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依旧,四人的小队行走在小路上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一个阿瓦兰托人,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辰极小队已经离开了亚德莱德市,向着稍靠南的地方前进着。看上去任务指标上给出的目标地点含糊不清竟然囊括了半径二十公里的地区,说的是亚德莱德以南十五公里,其实需要小队搜索的范围还涵盖了一部分城区,换句人话说,就是根本不可能靠着一个小队完成的任务。
黄亦宽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三位少女。
真是别扭的队伍啊……他不由得自嘲。他是亚联的军人,这不错,也没什么问题;洛琳是他被要求“看护”的对象,这也没问题——当然,他尽可能做到真正的去照顾洛琳,而非组织上要求的仅仅看守。
作为亚联的军人,命令他不得不服从,当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暂且服从罢了。一旦洛琳成为那些争权夺利者手中的筹码——毕竟她是为数不多与阿瓦兰托人有语言交流的人类——,他已经打定主意会拼尽一切,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护好她,就算与政府作对。他已经失去了小雨,也失去了挚友夏轩,他不能让自己的朋友…再失去什么了。
而这队伍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两个Project-0的女孩。身为队长,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此行确切目的地与确切目标物的——一个先驱的遗迹——,不过他显然没办法和她们说,因为那些东西,肯定逃不脱成为新Project-0参与者噩梦的命运。或者说,新的Project-0实验供体们,难逃被那些东西残害的命运。
但他只能这么做,他目前别无选择。
他让艾芙尔拿着他的步枪,让她和洛琳一起做火力支援,自己则用匕首和希娅一起,与阿瓦兰托人近身搏斗,这也根本不是预先的作战计划里的安排——任务简报里分明写着,要他时时刻刻看护洛琳,让希娅独自和阿瓦兰托人白刃战。他记得他当时拿着任务书,一言难尽地苦笑了两声,差点被来巡视的领导听见。那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他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三位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根据他的记忆,就快到那个遗迹的准确方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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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没办法找了…这么大片地方,就是把我们带来的储备粮全吃完了,也撑不到搜完吧?”我开始发牢骚。
其实不能说开始发牢骚,应该在之前加一个“又”字。早在我们开始搜索前,我就明确的说过,仅凭我们一支小队,绝无可能搜遍整个目标区域。除非军部的那帮子就是让这只小队出来送死的,根本不打算让他们回去。
我回头看了看黄亦宽,隔着头盔开裂的玻璃,看不到他的表情。
“先休息一下吧,至少整理一下线索和思路。这样找下去绝无任何效果,况且时间也不早了。”我提议。
“啊……啊。”黄亦宽回答。
我们找了一处地下的私人停车场,在一个角落里坐成一圈。
黄亦宽摘下头盔,他脸上的表情并不算好看。
“黄亦宽,”我看着他,“你是辰极小队的队长,是吗?”
“是。”他答,“怎么了?”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僵硬,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别的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目的地的确切坐标吗?”我刚问完,洛琳和希娅向我投来稍显异样的目光。
“……”黄亦宽的目光微微越过我,看向我的身后,似乎在避免和我对视。
“不……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那我问你,”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部队里惹了什么大人物了才被丢到这边?”
“啊这……”他又将目光移回我身上,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不少,“我…我也不太清楚这个…”
奇怪…不清楚你一副还感到如释重负的表情?
猜不透啊,黄老汉……
我打算摊牌:“我这么给你说吧,黄老汉,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已经和你说的明明白白的了,一支小队,只携带三天的干粮,绝对、绝对、绝对无法长途跋涉几十公里,搜索完半径二十公里的每一寸土地!要不然,就是上面那帮子混蛋决心要让这只小队全部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我话没说完,黄亦宽几乎是跳了起来,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如果他知道这次要寻找的目标的具体位置,那么让他吐出来就好,如果不知道,也好办,那就说明没有任务目标,我们可以就近找一个机场,搞一架能飞的玩意儿,直接飞回亚联大陆,狠狠的在那些敢让洛琳来送死的混蛋脸上抽几道血印子。
“艾芙尔…你…刚刚叫我什么?”他略显迟疑地问。
“我刚刚叫了你什么?我怎么知道………”我思索了不到半秒,“啊,黄老汉啊,怎么……”话说到一半,卡在嘴边。黄老汉,这个外号可是我在高中的时候给他起的,除了我,估计不会有几个人这么叫他。
啊这………冷汗顺着背往下淌。
有了。
“莫非你觉得自己显得很年轻的样子?看看你那抬头纹……”距离话卡在嘴边不到半秒,我立刻接上这句补充。还好反应快,不至于显得过于不自然。
“宽,是这样…”希娅仔细打量了黄亦宽的脸,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啊…这………”黄亦宽一时语塞。
他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如果说当着洛琳和希娅的面,他不好,或者不能说出实情的话,那么对于我这个“局外人”,或许可以……
“这样吧,宽,我们去外面聊。”我指了指地下通道出口,然后看着洛琳和希娅,“可以吗?”
“诶,艾芙尔愿意的话就去吧,不用考虑我们的感受的。”洛琳答。
“去吧。”希娅答。
黄亦宽别无他法,跟着我从地下室出来,到了街边的一家店铺里。
商店里一片凋敝的景象:玻璃被砸碎,有东西的、没东西的包装盒散落一地,墙面染着泥污和不知名的褐色印记…………像极了两百年前北美某国在一次疫情中的景象。
我找来两个柜子,倒下来的高度刚好可以当作凳子。我和黄亦宽面对面的坐着。
“宽,”我看着他,“刚刚我说的很清楚了。说吧,到底有没有目的地。”
“这…”黄亦宽皱着眉,“我不清楚…”
他仍旧含糊其辞。
“宽,或许你有不可言说的理由一定要瞒着洛琳和希娅,但你忘了,我目前还是个‘局外人’,对于我,你没有隐瞒的必要。”
“没有隐瞒的必要……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也这么对我说过,没有隐瞒的必要…”黄亦宽抬头看着我,“他看似是要我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不过想帮我分担一些痛苦…你不知道,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被同学和班主任逼得抑郁,从十九楼一跃而下。”他诉说着往事,瞳孔里染着一层忧愁。
十九楼一跃而下……怎么这么熟悉……
“啊!”我几乎失声。是啊,我知道,他所说的那个人,从十九楼一跃而下,落在树冠层,然后落在地上,被抬上救护车是还奄奄一息,在医院确认的临床死亡。那人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怎么了?艾芙尔?”黄亦宽看着我。我的表情大概十分异常。
“啊…没什么。”
“莫非你听说过?”他的表情带着怀疑的色彩。
既然引起了怀疑,这时候,否定往往能带来更差的效果……那么…
“当然听说过…黑羊效应。”我回答。
“啊……”黄亦宽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你怎么知道是黑羊……”
“啊…”他给我说了些啥来着…“你说他从十九楼一跃而下,是被他们班主任的偏爱学生和不作为、班里学生拉帮结派针对他逼出抑郁导致的,这不是黑羊效应吗??”我歪着头,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我明明只给你说了他是被班主任和学生逼的。”
啊这……从喊他黄老汉开始连踩几个坑……我今天怎么了?
“我没记错的话,这些话我应该只对一个人说过,一般也只有他会叫我黄老汉。”黄亦宽说着,“而且…那个阿瓦兰托人说的,自治领南部的剑士,说的是你吗?”
“啊……我不清楚,你别乱想,怕是蜥蜴人口嗨哦……”我开始含糊其辞。
“你…”黄亦宽的脸色浮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你就像是怕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一样,一直给我喂线索,还不带重样的。”他站起来,按住我的肩膀,机械义肢的力量出奇的大,我没法站起来。
“是你吧,轩?”他笑着看着我,“知道林生的死,知道我的外号,用着水鸥流的剑术,向前突进快到看不清动作的横斩。你可能忘了,我是到现场看了亚联青少年剑道比赛的。”
“这…”我无可辩驳。“好吧,是我。不过…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是我吗?”我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还是你,不管原来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你还活着,对于我、对于洛琳,都足够了。”黄亦宽松开我肩上手,将他那“原装”的左手搭在我头上,两只狐狸耳朵之间,轻轻地抚摸。这一次,他没有碰我的耳朵。
“原来你看的这么开的吗……”我低着头。
“不过,你想让我回到原来那样,是不可能了的。所以……我希望……就当那个我已经死了,不存在了,现在的我是另一个人吧。好吗?”我知道,对我而言,完完全全放下过去,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毕竟我还在担心着,想要保护着洛琳;我还想过回家,看看渐渐老去的爸妈。但我还是这么对他说了。
“我当然知道,这,我也不会对任何人再说起了,”他答,“轩,那我…已经没法再叫你轩了,对吧?”
“这…”我哭笑不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难道要我在洛琳面前,还顶着一个死人的名字?”
“了解。既然这样的话,那接下来谈谈目的地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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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觉得,我们会因为搜索目标是先驱遗迹而感到反感吗?”我看着黄亦宽铺开的纸质地图。
“对。”他答,“尤其是希娅…她厌恶这个工程本身,更厌恶为Project-0寻找更多的实验素材。”
“我原来也给你说过吧…………啥都不说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别人只会觉得你这个人城府好深,觉得你在刻意疏远关系。本来这事情错不在你,但你刻意隐瞒,就显得你像是那帮子领导的走狗一样。”
“你还真是没多大变化啊,怼我从来直言不讳……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你…事情已经脱离了你能够控制的范围,让你都束手无策了?”
“差不多是这样。现在离那个遗迹只有两公里多一些,最晚明天中午我们就要抵达。”
“我………怎么说呢,宽,你不像以前的你了。”
“怎么说?”
“唉…”我扶着额头,“以前的你,肯定会以各种方法,将搜索的目的地保密起来,并且将不告知小队成员的做法归咎为上级领导的命令。你绝对不会说你不知道目的地,而是说你知道目的地,但不知道哪里是什么,因为该死的领导干部在你到达目标后才下发具体任务内容。”
“我原来……对啊,那才是原来的我……但是……”黄亦宽楚着眉头,“我……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可是真够混蛋的……”
“所以你在否定之前的自己。”
“对…”
“所以你才参军。”
“对…”
“所以你才变成这个样子。”
“对。”黄亦宽一连答了几个“对”,却没注意到我压根没使用疑问的语气。
“老汉,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陈述你的现状。”我拍拍他的肩,“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但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像个人。不过,我觉得,你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最好自己解决。回去对她们说吧,把话说清楚,认真聊一聊。我陪着你。”
“啊………啊。”他有些犹豫地答应了两声,站起身,跟着我走向地下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