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白言】
羊头,人身,鹿蹄。
那个怪物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浓郁的黑雾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融合在一起,组成了这似恶魔般的躯体,然后从我面前经过。
内心中产生一丝丝的恐惧,我一遍遍地揉搓着双眼,想要分辨着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那个恶魔睹了我一眼,庞大的身躯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叶茗希紧皱着眉头,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她扯了扯我的衣角,把我的注意力扯回她身上。
“啊,并没有……”我甩了甩头,细微的痛感让我恍惚。“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重重地深呼几口气,我重新稳定视线,飘忽不止的精神力总算是回到水平线上。依稀记得,昨晚我失眠了。
似乎是遭遇了鬼压床,那个羊头恶魔依附在天花板上,直直地盯着我,而我的身体动弹不得,直到我用力地把嘴唇咬破。
我的身体状态开始变差,晚上忽然惊醒的状况开始变多了。有时候夏昭的一个翻身就能够让我忽然醒来。这是一种很糟糕的象征,大概能够预示着我的旧病将要复发。
“确实是呢,你的黑眼圈很严重。”
叶茗希一脸担心的样子十分的稀奇,她想要伸手触碰我的额头,但在下一秒却忽然缩了回去。
我知道她缩回去的原因,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告诉我。我也并不打算这么快揭开她的秘密,这种时候只要移开视线,然后假装不知道就好了。
我也希望安仪芯不要说出去。
“他们还没有来呢。”我望向窗外,并没有见到泠清颖等人的身影。
但是那个羊头恶魔再次伴随着一股浓烟出现,只不过它并没有看向我,只是默默地从窗外路过。
我努力地无视掉路过的恶魔,内心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移开视线的同时,面前的景物又是一阵模糊,眩晕感又一次侵袭着我的大脑。
“是呢,毕竟我们来得太早了。”
叶茗希叹了一口气,视线望向黑板上方的时钟。——2点45分,离约定好的3点还有一段距离,我今天特意请假没去上班,就是为了来练习两周后艺术节上的节目。
我是一个很讨厌迟到的人,所以每次赴约我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出门,从小到大上学也没有迟过一次到,这过分的守时精神或许是遗传那个不被我承认的亲生父亲的。
说起来,好久没有见到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哪个班的班主任呢。
“仪芯最近有找过你吗?”叶茗希忽然问道,我差点认为是在说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后来我和安仪芯好好的约定过不要暴露出去,所以现在叶茗希所说的应该是其他的事情吧。
“并没有。她学生会的事情这么忙,估计没有什么时间吧。”我趴在桌子上,蜷缩在手臂里,闭上疲劳的双眼,那个羊头恶魔像是一股烟一样渐渐地在我脑海中浮现。
“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呢?”叶茗希仿佛呢喃般轻轻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还是决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真是要强呢……也不能说是自私吧,毕竟真要选择的话,我也希望她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睁开眼,微微地侧过头,望着脸上带有阴郁神情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按在她的头上。她没有抗拒,只是望着我的神情中带着些许惊讶。
“相比于担心她,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你。”
“你现在还是好好地担心你自己比较好。”
她反驳道,一脸的不满。我十分清楚,这个观察力可怕的少女能够看得出我所看得出的东西,她的思考方式也和我相同,所以有些事情我是瞒不住她的,但是某些事情,我只要能够瞒住自己,也就能瞒住她。
相比于和夏昭的那种“相互之间藏不住秘密”的关系,我和叶茗希的这种“仔细思考就能够猜得出来”似乎更加契合,毕竟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说的也是。”我放下手,想要重新枕着,却被她拉住了。
“你的病,似乎比我更加严重。”她歪了歪头,斜视着我,嘴角挑起一抹恶魔般的弧度。
“不不不,我们是一样的。”我回握住她那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嵌入她的手指间隙间,十指相互紧扣在一起。
站在叶茗希后方的黑羊头恶魔死死地盯着我,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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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仪芯】
孤独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蜷缩在被窝里,雪白的房间简约而干净。视界线被拉得远远的,房间的这头到那一头仿佛要跨越一片无际的大草原,这种消失了很久的感觉,如今再次出现了。
我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泪痕,双眼估计已经红肿无比。此刻,我的心情也依旧差到极点,昨晚的事情仍然在抨击着我的心脏,白言说过的一句句话反反复复地在我的脑海中重复着。
强制让自己回想,依存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
【从今以后,就只剩下我和你了】
带着强烈象征性的话语冲破了所有关于亲近之人的回忆,来到我的面前,带着我从白色的房间,逐渐飘回那个雨天。
阴暗的房间中,高大的父亲拉着我的手,满是胡渣的脸摆出没有任何生机的表情。他低着头,望着我,如同黑夜般漆黑的瞳孔中有着一颗小小的光点。
【妈妈呢】
我轻轻地捏着他厚大的手掌,摇动着他的手臂,幼小的心中充满了急躁,想要迫切地见到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并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父亲的声音失去了那种如同阳光般的温暖,变得无比低沉。他右手紧抓着的红色小本子忽然从他手中逃离,掉落在地上,融入了被窗外映照着的灰色地板中,像是流星般转眼即逝。
【为什么呢】
我的眼角并没有流出一滴泪水,但是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恐慌。我用了更大的力气摇晃着父亲的手,想要迫切地得出一个答案。但父亲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原本充满了欢笑的家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我不就是去出个任务吗】
【我受不了你几乎一整年都不在家的状况了,孩子你带吧】
【我也没有时间带啊,你这是……】
【那你送去福利院吧】
【你的责任心呢】
【你就有责任心吗,多少年了,你回过多少次家】
【……】
这不是我的家,这是哪?我的家在哪,我在哪,他们是谁?
我想回家,我想见到妈妈,我想要爸爸回来,我不想看到这些陌生人。
不要靠近我,我不想和你玩,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走开。
这里的东西好难吃,我想吃妈妈做的菜,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这小孩一点都不听话呢,来了这么久,几乎每天都在哭】
【她还不和别的小孩玩,总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看起来好可怜】
【父母真没有责任心啊】
【听说是父亲常年不回家,所以他们才离婚的】
【以后上学都成问题】
我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阴郁的气氛包裹着我,他们想要靠近我,但是都被我绷着脸推开了。
我望着面前的大树,发着呆,无视掉想要朝我丢石头的他们,脑中浮现的是那张黑白色的全家福。
我害怕回家,但是我又期待着回家。我想要见到母亲,但是我又害怕见到她之后,她会再次离开我,干脆永远都不要再见面好了,永远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了。
即使独自一人的时候,我的身体会颤抖,我的内心会恐惧,但只要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吧。他们不在身边的日子,周围人冷言冷语的日子,只要习惯了就好了。
无视或是习惯,成了我今后的目标。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的一件事。
那是我上初中之前的某一天,我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了福利院,靠着每个月父亲给的钱想要独自生活。
离那个中学比较近的公寓就只有那个学生公寓了,为了省吃俭用,我决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学生合租。
既然已经独自一人活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如此想着的我,推开了公寓门。
然而刚推开一丝门缝,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传进我的鼻腔。我紧皱着眉头,用力地推开了门,脑中十分不自然地冒出了奇怪的念头。
然而映在眼前的画面,让我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那个短发的少女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左手拿着一把满是血渍的水果刀。右手手腕上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正在往外流。她的衣服,裤子上全都沾满了血液,地上的血液也在往外蔓延。
她那如同死人的眼神望向我,似乎还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
【呀,早上好】
我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内心中的“独自苟活”似乎已经被我抛到别处,现在的我,只想着赶紧拯救面前这个即将死亡的少女。
【别打电话,让我死吧】
电话的那头让我冷静,但是此刻的我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丢下手机,我慌忙地爬到她的身边,把她手中的刀丢远,拍着她的脸,让她清醒。总感觉自己是在折磨她,但是我那时的想法十分的单纯,一心只想着救人。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爸妈都死了,朋友也没有……】
【哈……你当我的朋友……】
【算了……你还是放弃吧,好困……】
“独自”一词,从那时开始,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