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先生》
Episode 1-A
“没人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也没人知道天什么时候会下雨,所以我诚心向夫人您推荐这款狐皮披肩。风雪不湿,风霜不寒,而且浸过香油,手感一流还有不熏人的芳香。”
“我想看看。”夫人是一头绵羊,锦帛加身,端庄优雅,她身上的毛色是那种没法挑剔的白色,看起来十分动人,在秋天这会的阳光下映得像是一撮撮金色的瑰宝。她轻轻抬头,哼了低沉的一声。
跟在她身后的小羊羔懂得绵羊夫人的意思,上前去接住商人递过来的狐皮披肩。
小羊羔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披肩捧到夫人面前,夫人抚了一把,又微微低头嗅了嗅。
“果香松脂?”
“夫人您可真是有品味!”
“可是我们这一带没有出产松脂的地方呀?”绵羊夫人瞥了一眼商贩,他是只狐狸,用发胶将自己的毛发都向后理去,给人一种有别于普通狐狸的干练、实诚的感觉。
“夫人您大可放心,我来自遥远的北方森林。那里有成片的松林,我们那边的松脂可是出了名的。”
“噢!你是北方来的?”
“我叫查普曼,夫人。”
“好吧,我买下来了,过冬的时候应该会用得上。”夫人抖擞着自己身上的羊毛,展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商人查普曼一听,拍着手就高兴就把披肩包装了起来:“如果夫人您对货品有什么不满意的话,随时可以回来找我!”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先去找埃里克先生的。”
“埃里克先生?请问哪位是埃里克先生?”
“你不认识埃里克先生吗?”
“我刚来这座小镇做生意,请夫人您原谅我的无知。”查普曼深深一鞠躬。
当然,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埃里克先生到底什么人,但只要低下头,表达出一种可怜可悲的低姿态,人自然而然会向自己施予“怜悯”。
查普曼非常熟捻这些法子。
“埃里克先生是我们小镇上最有威望的人,最近他还被推选去当了小镇代表,只要有什么问题出现,他就不会坐视不管。”
这话听起来多少像是带有点威吓的感觉。查普曼心中估摸着夫人是想给他这外地人一个下马威。
“听起来真是位值得人放心和尊敬的先生!”查普曼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深秋而临冬的这段时节里,最不缺的就是皮毛、服饰的买卖生意,来自北方的漂流商人大量涌到南方,为南方居民带来许多平常压根无法买到或者看见的皮革、毛衣等货品。虽然因为不识货被骗的客人还有昧着良心行骗的商人都不在少数,但小镇里这会还是最热闹的。
“查普曼先生,今天的生意不错啊!”隔壁摊子也是卖草皮的,由本地商贩阿八经营起来,但比起查普曼的摊位,他的店面显然要穷酸得多。
阿八论资历算是查普曼的老前辈,但查普曼不懂他的经营模式究竟有何不妥,他只能将其归咎为区域划分的缺陷了。
如果他要摆一个皮草摊位,那么查普曼更愿意隔壁是一家皮草加工摊位,而不是一个竞争对手。
况且这里不止有一家阿八皮草,而是三十多家店面各异,却同样做皮草生意的摊子。
这实在算不上是竞争促使进步。
“哪里哪里,都是运气好了些罢!我们可都还差得远,得趁着南方还没到雨季,赚多些!”查普曼陪笑道。
“哎,北方商人就是容易赚钱啊,我们这些本地人只能勉强混口饭吃。尤其是到冬天,你们全跑来南方,我们就更难做生意了。”阿八收拾起摊位,也不顾查普曼的心情开始抱怨起来。
查普曼只能陪着笑,他知道外来商人都这样,遭到排挤是常事,没有对他动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这时候就更要作淡然镇定的样子,让别人懂得他们就是在拿自己的脑袋磕石头。
业绩是查普曼最好的防卫武器。
说起来狐狸的笑是很让人怜爱和喜欢的,当然,也有人会因此心生警惕,毕竟狐狸的名声不大好。
查普曼其实挺遭这样的身份黑,可它不能去扮作一只老虎,那真得是败坏名声了。
他只是个皮草商人,只是个恰好生为狐狸,立志兢兢业业、诚信经营赚钱的商人。
但查普曼在这也不算太委屈,因为隔壁阿八是老鼠。
查普曼无奈一笑,看天色已渐入夜,便收拾了一下店面,关了铺子回旅馆休息。
“晚安,阿八先生。”
“晚安,查普曼先生。”
沿着摊位对开的恒泉大道往旅馆走,查普曼可以享受到这座南方小镇最棒的风景。
他在北方生活时可从不会有依水而生的地方可去,北方一到这时候已是千里冰封,没有多少生机,只剩下万籁俱寂的荒凉,实在无趣。
南方不一样,这里没有结冰,没有会令人眼睛不适的皑皑雪原,他甚至还能抚摸着路边草丛里深绿的枝叶,感受四季轮转却不变移的盎然生机。
恒泉大道是南方小镇的主干道,查普曼不知道它是多少年前修建的,但大道两旁的阶梯式水道设计总能给他一些惊叹的余地。
南方小镇的北边是一片连绵的山岭,那有数口山泉汇集而成的河流,南方小镇的居民们开凿渠道,造出水轮,然后利用恒泉大道这由北向南是段超长单向斜坡的特殊地形,将山泉水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家每户之中。
江河就像南方大地上与生俱来的脉络,它们在浩瀚大地的体表上延展、盘旋,滋润着每一寸南方的土壤。
水推着风车转、水拉着石磨走、水给予发电机近乎永久的动力......这些都是查普曼在北方难以见到的。
这儿四处都是潺潺的流水声,以及人与水之间和谐相处的共鸣。
据说夜幕降临后,路上的灯便会全部打开,有温暖的橘色光芒像母亲的臂弯般拥抱住这个小镇,令它入睡,使它安眠。
查普曼在路边捧起一些水直接饮尽,还是甜的。
据说这些水在输送到往南的城区之后,就会经由几条水道分流而出,那儿的水的滋味就大不如此了。
查普曼回到旅馆后已经夜深,洗漱完之后躺去柔软的床上,这种一瞬间放松的感觉令查普曼倍感安慰:“啊!”
查普曼今天也是忙活了一天,他觉得充实,是商人的理想状态,“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床铺呢?居然比我的皮毛还舒服。”
查普曼已患上些工作病,他总爱琢磨这些材料问题,当然,他如此卖力也是有理由的——他得赶在这个冬天,赚多些钱回北方给自家老父亲看病买药用。
查普曼的生意虽然是今年北下商人里最好的一位,但他算过一笔账,赚的钱还是有些吃力的。
狐狸是独居群体,像查普曼的老父亲这般高岁数的人,族群大多令其安心而生、安心而死,不会过多干预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可查普曼不乐意,他的经商之路是老父亲带起来的,也是老父亲教会了查普曼更为圆润的为人处世之道,令查普曼与族人们大不一样,与众不同。
可这如今还没事业有成,查普曼就要看着老父亲在病中死去,简直笑话。
“我也该睡了。”
查普曼锁上自己的心事,关掉桌上的台灯,渐渐入了眠。
他相信每个明天都是在不同的前方走着的。
第二天,查普曼下榻的旅馆就来了几个小镇上的治安官——查普曼这一个月存下来的钱被人窃走了。
查普曼精神恍惚地坐在床上,他怎么也想不起昨晚为何能有盗贼溜进房间里。
他的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着的,窗户没有被打开过,如果有的话那嘎吱的巨响绝对逃不过查普曼的耳朵,更何况窗户的锁好好在那扣着。
“查普曼先生,你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那不可能!我一个月的积蓄怎么会不翼而飞的!”查普曼很是激动,他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的父亲正等着这笔钱治病呀!”
几位治安官耸耸肩:“很抱歉,但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的,请耐心等待。”
查普曼心里突然一阵寒凉袭来,他是个商人,察言观色是一项基本技能。
哪怕他还不怎么熟练,但他有时候挺怕看懂了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那样容易令自己沾染上恶意和猜忌,但这是他避不过的东西。
治安官们没过晌午就收队离开了,查普曼心想这笔款项是要变成云在天上飞了。
不,其实更糟,云起码是能看见的。
查普曼今天不想去开店了,他哪都不想去。
他只能走在恒泉大道上,看那些不侵犯彼此领地,却又在互相依偎而生的植物发呆。
“你说人人都这样安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工作得有多好。”南方特有的潮湿冷风还是十分惹人厌的,它吹得查普曼不自觉地裹紧身上的大衣。
查普曼看着这南方小镇,看着来往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来错了地方。
他来了一座不属于他的小镇。
小镇如此繁华,人也多,他那坦诚之心、救父之情算得了什么?他们每个走过的人都有杂七杂八的心情不说,难道只有他查普曼一人的家庭有困难?
查普曼开始对自己的内心想法妥协了。
他想兴许那个窃贼也有一场对于他而言如同天崩地裂的灾难发生了,所以在昨夜他那笔象征着希望的积蓄,在他人之手成为了另一种救世的存在。
他是个异乡人,怎么敢多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可我就是不服气!”查普曼一跺脚,把那些慈悲的想法都抹去,他强迫着自己去坚强。
在恒泉大道的路基底下有几条穿行过老街区的羊肠小道,他低头看见了昨天的羊贵妇。
她仍是穿着大方,眉里唇间都是恬雅的气质。
查普曼突然想起了昨天贵妇说过的话,连忙奔去摊位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