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尹雨橙】
“凭什么？你懂什么？茗希又不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遇见她！”
低气压逐渐蔓延着，明明是在寂静的夏夜里，少女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脸上是不甘的神情，双手紧紧拉扯着少年的衣领，含糊不清的话语让我停下了脚步，望向前方。
周围的路人只是随意地望了一眼，判断为情侣吵架此等小事后便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离开，没人想要掺和进来。
“因为她得了绝症啊。”
少年磁性的声线低沉而阴郁，背影透露着无尽的寂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也不懂他承受了多少，大多数人只能看到他仅在表面的笑容。
“诶？你说什么？”
少女手中的空罐子掉落在地上，月光下，她的神情惊讶，双眼大大地瞪着，难以置信几乎就写在脸上。她退后一步，似乎是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少年扶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子，手上的袋子掉在地上，但是少年却不在意，只是把颤抖着身体的少女揽入怀中。
“她和小昭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我沉默着，想要走上前，但是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此时我的反应和当时我听到夏昭得绝症的反应一样，内心中充满了无奈、怜惜、彷徨、惆怅，但是却只能沉默着、倾听着，任由眼前的悲伤再次增添一层。
我并不清楚，自己得了绝症，随时会死亡的那种感觉，但是我却十分明白，要与亲近之人分离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无尽的悲伤，即使是再有活力、再乐观的我，也会感到痛苦。
而这一份又一份的痛苦，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在他的身上，虽然他的背影看上去依旧坚强，但是在那坚硬的外壳中，我能够看到那颗有着无数道伤口的心。
“等等，你是在骗我吧……你只是在用这个无聊的借口挽留我吧，茗希她很健康是吧，你绝对是骗我的吧……”
安仪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哭腔令人心疼。她的双手用力地扯着白言的衣袖，已经浸满泪水的双眸在灯光下闪烁着，脸上的神情已有了崩溃的痕迹。
“我也希望我在骗你。”
白言抬起头，望着被乌云遮住的月牙。
我看不到他的正脸，我并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我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他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十分的低沉，明明只是个高中生，声音却显得沧桑无比，成熟得像个大人，又像是经历了许多的老人。
“骗人……骗人，你在骗我……”
安仪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流畅的话语像是在大风中飘扬的风筝一样忽然断开，转变为夏日阵雨般的抽泣。仍然伏在白言肩头的她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肩膀，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思考中的怪物。
而只是正好路过的我，很不幸地听到了这一切。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人来和他一起分担心上的痛苦，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够陪伴他一生的家人，或许他只是想要看到一丝希望。而这些，我都不懂，他所经历的，他所承受的，我都不懂。
所以我是不是该成熟一些呢？
对于他来说，青春或许是一成不变的黑色，直到今天，种种悲剧一直在上演着，低沉的空气宛如死神般围绕在他的身边，他被恶魔所眷顾着，现在或是未来，他都是不幸的，他的故事都是悲剧，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而我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承受着这一切，时不时地送去些许阳光与希望，然后重新回到幕后，观望着这一切。
每时每刻，我都在祈祷着。
“回去吧。”
过了许久，白言终于开口了。
安仪芯松开了双手，满是泪痕的脸无力地垂下。弯下腰捡起滚到一边的空罐子，她转过身，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往前方的车站走去。
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一下，只是她现在的状态很令人担心。
白言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无神且空洞，宛如一个得知自己活不长的绝症病人。
我与他对上视线，明明刚刚还是面无表情的他，笑容却在这一瞬绽放着，这个笑容苦涩而阴郁，似乎在述说着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走上前，叹气中，连我自己的表情都变得忧伤，明明他并不想要让我露出这副表情的，明明我自己也不想这样……
“你都听到了吧。”
他开口道，语气缓和了许多，没有了刚刚的那种明显的低沉，反而像是在安慰我般提高了音调。
“为什么……”我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公呢？”
他嗤笑一声，然后移开了视线，明明不是冬天，他却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嘛，这也没办法。”他重新望向我。“比我可怜比我惨的人多得去了，我大概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我沉默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或许我更惹人讨厌会好一些。”
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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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
看着橙红色的血液从手腕上流下，我微微抬高手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痛觉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我离消失大概又进了一步。
苍白的手臂上又增添了一道新的伤痕，伤口愈合得十分快，但是痕迹似乎永远都不能消去，仿佛在证明着我的存在。
打开水龙头，冲走残留在洗手台里的血液，顺便把刀具清洗干净，甩干净水后放回原来的位置，一切看上去和原来没什么两样，变化的就只有我的心境。
原本依靠着痛觉来证明着自己仍旧存在，看来现在连这招都不管用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陷入低迷的情绪当中，但是总有一天，我的精神会遭受到剧烈的折磨，所以趁着现在我还有理智的时候，我需要依靠某种事情来平稳自己的心境。
这并不是上瘾，也不能算是精神毒品，我只是想要证明，自己还残留着理智，自己还活着，仅此而已。
明明他还在身边，明明他能够证明着自己还存在着，但是我的心灵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脆弱。最近他频繁地面露苦色，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令他痛苦的事情呢？
明明我在担心着，但却没能好好地说出口，幸福一事也开始变得廉价了起来。
他并没有依靠我呢，而是和从前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的心里。嘴上说着不想把负面情绪散布，但自己却一直在受着伤，明明察觉到了却忍住不说出来，真是一如既往的笨蛋呢。
把衣袖放下，遮住了所有的伤痕。
撕开速溶咖啡的包装袋，把黑色的粉末倒进杯里，倒入些许热开水，微微地晃动水杯，迷人的香味弥漫着，但味道却是苦涩无比。
哈，我明明闻不到味道，但为什么总能感觉到香味呢。
手中的这杯咖啡就像是他一样，表面总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但走进内心之后，那无尽的苦涩足以吓人一跳。而失去嗅觉的我，无论何时都已经闻不到他满脸笑容的样子了。
“好苦。”
“我回来了。”他面带笑容地推开门。
好苦。
“哎呀，大晚上回学校所以被保安拦住了，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了呢。”
他伸了个懒腰，无力地坐在沙发上。
“还不是你太粗心，把重要的作业落在教室。”我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身边，枕着他的手臂，脸上的苦涩已经和手中的咖啡融合在一起，他是看不出来的。
他轻轻地搂住我的肩膀，手掌温厚而令人怀念。
“是啊，因为下午要练习，所以就把作业给忘了。”
我望着他的侧脸，眉头紧皱。
“真是笨蛋呢。”
他转过头，眯着眼睛，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散去，如同标志一样一直贴在脸上。
“是啊，我真是笨蛋呢。”
他用额头触碰着我的额头，嘴唇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把头伏在我的肩上，似乎并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好苦，他的表情好苦，他的吻也好苦。
“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我还是问了出口，因为我不想对他隐瞒太多，我也不希望他对我隐瞒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我啊，和公主吵架了，因为一些小事。”他往我脖子的位置挪了挪。“可能是我说话太过激了，也有可能是我感到了某些危机。”
“是害怕那个梦吗？”
他曾经对我说过，自己梦到过安仪芯死在他怀中的场景。一开始他认为只是梦罢了，直到他梦到了林若出车祸。
“是啊，我真的很担心。”
“你在担心就证明你还是在意她的哦，仪芯只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想要挽留她而已，你还是找个时间好好地和她说一说吧。”
“我总是会被这些无聊的烦心事所困扰好久呢，这种时候就只能拜托你了。”
“嗯，来拜托我吧，毕竟我是你的老太婆呢。”
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只是紧靠着我的身体并不像平常那样富含温度。
“嗯，是啊，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太婆。”
他似乎比平常沉默许多，明明在我面前并不需要拘束这么多，但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他考虑着我的心情，考虑着我的情绪，但却不知道我也同样在考虑着他的一切。
一丝相同，只体现在这一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