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先生》
Episode 1-C
埃里克先生第二天出了门,他一条腿蹦起来却不慢,有种脚下生风的气势。
查普曼已经是第二晚睡不着,所以他索性一大早就过来楼下等埃里克先生。
“早上好!埃里克先生!”
“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两晚没睡了,但现在有了埃里克先生的帮助,我感觉很好!”
“那我们就出发吧。炸弹!”埃里克先生吹声口哨,一只灰伯劳鸟从他家中二楼半开的窗户中飞出来,灵巧地落在了埃里克先生的草帽上。
“多可爱小巧的鸟儿啊!”查普曼伸出爪子想要触摸这浑身灰白羽毛,像颗绵糖般小巧精致的灰伯劳鸟,可下一秒他就得后悔了。
“可别!”
灰伯劳鸟瞪了查普曼一眼,然后亮出了它藏在丰润羽毛下的利喙,冷不丁地啄了查普曼一下。
“嗷!真有脾气!”查普曼迅速将手缩回来,放到舌前舔了舔。
埃里克先生轻轻拈下帽檐致歉:“所以我管它叫炸弹,灰伯劳鸟嘛,性格就有点暴躁,要你是小昆虫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只飞蝗从埃里克先生面前窜过,炸弹迅疾展翅,犹如一道静谧闪电从高处劈下,飞蝗连第二次落地的机会都没有,炸弹就用利喙刺穿了它的身体,撕开它的血肉。
这是胜利的姿态,完全压倒性的力量。
“你看,就会是这样了。”埃里克先生省下一番解释,“但我和炸弹的相识还是有些传奇色彩的。”
“是怎么一个事?”
“我那时还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黄金稻田里赶乌鸦,我只是个普通的稻草人,但有一天天气很糟糕,风雨交加的黄昏时分,一对灰伯劳鸟夫妇停在了我的身下寻求庇护。”
查普曼听着有些不真实,他反问道:“两只鸟,在稻草人的身下避雨?”
“这不也有一只吗?”埃里克先生指了指在帽子上怒目注视着查普曼的炸弹。
“在那个夜晚,灰伯劳女士居然产下了一窝蛋,于是他们索性就在我的附近筑巢养子,说出来我都觉得可笑,一个赶鸟的稻草人居然在看守一窝鸟。”
“那么后来呢?这就是其中一只小灰伯劳鸟吗?”
“准确来说,是最后活下来的一只。”埃里克先生低声说。
“噢......”查普曼一时无声无言,他似乎懂得了埃里克先生所说的传奇背后不一定总是溢于光辉的,“是有什么袭击了它们吗?”
“这不说,我们到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了治安局前。
炸弹还在怒目注视着查普曼。
埃里克先生走进治安局之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或是行礼,跟在后面的查普曼只敢稍稍低着头走过。
“埃里克先生!你好!”
“朱局长你好,我想过来问一下昨天关于这位查普曼先生的盗窃案的进展情况?”
查普曼站了出来。
朱局长看了查普曼一会,他是有些印象的。
“很抱歉,那起案子我听说过了,是一件密室盗窃案,根本没有线索。”
“真的是没有线索吗?抑或是你们对这位来自异乡的查普曼先生有什么私底下的看法?”埃里克先生振声一提。
这一番提问,将治安局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查普曼心中默默赞叹埃里克先生的勇敢与心思。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们治安局存在的目的可是保护所有在镇上生活的人,无论东西南北的异乡人,还是我们本镇的居民。”
“好,那请问查普曼先生的案件你们是否有认真受理?我听说昨天过去采访的治安官很快就收队了?”
查普曼偷偷瞄了一眼朱局长,他依旧泰然自若,只在嘴上有些动静,查普曼欣喜若狂,这种谈判中出现的异常小动作,很有可能是由于内心紧张所导致的。
查普曼暗暗握拳庆祝,看来埃里克先生问到了关键点上,让朱局长难以冷静。
埃里克先生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要他再多施加一些压力的话......
“埃里克先生,说来实在惭愧,但那件案子线索十分匮乏,他们只好先撤退,等待进一步的查证了。”说罢,朱局长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他抓着一根米糠棒往嘴里送,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进一步查证的意思是什么?所以现在没有任何进展吗?”
埃里克先生虽然身形不及朱局长的一半,但气势上完全压了过去,两方就静静对峙着,谁也没说话,直到朱局长在最后打破了僵局:“是的,很抱歉。”
“好吧,那没办法了。”埃里克先生转身准备离开。
查普曼没反应过来。
“呃?埃里克先生?”
“你看他们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也逼不出什么东西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我的积蓄......”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查普曼先生,但人终有得失沉浮,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候......”
“谢谢您的慷慨帮助,埃里克先生。”
查普曼听不下去了,他缓缓踱步走出治安局,这两天不眠不休的困意突然在冬日晨早的暖阳的催化下变作洪水,冲垮了查普曼的内心防线。
他承认自以为抓到了一根能把他拽出泥潭的绿枝,只要抓得够紧就是希望,但他现在松手了。
他在昨晚还想着如果存款能够找回来,他就停止经商,回去陪自己父亲。
“查案件没有这么简单的,查普曼先生。”埃里克先生追上来安慰道。
“难道我该让自己的钱白白被偷吗?我不甘心。”查普曼握着拳,但他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地方。
“我没这样说,但您一定要有耐心,希望是一定存在的,我在这向您保证。”埃里克先生挺起胸膛,他的话语像一道魔咒,有种赋予人力量的魔力。
“你或许是对的,埃里克先生。我这就自己去找出是谁偷了我的钱,至于您的帮助,我吃不消。”查普曼态度十分坚决,头也不回地走了。
埃里克先生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再说。
他看着查普曼离开,背着他自己那孤独无助的影子走远。天知道那时候查普曼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惦记他的那些钱吗?还是在偶尔的一刻想起有这么一位叫做埃里克先生的人也曾关心过他,只是无奈帮不上多少忙?
其实这不大重要,对谁而言都不重要。
但埃里克先生却不一样,他对这很是在意。
谁也猜不出埃里克先生真正在意的是什么,是那些随时光变迁而愈发珍贵的回忆吗?还是他为自己能帮助所有困难之士而心生的自豪与满足?
埃里克先生心想应该谁都不对,什么都不是。
他看着查普曼倔强地走去,只在最后发出一声轻叹,便回了自己家。
他没打算再管那位落魄的异乡人。
查普曼回到旅馆后沉默着坐了不知有多久才缓过神来,他的困顿足以致一头大野牛沉沉睡去,他却只是一只狐狸,还在这瞪着眼睛没躺下,实在不可思议。
他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只好在抽屉里拿出一些干粮充饥。
这一打开,两三道深红的迅影从抽屉的黑暗处猛跳出,把查普曼吓得惊叫一声。
“南方的蟑螂好大只!该死的!”
查普曼心生怨恨,抄起一只拖鞋追起那油亮光滑的蟑螂,“我只不过是个北方来的狐狸!”
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在此刻终于有了去处,查普曼追着那些蟑螂在跑,用尽全身力气拍击下去,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打中目标了。
查普曼只是想打,想打,想不停地拍打。
蟑螂的行动很敏捷,北方的查普曼先前从没有正面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觉着他心情好了些,还维护了北方人民的尊严——说实话,南方的蟑螂那可不是一般吓人。
它们身形硕大,躯体油亮圆润,拖着两根长触须如飞燕般行动迅猛。
这哪是蟑螂,怕是一些远古魔神的子嗣才对。
它们轻巧地躲开了查普曼的拖鞋,不一会儿就都窜进了浴室上方那天花板角落的一扇通风口。
那通风口不大,但有个足够小物件通过的缺口,从那里似乎有嗡嗡作响的风息在往房间里吹。
查普曼盯着那口子,思索了一段时间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