也都有我们的同志。这个集会可以追溯到古代,甚至在统一战争之前。这不是邪教,也不是什么淫祠野寺。这只是一个战士联盟。有些军团没有这种习惯。但另一些却有。我们的军团就是其中之一。它给予我们力量。”
“什么力量?”洛肯问道。
“通过羁绊将那些被军衔分隔开的战士们连接在一起。它使那些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团结一致。我们像所有的军团一样,从官方制定的等级制度中受益匪浅,赤胆忠心从指挥官到士兵一脉相承。但这样一来人们只会忠于各自的小队,部门和连队。集会的存在补充加强了各部门间的联系,模糊了小队与小队,连队与连队间的隔阂。这可以说是我们的秘密武器。这是影月苍狼真正的力量,它让我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我们已经融为一体。”
“你要带一打长矛去打仗。”陀迦顿平静地说,“你要把他们聚成一束,好便于携带。但如果把长矛聚成一束然后再用绳子捆紧,那不就更容易搬运了?”
“如果这是一个隐喻,”洛肯说,“那可就太蹩脚了。”
“让我来。”另一个人说。是卡路斯·艾克顿。他走上前去面对洛肯。
“我们之间有不和,洛肯。”他直截了当地说。
“对。”
“战场上的小龃龉。我承认。在京畿都市战役后,我恨你恨得牙痒。所以,在战场上,虽然我们向同一个战帅效忠,遵循同样的准则,但我们之间总会有摩擦和竞争。我说的对吗?”
“我想…”
“我从没跟你说过话,”艾克顿说,“私人交流,从来没有。我们不见面也不来往。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今晚在这里,在朋友们中间听到了你的话语。我听见你坚持自己的信仰和观点,我也学会了尊重你。你直言不讳,坚守原则。不管洛肯你今晚做什么决定,明天我都会以全新的视角看待你。我不会再为难你了,因为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本心。我已经决定正视你了。”他大笑起来,嗓门又粗又响,“泰拉在上,这个例子真粗野,洛肯,因为我就是一个粗人,但它能说明集会的作用。”
他伸出手来。迟疑了一会儿,洛肯伸手回礼。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艾克顿说,“如果你要走,现在就走吧。我们还要开怀畅饮,纵情喧闹呢。”
“还是你要留下来?”陀迦顿问道。
“暂时再留一会儿。”洛肯说。
集会持续了两小时。陀迦顿带来了葡萄酒,赛迪莱从旗舰的食品供应处拿来一些肉和面包。没有原始祭典或恶魔仪式。这些结拜兄弟们——围坐在一起,三五成群地交谈,然后听阿西蒙德讲述他参加过的一场异星战斗的细节,他希望这些细节能让众人对未来的战争有所了解。之后,陀迦顿讲了一些笑话,大部分都不甚好笑。
当陀迦顿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个曲里拐弯的粗俗故事时,阿西蒙德找到了洛肯。
“你猜猜,”他平静地说,“悼亡社是从哪儿来的?”
“从这个集会?”洛肯说。
阿西蒙德点点头。“悼亡社没有合法席位或权力。它只是一个非正式的组织,但战帅不能没有它。它最初是作为秘密集会的公开支系而创建的,尽管如今这层联系早已不复存在。双方都是非正式的组织,在我们生活中的公开场合里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我相信,这都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
洛肯说:“我想象过集会有多可怕。”
“我知道。所有这些你都做得很好,加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爱你。集会愿意接纳你。”
“会有正式的誓言吗?就像悼亡社的繁文缛节那样?”
阿西蒙德笑了。“不!如果你想来,你就已经进来了。我们这的规矩非常简单。只要你别跟外人谈起集会的事就行。现在是放松时间,自由时间。战士们,尤其是基层士兵,需要信心才能毫无顾虑地畅所欲言。你应该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想我也许愿意加入。”
“那就好。你将被授予一枚徽章作为纪念品。如果有人向你打探集会的秘密,回答“天机不可泄露”就行。没有别的规矩了。”
“我误会了集会。”洛肯说,“我把它当成牛鬼蛇神,总是想象着最坏的情况。”
“我理解。尤其是可怜的居博。他的故事更加坚定了你的偏见。”
“我……要代替居博吗?”
“我们没有顶替席位的说法。”小荷鲁斯说,“虽然居博是集会的一员,但他很久没有参加过集会了。这就是为什么在你清扫宿舍前我们忘记把徽章拿走的原因。这能给你提个醒,加维。我不是在说加入集会不好,而是说居博明明是集会的一员,却很少参加。我们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他能来和我们分享,我们也许能提前开导他,把低语山脉的灾难扼杀在摇篮里。”
“但你告诉我,我是来替代某人的。”洛肯说。
‘是的。乌顿。我们很想念他。”
“乌顿也是集会会员吗?”
阿西蒙德点点头。“他是老资历了,顺便说一句,他和尼禄关系很好。”
洛肯来到尼禄·维普斯坐的地方,就在火罐旁。明黄色的火焰跃入黑暗中,零落的火星在阴影中摇曳。维普斯看起来很不自在,不停摆弄着手的缝合处。
“尼禄?”
“加维尔。我已经为这一刻做好准备了。”
“为什么?”
“因为你……因为你不想让你的部下……”
“据我目前的见闻来看,”洛肯说,“如果我说错了还请见谅,因为我是新人。据我目前所知,这个集会是个言论自由和开放包容的场所。没有什么不妥。”
尼禄微笑着点点头。“早在我受您指挥前,我就是这个集会的一员。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我不能离开兄弟会。所以我隐瞒了下来。有时我想邀请你参加集会,但我知道你会因此记恨我的。”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洛肯说,“我怎么都不会埋怨你的。”
“那块徽章,居博的那块徽章。当你发现它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像是会放过这件事的样子好吧。”
“谁让你满嘴都是“不可说不可说”。看起来就像个货真价实的邪教成员。”
尼禄偷笑。
“顺便说一下,”洛肯说。“是你干的,对吧?”
“什么事?”
“谁拿了居博的徽章?”
“向阿西蒙德泄密的人的确是我,加维。但我可没有拿徽章。”
集会结束后,洛肯沿着一条贯穿舰底的巨大检修隧道离开了。水从锈迹斑斑的隧道顶上滴落下来,油虹在甲板对面污浊的水洼上闪闪发光。
陀迦顿跑过去追上了他。
“还好吗?”他问。
“没想到我会在集会上遇见你。”洛肯说。
“没想到我也在集会上遇见你。”陀迦顿回答,“你这么死板的人都能进来?”
洛肯笑了。陀迦顿跑到前面,跳起来用手掌去拍头顶的蒸汽管道。结果一无所获,还在落地时溅起一脚的水。
洛肯笑了,摇了摇头,也照做了,拍得比陀迦顿还高。
管道的共振声沿隧道轰鸣。
“在引擎室下面,”陀迦顿说,“那里的管道是这里的两倍高,但我能摸得到。”
“你吹牛。”
“我说到做到。”
“我倒要好好见识。”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陀迦顿用口哨大声吹着跑调的军团进行曲。
“无话可说了吧?”他终于问道。
“什么?”
“别装傻了。”
“我是误会了。我现在理解集会了。”
“然后呢?”
洛肯停了下来,看着陀迦顿。“我只有一个忧虑,”他说,“集会是秘密组织的,因此,显而易见,集会很善于保密。但我有个关于保守秘密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擅长保守秘密,那么谁知道你最后保守的秘密是好是坏呢?”
陀迦顿憋笑憋了好一会儿,然后实在没能忍住。“妈呀。”他笑得说不清话,“我实在忍不住了。你的想法太耿直了。”
洛肯也笑了,但他的声音很严肃。“你一直都说我很耿直,但这次我是认真的,塔里克。集会所一直隐藏得很好。它已经习惯于隐藏秘密。想象一下,如果它真的想隐藏什么,又有谁能发现?”
“隐瞒什么,隐瞒你脑筋不好用的事实?”陀迦顿问,“我以为这是个常识呢。这么看来集会的确隐瞒了很多可怕的秘密。很多很可怕!”陀迦顿咯咯地笑了。他忍住笑意。“那么……你还会再来吗?”
“天机不可泄露。”洛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