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先生》
Episode 1-B
说起埃里克先生的住处,在这座南方小镇里无人不知,他是小镇上人人加以称赞的一位传奇人物。
“如果说老天爷要在我们小镇买房子,那他肯定会选择与埃里克先生做邻居。”
“对,赞成。”
“所以那位埃里克先生的住处在哪呢?”查普曼的摊子附近有两位摆水果摊的大娘,为人出了名的好,还知道不少关于南方小镇里的杂事。
“对对!不小心跑偏了。”两位大娘咯咯地笑。
“埃里克先生的家就在那,看到了吗?”
“哪?”
两位大妈指向北面的连峰岭:“就那,山脚下有一片住宅区的。”
“我过去之后就能找到埃里克先生了?”
“当然!”
“你到了那边随便找个人问就会知道了。”
“没错,毕竟埃里克先生这么有名,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住哪。”
“之前那附近有个孩子受伤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那孩子送到了埃里克先生住处去,才过了一天!那孩子就活蹦乱跳了!”
“嚯!老天爷可能不买房子,就住在埃里克先生他家!”
“太伟大了!真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查普曼悻悻一别。他手里还有些钱,拿去买了份伴手礼:“他或许是个贤者一样的人,那我的伴手礼就会衬得我庸俗。”
查普曼在路上心急地加快脚步:“但或许他只是个装模作样的市侩佬?那没有伴手礼我就难办事了。”
半个小时后,查普曼摸着山下居民们的指引,找到了埃里克先生的家。
他就站在埃里克先生家门前,咚咚地敲了门。
查普曼并非不拘谨紧张,只是这埃里克先生的家实在与周围与周围建筑没有什么区别,一片小花园,一栋白房子,一个没有狗在的狗窝,这样普通的环境让查普曼产生了一种平庸随和的感觉。
他还发现不少人经过埃里克先生家门前时都会脱下帽子,查普曼分不清他们是在和谁打招呼。
屋子里没什么反应,查普曼心生疑惑,再敲了一下。
“我叫查普曼!请问埃里克先生在吗!”
“咚隆咚隆!”
那声音不像是人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反倒像是什么重物撞击了地板。
但查普曼并不这么想。
他想埃里克先生在平时一定有做什么运动、体能训练之类的,所以这咚隆声响是与其匹配的、“壮硕”的脚步声。
门啪嗒一声打开,但是打开得不多。
查普曼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忐忑不安,但外在保持得非常淡然。
“你好!埃里克先生!”
没有人回应,查普曼侧了个身子看进屋子里。
他又低头瞧了眼,原来推开门的是一条狗。
“腊肠狗?”
这腊肠狗长得很是别致有风味,是微辣熏肉肠。一股浓郁肉香味与引人垂涎的辣息从肠衣里漫出,令体表泛着些油光的这条腊肠狗很是诡异却又滑稽。它的尾巴是一条用绳子扎得紧实的小段香肠,甩得飞快,就像风车一样。
“噢!这是我家的狗,它叫风车。”
埃里克先生家里的窗帘没拉开,所以大厅的光线十分暗淡,映得走出来的人身形巨大,足足有查普曼的七八倍高大。
“天呐......”查普曼一下翻了白眼珠子晕过去,只留下这么两个字。
这时天空放了晴,阳光晃入了埃里克先生的家里。
埃里克先生只是个稻草人,他抱着一大捆干草站在门前:“你好?”
————
等查普曼醒来时,风车——埃里克先生家里的那条腊肠狗正趴在他身上吐着舌头,一阵烟熏肉的香味飘入他的鼻中,还有些辛辣的刺激。
查普曼皱着眉头把风车抱下去,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埃里克先生的家里,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探进来,将屋里那些堆放得东乱西歪的荣誉照得蒙尽尘埃、落魄万分。
各种样式和名分的奖证、勋章在大厅里或是充当桌脚垫,或是成为了草纸,一声不吭地在诉说那些光辉的岁月。
查普曼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听到了屋外有人在谈话。
埃里克先生就在外面,他和一家人打着招呼,聊起家常,说实话查普曼很难看懂埃里克先生的表情,他虽然是人,却也不像那些普通人。
查普曼才不会相信稻草人居然会有生命——直到今天他亲眼目睹了一个稻草人站在自家门前同人交谈甚欢,身体还能随交流而摇来晃去之前,他都不曾相信过。
埃里克先生说话时体态很有意思,因为他只有一根竹棍子支撑起那被稻草捆成的身体,所以每当说话的时候他总要前后摇晃起身子,像不倒翁。一顶足大的宽檐草帽扣在他的头上,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却也衬得他的整个身体十分瘦弱。
查普曼是不懂为何有两段树枝插在了草帽上,抑或是在埃里克先生的脑袋后面长出来的,但两段树枝十分青葱娇嫩,一点也不和这个冬季做配合。
一只灰伯劳鸟和一只鸮鹦鹉分企在草帽两端,前者在叽喳乱跳,时而飞出去,时而停栖在树枝或草帽上,后者则是在沉沉地睡着觉。
“祝你们有幸福的新生活!”
埃里克先生将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脱下,赠给他们一家之中最年迈的老人。
“真是太感谢你了,埃里克先生。”
老人坐在轮椅上,话语说得有些慢而颤巍巍的。
“我们会每个月都寄一些礼物回来给您的!”
查普曼没见埃里克先生做了些什么事,但一家人都向他做了鞠躬礼,这是种十分庄严的礼仪。
他想埃里克先生在平日里肯定给那家人不少的帮助。
一家人上了马车,踏尘而去之后,埃里克先生才回到家中,接见了查普曼。
埃里克先生让查普曼什么也别说,他已经懂了他的难处和痛苦。
“查普蛮先生,我懂。”
“是查普曼,埃里克先生。我的名字叫查普曼。”
“咳!不好意思,查普曼先生,我懂你的痛苦。”埃里克先生坐下,注视着查普曼,这让查普曼有些不自在。
“嗯......埃里克先生?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当然可以说!但我已经见过不少和你一样有这种表情的人。”埃里克先生的眼眸是两颗黑色,黑得足够反射出光芒的圆形纽扣。查普曼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人,但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被窥探的空洞与紧张感,但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说到底,对于查普曼而言关系到自己父亲生命安危的这起盗窃案,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盗窃案而已,没有前缀,不需要怜悯,因为这样的傻事每天都会在不同地方发生。
这只是一件常人眼里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盗窃案。
更何况是在这南方小镇传奇人物,埃里克先生的眼中?
埃里克先生从厨房那边端出来一盘点心和茶。
“吃吧,肚子一定饿坏了。”
查普曼的尾巴欢快地扫过沙发,受到这般款待还是他来到南方小镇后的第一次。
“谢谢!埃里克先生您可真是如小镇上的人们所说那样伟大啊!”
“别说这些,都是那天上抓不住的云一样的虚名。”埃里克先生往杯子里倒了热茶:“这是镇长送给我的南山绿茶,五年出品一批,非常少有,我这有一些,用山泉水泡出来的,你尝尝。”
查普曼也没管什么,端起茶杯假装用心品茗了一番之后,他轻轻问道:“那埃里克先生,我的......”
埃里克先生一拍掌:“没问题!我懂你的心情。”
查普曼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异乡之地会遇到这样的贵人,他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一位特别先生,但他的灵魂足够攀上世界最高点,从而俯瞰茫茫然的众生。
查普曼开始明白为何会有“如果说老天爷要在小镇买房,那他肯定会选择与埃里克先生做邻居”这样夸张的说法了。
这是圣人。
查普曼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他心里一瞬间掠过这样的想法之后,身体就跟着做出了反应——查普曼跪下了。
“我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埃里克先生!”
“你这是在干啥呀!”埃里克先生才刚喝下一口茶,他愉悦地叹声,头顶上的绿枝竟瞬间蹦出了两朵桃粉色的花儿。但查普曼这一跪,显然是把埃里克先生跪愣了,两朵小花迅速枯萎、凋零,然后沿着草帽顶滚落下来。
“我的父亲正等着我的那笔钱治病,我真的是快想要放弃了的时候,是您让我重拾了希望啊!”
“钱?”埃里克先生问了一句,让现场立刻变得安静无比。
查普曼抬头,埃里克先生低头,两人相视一会儿之后皱起了眉头。
查普曼为了确认,再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是的,我的父亲正等着我的那笔钱治病,但是......现在它被不知道什么人窃走了,您......”
埃里克先生眼珠子转了一圈,神情放松:“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只是想要你勇敢面对自己遇到的这些惨痛现实罢了,毕竟黑暗常在,生活也得继续啊。起来吧。”
埃里克先生向查普曼伸出了手——那是一段檀木枝,还飘散有一股淡雅的檀香味。
“埃里克先生,您的手在抖?”
“别在意,只是今天的草可能有点干松,没把它夹紧。”
“那我的案子可就靠您了呀!”
“这个......”埃里克先生顿了会,用深沉些的语气问道:“小镇上的治安官没有帮你处理吗?”
“我是异乡人,埃里克先生,我来自北方。”说到这,查普曼其实有些犹豫。
“所以呢?那根本不是问题。要是他们不作为,就是失职,来到南方小镇的人都是同样珍贵的生命,在努力生活的人就不应该受到歧视和冷漠对待。我明天去跟他们理论一番。”埃里克先生有些激动,仿佛他才是这不公的承受者、悲哀的见证人。
查普曼知道这次他是真的找对人了:“我明天跟你去,埃里克先生!”
“啊不......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埃里克先生十分迅速地拒绝了查普曼的申请。
“不,我必须跟着去,现在我也没有开店的动力了,我想成为埃里克先生您的助手!”
“不不不,我一个人办事更加顺手,而且......”
“埃里克先生!”
查普曼大喝一声,打断了埃里克先生的话。他用真诚的目光迎上埃里克先生那两颗黑得发亮的纽扣:“那是我的荣幸和责任!那是我的钱!”
“......”埃里克先生一下子反驳不上,只能点头默认,让查普曼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和安稳的希望。
“埃里克先生,您的手怎么抖得更厉害了?”
“没事,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