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色彩欲烈的阳光下，校园的操场喧闹着，零零散散的人影在任意跑动着，撞框声、呼喊声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白云融入夕阳的余晖中，衬映出虚幻无比的橙红色。
“啊，是这样啊，那真是没办法呢……你好好休息吧，我会顶替上你的位置的。”
来之不易的微风拂过她的长发，随着头发的飘动，我望向她的脸，只见她低着头，神情淡然，却带着些许忧伤。
“抱歉。”
我摆不出笑容，只因为头部的刺痛就让我嘴角下压，勉强挤出的声音低沉而无力，让她眼中的担心多了几分。
“你回去要好好休息，我可不想在这两年间看到你缺席，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
泠清颖抬起头，笑容依旧淡雅。
我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转向操场上运动着的学生们，羊头恶魔站在我身边，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啸，似乎在为他们的得分而发出赞赏。
即使发烧已经痊愈了，但是头痛的状况依旧没有好转，而且幻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或许是在提醒我什么，但是并不认为羊头恶魔的行动会对我有益。
“嗯，我会的。”
“那么我先进去排练了。”
两人的对话与先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毕竟我们之间做过约定，即使是暧昧的关系结束了，我们都还是互相关心的朋友，至少她是这么想的，我也顺着她的意愿演下去就是了。
尽量不摆出痛苦的表情，大概是最考验我的地方吧。
于是，我从一个大忙人变回悠闲无比的普通学生，现在的我一身轻松，所以从明天开始我还是重回社团吧，在那里待着会让我的心情好一些。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原本习惯维她奶的味道，现在已经完全被黑咖啡所蛊惑，这种像是青春一般的味道，能够引起我的共鸣，明明已经够苦了……可能就是因为够苦了，所以才不习惯甜味吧。
长长地叹着气，手握着空罐，我转过身，打算离开教学楼。
而她，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见我转过身后，她露出了一副哭似的表情。
“怎么了？雨橙，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往前走去，不忍发出苦笑声，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想伸手去触碰她的头，却被她轻轻拍掉。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再次询问着，而她抬起头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沉默之中，她一拳打向我的腹部。
我“嘶”地退后两步，勉强稳住身子，视线在疼痛之下又开始变得模糊，刚想要问出“为什么”，她就忽然跑着离开了，捂着腹部的我根本没有力气追上，只能够看着冲下楼梯的她，咽下想要问出的话语。
“哈~”我靠在墙上，仰望着依旧令人迷醉的天空，双手无力地垂下，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细汗。
我并不理解尹雨橙的想法，所以我不能够推测出她这种行动是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是我想，或许这是她关心我的一种表现吧。
扭过头，望向楼梯下方，此刻，一脸惊讶的林若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几沓资料。她望了望楼梯那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着尹雨橙为何跑得如此飞快，然后又望了望我，眉头稍微皱了皱。
“要帮忙吗？”我抬了抬手，向她搭话。
她一步步地走上楼梯，及肩短发轻轻地甩动着，走到我跟前，她叹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让雨橙学妹这么生气？”
她站在我面前，双手往前伸了伸，我从一沓资料上方拿走一半，然后跟着她一起迈开脚步。
“不，我觉得我什么都没做。”
腹部传来隐隐的痛感，但是并无大碍。
“什么都没做？那她怎么气冲冲的就跑了？”林若一脸的狐疑，似乎我对尹雨橙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猜测已经成为了事实。
我想要伸手挠头，但是此刻我的双手正拿着一沓资料，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动作，选择了深叹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那妮子的脑回路和普通女生不太一样，所以我很难猜得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望了我一眼，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前方，然后苦笑一声。
“听说你和小昭要分开了。”
我并不意外地看向她，点了点头之后紧皱着眉间。我不清楚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林若，如果太过于痛苦反而会引起夏昭的注意，太过于高兴会有种违和感，这个时候，只能默默地点点头，说上一句——
“是啊。”
她在办公室前停下，我把手上的资料放在她的上面，她小声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室，并没有过多久，她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与她继续并着肩信步移动着，刚刚的话题并没有戛然而止。
“你其实很不舍吧。”
“当然了，我和你们一样不舍。”
些许模糊的答案让她稍微有些惊讶，张得小小的嘴合上不久，她再次开口。
“是啊。”
此后，我和她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分别，但她却让我再等待一会，似乎是有东西想要给我。
望着她加快脚步离开了教学楼，往便利店小跑离去，我感到愕然。
几分钟之后，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手中拿着一罐冒着冷气的MAX咖啡。
“上，上一次你塞到我手里的咖啡，太，太甜了，我并不是很喜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相比于咖啡，我更喜欢布丁奶茶哦。”
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和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她望着捂着嘴偏过头偷笑的我，一脸的不解。
“啊，是吗，我也觉得太甜了。”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咖啡，身体靠在栏杆边上，用一根手指把锡环拉开，开口的锡片被按下，甜丝丝的奶香味弥漫，我昂起头大口大口地喝着，如同白开水般的奶咖灌进我的胃，明明温度是冰冷的，但此刻我的心却是温暖。
“你这人真是奇怪呢，明明不喜欢和甜的，结果现在却大口大口地灌，真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
她平息了紊乱的呼吸，拍了拍依旧只能用来搓衣服的胸部，两侧脸颊染上丝丝绯红，视线默默地从我的身上移开。
“毕竟这咖啡是进口的，价格很贵，有人请我喝当然要恭恭敬敬地一口喝完了。”
脑中响起某人说过的“人生在世何其痛苦，所以咖啡至少甜一点”，其实我只是能够尝出苦味，所以才不去选择其他种类的咖啡罢了……也可以算是已经习惯了吧。
“哈，我，我当然知道，所以上一次你给我的我也好好地喝完了。”
即使是已经失去记忆的她，性格中依旧带着些许不符合年龄的傲娇。
“你怎么知道我是给你的？”
我有些好奇她当时的想法，毕竟我没有明说，而且夏昭确实不太喜欢喝甜咖啡，如果是她的话，估计会选摩卡吧。
“我……”她一时哑语，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尴尬。“原，原来不是给我的吗。”
望着语气变得低落的她，我把玩着手中黄黑相间的空罐子，原本压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当然是给你的了。”
“你在耍我？”她猛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从尴尬逐渐变得气愤。“回，回去了！”
她边大喊着边跑下了楼梯，脸上的羞红还没有消退的痕迹。我忍不住“噗嗤”了一声，一直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放松了不少。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缓和了很多，这种细微的状态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不过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吧，只不过，我并不能够回应罢了。
因为我还在等待着，等待着某人所说的希望归来的那一天。
把带着“痛苦”标签的空罐丢进垃圾箱，我叹了口气，背起背包，往楼下走去。
和早早从社团中归来的夏昭并肩离开教学楼，即使同样是有说有笑，但我们之间的话题相比于平时少了很多，沉默的时间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们也没有和往常一样牵着手，相互之间产生了肉眼易见的距离，只不过在外人眼中，我们还是十分恩爱的一对吧。
从教学楼到楼外过道，中厅到艺术墙，穿过外厅，大门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的步伐也越放越慢，即使相互之间都在沉默着，但是也同样在珍惜着这短暂的交流时间。
她的眼中带着不舍，脸上的微笑隐藏着不舍，放慢的脚步也在彰显着不舍，即使我们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但在此刻我们却如此情同意合。
校门口，熟悉的小车停在路边，她看见坐在车里的父亲，招着手想要快步走上去，但在举起手不久之后却产生了些许犹豫。
“拜拜。”
我主动停下脚步，即使心有不舍，但此刻我做出犹豫的行动或许也会影响到她的情绪，所以我应该更加果断。
“啊，嗯，拜拜。”
即使她的双目湿润，我也不能够再往前一步，因为我很清楚，只要我走出这一步，绝对会全盘皆输。
车内的夏父向我挥了挥手，待夏昭走进车内后，车子才缓缓地启动，然后低吟着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我只是微笑着，目送着她的离开。
“回去吧。”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眨了眨眼，我转过身，往反方向走去。
夕阳正缓缓落幕，落日的余晖泼洒在视线内的任何一处，我的肩膀是、我手中的断发亦是。
脚步依旧沉重，每一步都发出巨大的响声，我的双脚似乎化为一双羊蹄，每一步都充满了违和感。头部亦是沉重，山羊角随着我的每一次甩动都带动着惯性，细微的重量让我呼吸有些困难，但是我还能够坚持下去，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路程依旧如此漫长，或许只是我的脚步缓慢。踏进熟悉的小区，我深呼一口气，抬起左脚稳稳地踩上台阶。
转角的黑暗经不住时间的沉淀，光明在转角之后重现。
转过身，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尹雨橙——闭着双眼靠在我公寓的房门上，似乎是听到了我细微的脚步声，她默默地睁开眼，望着脱离黑暗的我。
时间似乎在倒退，太阳重新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