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老黄,怎么了?你不是在部队上吗?怎么有空和我打电话了?”秦骞合上教辅书,捏了捏鼻梁,试图缓解双眼的酸涩感。
“我们部队不忙,想请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止住了,智能降噪系统没来得及立刻切断音频信号传输,那么一瞬间,秦骞听到了非常嘈杂的背景音。
“不忙?老黄,你这是在哪啊,这么吵?我听林汐说,你被派到澳大利亚了?你不是才入伍一年吗?”
“我…我在返程的运输机上。去那边疏散了一下当地群众。”电话那头的人操作了一阵,似乎是关闭了语音降噪,霎时间,运输机射流引擎尖锐的呼啸声涌入耳道。过了几秒钟,降噪被再度打开,环境音恢复了正常。“这运输机上的噪声我也没办法。”
“回来了啊,那好啊,路上注意安全,平安回家咯。”秦骞说。
“骞,你现在人还在北京吗?”
“在。怎么了?老爹这阵子要留在北京这边工作,我就干脆假期也留在这边了。”他仰着头,环视了一遍空无一人的卧室。
“那行…等我回来请你喝一杯。”
“没别的事儿了?”
“没了。”
“害,真没事儿了?这几句话,犯不着非得在飞机上跟我打电话吧?我记得民用频道的卫星电话,资费可不便宜。”
“好吧,有事儿,但我刚刚想了想,觉着电话里说不清。回来再联系你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留下一连串断线的忙音。
“害…”秦骞把手机撂在书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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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骞,上次送你的那瓶金酒,喝得习惯吗?”黄亦宽问。
“还行。”秦骞答。
“那好,先给老秦来一份【老朋友】。我的话…尼格罗尼。”
“你们俩,都吃过饭了?”林汐有些迟疑地看着黄亦宽和秦骞,“洛琳呢?”
“她啊…她和希娅,还有艾芙尔在一起。”黄亦宽答。
“艾芙尔?艾芙尔·格雷?”
“是她。啊!不对……你认识她?”黄亦宽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将这个艾芙尔完全带入了曾经夏轩的角色中,以至于他对林汐说出艾芙尔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有思考她是否认识艾芙尔这个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知为何,林汐的确认识这个艾芙尔。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林汐一边回答,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宽口香槟杯、一只预调杯和一只搅拌杯。
“她乘的客机在太平洋遇难,迫降在澳大利亚,刚好遇到我们。你是怎么认识她的?”黄亦宽不打算过多的隐瞒实情。
“你走的那天下午,她来我店里喝咖啡,聊了一会儿天,认识了。怎么了吗?”林汐向香槟杯中置入冰块,搅拌。
“没怎么。你真的信我的说辞?”
“没什么信不信的。那孩子的耳朵和尾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普普通通的人。”林汐答。
“啊…原来她当着你的面没有藏耳朵和尾巴吗。好吧…对了,你问我们吃饭没是为什么?”黄亦宽岔开话题。
“因为你俩要喝的酒——”林汐在搅拌杯里加入冰块,搅拌“度数都不低,空腹喝伤胃。我觉得你能点这两杯酒,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
“啊……”黄亦宽拉了个椅子,坐在吧台前。
“骞,怎么不说话?”他看着从刚在起就一言不发的秦骞。
“我在想……老黄,你是不是又要拉我下什么浑水了?”秦骞看着林汐用量杯将40毫升黑麦威士忌、15毫升干味美思和20毫升金巴利依次倒入预调杯里。
“拉你下水?啊……这次应该不至于了,哈…还记着我拖着你去掺合你老爹项目组的事儿呐?”黄亦宽知道,他指的是关于他父亲所在Project-0的事情。
“怎么不记得…希娅怎样了?”
“还好。比刚从项目里出来的时候好多了,至少不是那么一天到晚无精打采的,”黄亦宽答,“也是多亏了你爸愿意帮忙…”
“老黄,其实我还是想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她从project-0里拉出来?”
“我…你知道…我见不得一个绝望的人寻死。”黄亦宽的音调低了一个八度。
“哗啦”
林汐将宽口香槟杯里的冰块和搅拌杯里的冰水倒掉,又将酒倒进搅拌杯里,搅拌。
橙色的酒液被倒入宽香槟杯中,林汐取出一片橙皮,在杯子上方挤出气雾,最后将酒杯推到秦骞面前。
可以…了吗?”秦骞问。此前,他从未尝试过这种饮酒的方式。他所接触的,大多是逢年过节是餐桌上的白酒,和朋友聚会是一听一听的啤酒。
“可以,请用吧。”
“啊,好,好。”秦骞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黑麦威士忌和干味美思干辣的口感和不低的酒精含量灼烧着他的消化道,但并不像饮下动辄五十度的白酒那样令人痛苦。酒体干辣的同时,带有些许甜味和淡淡的苦涩感,加上威士忌本身令人愉悦的香气,使得它赋予了酒客十分舒适的饮酒体验。
“所以,老黄,这次你要我帮你什么?”秦骞放下酒杯。
林汐将搅拌杯和预调杯清洗干净,又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古典杯,准备调制黄亦宽要的那杯尼格罗尼。
“啊…”黄亦宽犹豫片刻,他看着秦骞:“我想请你爸…帮我打听一下另一个Project-0,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能捞出来……”
“我就知道…老黄啊,”秦骞拍了拍黄亦宽的肩膀,“我知道你想把谁捞出来。希娅的妹妹,对吧?”
“是…”黄亦宽答。
林汐将冰块置入搅拌杯和古典杯中,再向预调杯中滴入两滴橙苦精。
“老黄,我问你个问题…你把她从项目里捞出来,是为什么?”秦骞问。
“我…欠希娅一个不小的人情,得还,没有更好的法子了。”黄亦宽答。
林汐将35毫升的金酒、15毫升金巴利和20毫升甜味美思依次倒入预调杯里。
“啊…这样啊……老黄,我倒是可以拜托我爸,他也肯定会帮你,但是你得明白,能不能成,我没办法向你保证的,我老爹他,也不是万能…”李荣骞说。
林汐轻轻搅拌了一下预调杯里的酒液,用勺蘸了些许,放在手背上,尝了尝味道。没有问题。于是她将预调杯里的酒倒进搅拌杯,Stir,再倒入古典杯中。
“没事…这样就好…”黄亦宽答。
林汐又取出一片橙皮,在酒液上方挤出气雾,又放入杯中,然后把酒推到黄亦宽面前。
“不过老黄,我还是有一点想问你,你把她从项目里拉出来,往后呢?打算让那孩子做什么?你用部队的名义把她从project-0里带出来,要跟着你的小队上前线么?”秦骞站起来,“不管怎样…这个我觉得是最重要的,也最需要优先考量的。我会帮你问一下老爹,但你至少得给出那孩子往后应该怎样的方案。”李荣骞又拿起酒杯。
“嗯……所以我还得……和你商量商量。”黄亦宽拿过那杯尼格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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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熄灭手机的屏幕,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玲给我的邮件。她告诉我,毕竟是给了我project-0的身份,因为某些原因,我得到北京这边的Project-0项目里做一些汇报。北京这边负责人的办公室地址也一并给我了。
半个小时前,我才编辑好一封邮件,用来简述我在澳大利亚的遗迹里解析出道重力场发生器结构,正考虑这要不要发送给玲。现在看来…还是等一等吧,等我处理完这边的杂事儿。
也罢…毕竟我明目张胆的用这个身份买飞机票,办理入境手续,还莫名其妙的淌了一趟澳大利亚的浑水。
“怎么了?艾芙尔?”洛琳在我身边坐下。
“我要去见一下这边Project-0的负责人…”
“欸?不会被抓回实验室吗?”
“不会,北京没有实验室。这种项目一般放在大西北,那种跑出来没地方去,或者说跑出来也活不下去的地方。”
我起身,走到门口,穿上那双长筒靴,取下一件下摆很长的风衣,用来遮挡耳朵和尾巴——我实在懒得再搞那些有的没的高分子材料。
“洛琳啊,”我说,“希娅起来了的话,要是问我去哪了,就说我去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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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普通的办公楼,是一家能源公司的办公楼。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簿,没错。
进门,上楼,绕过各个部门标着标示牌的办公室,在这层楼的偏僻的走道里,我找到了我的目的地:人力与社会资源管理研究办公室。
“咚咚”我轻轻敲了两下厚重的实木大门。
“额…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我是艾芙尔·格雷。请允许我代深井博士向您问好。”我答
“啊…”门里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啊……小骞,你去开门。”
“好的。”
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随着门被打开,又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秦骞,我的高中同学。
“请进,格雷小姐。”秦骞让了半个身子。我看到他手里夹着一个文件袋。
“啊…”我走进屋内,秦骞走出门,将门从外部关上。
我摘下风衣的兜帽,算是释放一下一直被压在帽檐下的耳朵。
屋内的陈设稍显复古,墙上挂着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字画,那画卷上“拙山尽起”四字苍劲有力,却认不得是哪位大家的笔触。画下,下摆着一套木制沙发和茶几,沙发的对面,是一个老式的文件柜。靠窗边,实木的办公案上不见电脑和pad,倒是摊开着一个活页夹,放着几支钢笔、两块木镇纸和一瓶墨水。
桌后,鬓角渐白的男人正襟危坐。
秦骞的父亲,秦九章,高中开家长会的时候有几次谋面,在班级里谋有一官半职的我曾帮班主任收集过全班同学的个人信息卡,有不少诸如从事作画、配音的家长会将自己的职业填写为“自由职业”,唯独秦骞父亲在【职业】一栏填入了“无业”这么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词语。当时,我只觉得可能他是从事国安职业的人员,却没想到能在这种项目的办公室里遇到他。
“秦…先生,您好…”我差点儿习惯性地叫他“秦叔”
“坐吧…孩子…”秦叔站起来,示意我在沙发上落座。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普洱茶饼,一把茶针,一柄段泥紫砂石瓢和两只茶杯。
他合上活页夹,移开桌上陈设,将那茶饼慢条斯理地捣开,置入壶中,走到净水器前,接上一壶开水,然后把那一壶和两只茶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一只在我面前,一只在他面前。
“额…秦叔?”
“喝吧孩子。”秦叔给我沏上大半杯,又给自己沏上半杯。
“啊…谢谢秦叔…”我捧起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
“你的…经历我听说了。艾芙尔,我这么称呼你,可以么?”秦叔说,“你是少数几个愿意叫我秦叔,而不是叫秦先生或者直呼其名的孩子。”
“啊…没问题,秦叔,”我答,“不过我……具体需要来汇报什么?”
“汇报…我觉得是不需要什么汇报了。但是上面非要走这么个流程。唯一需要问你的就是,澳大利亚走了这么一趟,你是愿意回日本那边去,还是留在这里?回去的话,就是回深井小姐的研究室去,留在这的话,就是留在你们的小队里。”
“我留在这。”我没有丝毫犹豫
“啊…”秦叔挠了挠头,“好。”
“那……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准备起身。
“可以再坐一会儿吗?我们…再聊些别的吧。”秦叔给我的茶杯里又添了些茶。
“啊…好。”我不得不再端起茶杯。
“艾芙尔你……我听说……你们找到先驱的遗迹了,是吗?”
“嗯,是的。怎么了吗?”我从未打算隐瞒这个事实。
“你们…有从遗迹里带出一些什么东西来吗?”秦叔说出这句话,似乎有感觉有些不妥,他放下茶盅,双手握拳顶住额头,肘部支在膝盖上,又补充着说,“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秦叔你问这个……就算说没别的意思,我能不往有别的意思那方面去想吗?”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子如其父,父亦如其子,秦骞和我相处的三年,让我知道他家里绝对不会有一个想从某个项目里抢得某一项成就的最新消息,然后拿去上头邀功的人。秦叔这么问,想必有其他的难处。
“秦叔,您是上面有安排,必须要从我这问出一些什么来吗?”
“啊…不……不,”秦叔想了想,“抬起头看着我,“算了,和你说也无妨。叔我年过半百的人了,没欠过什么大人情…只是…原来在生物科学研究所里…十分对不住…一个同事…他托付给我的孩子…没能照顾好。他啊…是不主张在孩子身上做这些事情的。所以我想…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几个孩子出来。”
“这样啊…这种事情,即使是您也没办法完全做的了主吗?”
“艾芙尔,叔我之前只是一个研究员,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带的学生多,学生又都在项目里,就成了这边项目的负责人。要捞人出来,多多少少是有些条件的。”秦叔喝了半口茶,又给自己添了半杯。
“这样啊…那,秦叔,你有负责一个叫‘安娜’的孩子吗?她姐姐在我们小队里,既然您打算从项目里捞人的话,我想…能不能请您优先考虑一下她之类的……”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希娅的妹妹。
“啊…这!我…我正是想这样。这孩子是我这边能给负责到的最后一个了。刚刚走的那个是我儿子,他刚刚才和我说,你们队长想要我帮这方面的忙。”
啊…黄亦宽吗?
“他…战术小队队长的名义捞人的话,不会有什么合理的由头吧?”我问。
“的确…但在没有相应代价的前提下,这是可能性最大的方法了。只是就算从项目里出来,叔我也不希望她那么大的孩子上战场去。”
“秦叔,这样吧,我的确从遗迹里拿了点儿东西出来,但也仅仅限于一些组件的设计结构。要不您直接带着我去见有权限处理安娜的事情的那些人好了,我们直接跟他们谈,省去了麻烦事儿,结果也能更直截了当。”
“这…倒也不是不行。那我安排时间,你…到时候我再和你联系,好吗,孩子?”秦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好。还有啊,秦叔,如果能成的话,可能得麻烦你照顾那孩子一阵子了。”我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我先告辞了。”
“好的…去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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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新生的银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