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疑问,我无法全部解答,只有部分,我能给你答案。”
“那样也好。好歹,多少让我了解些什么吧。”
罗威头点了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这口气,把过往的记忆全部吹出水面来。终于,他启口了:
“我曾经只是个普通的佣兵而已。我不记得我父母的模样了,他们为了家里能有口余粮吃,当时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佣兵团当童兵。那个佣兵团就是‘黑山鸟’的前身。”
“我在刀剑的打磨与训练下长大,长到了十五岁。到了十五岁,便可以正式地披上铠甲为佣兵团征战了。我随着年老的佣兵们游历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战争,佣兵不愁找不到饭吃。虽然这么说,如今和当年的情形也差不多,不过战争规模更大、兵器更加先进罢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通过雇佣关系,我结识了弗洛斯卡.卢瓦赫堡。当时的公国江河日下,整个国家都在上一届荒淫无能的统治者中腐败着堕落了。大公在那时候即位,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焦灼局面。对外,战争的怒火烧遍了整个中部地区,公国不能幸免,北有辛盾王朝,南有克利福德共和国,西边则面临着库托豪族率领的帝国意志城邦,公国可谓夹缝生存;而在内,与日俱增的物价和高昂的军费开支,以及腐败的官僚系统,几乎重创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当时朝内的老臣们都以为这个国家完蛋了,大公无论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于是他们早早地收拾行李逃走了。可是大公,他的手段之强硬,意志之坚决,真是世间少有……”
“发生了什么?那些国家的名字你就别说了好不好,我听着脑袋就大了。”
“行。你只需要知道,当时在公国的邻土一带有十五个敌对的国家。大公处死了几个尚未逃走的贵族,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充公,用来雇佣军队,与此同时改革机构,使古老的政治体系焕发一新;对外,他则亲自上阵,雇佣大批战力极强的佣兵团作战,其中就包括我所在的战团。”
“那时,我被他的理念所吸引了。在一场战斗之后,我率领的小队立下战功,作为代表,我有幸和他见了面。在营帐中,他告诉我‘他将建立一个幸福的国度,那里没有斗争、歧视、寒冷和饥荒’,向我保证,人人在他的国度中皆可平等地得到对待。没有暴政、没有权力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强征苛税。他向我描绘了一幅美好的生活图景,而正是在他的指引下,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战斗目标,那即是为了全体人类的幸福,消灭这世界上的一切动乱。”
“我随即召集了佣兵团里的伙伴,创建了一只全新的队伍,这只队伍名曰‘黑山鸟’,因为那年,我们正是在黑山的山脚下集结,林间的鸟儿们与我们共同啼叫。我们和大公一起,向未来宣誓,为了全体人类的共同幸福而战斗。他向我保证,只要能建立一个大统一的国家,就不会再有动乱与战争,暴力将自然而然地瓦解,人们将在欢声笑语中迎来最终极的幸福。”
“于是黑山鸟们便与大公开启了南征北战的征途。往后的十五年中,中部地区的强敌们纷纷被荡平,少不了黑山鸟们的功劳。可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公国疆土的不断扩大,我们却变得越来越迷惘:战争仿佛越打越多,赢了一场,往往会涌出另外两场战斗;死伤也越来越惨重,刚开始只需要一个医疗帐篷处理,到最后,三五个战地医院也无法完全治疗涌入的病患们了;军队越来越疲惫,人们的负担越来越重,脸上几乎看不见笑容。而这……这是我们当初承诺要想达到的目的吗?”
“为什么越是战斗,越是招致了更多的不幸?越是努力,幸福离我们越远呢?唯一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了。我们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南辕北辙,离我们的目标越来越远。”
“此时的大公,他变了……或许不如说,他从最开始就怀抱着不良的居心。他口口声称暴政是罪恶的,自己却推行着强硬的政治,底下人稍有异议,他就动怒,把人送上断头台;为了支援日益壮大的军队所耗费的军费,税率在不断地增高,人民苦不堪言,别说不敢言了,就是生气,他们也万万地不敢。”
“而我,当时却率领着黑山鸟,一心一意地在海外替大公打仗,对国内的情况一概不知。约莫是五年前,我率领着前线军队彻底消灭了中部地区北方的抵抗势力,实现了中部地区的统一。我班师回朝,奏着胜利的凯歌凯旋。但是在回首都的路上,我看到了东倒西歪的房屋、破败不堪的街道、毫无生气的集市、饿得脸色青黄的市民,以及绞刑架上挂着的死尸……我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才恍然大悟的。大公早已迷失在权力的游戏里了,野心和贪婪一旦失去了缰绳的控制,就会膨胀得异常的迅速。”
“沿途路上全是这种景象吗?”
“不错。甚至连本应最繁华的首都,在那里也只剩下了……森严的戒备。城中的每个街巷都有士兵把守,瞭望台更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每个十字路口处。严格的宵禁制度霸占了城市的夜晚。每隔两个街区,就能看见一个绞刑架。整个首都一片灰蒙蒙的,居民的脸上没有任何所谓的‘幸福’的痕迹。当然,我被他蒙骗了。”
“回到了首都之后,我才发现,十五年前追随着大公起家的大臣们,除了老弥尔瓦之外,其余的人全部都下岗了。他们有的是因为老年痴呆而不能再胜任工作,有的则是主动地辞去了职务,更多的,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啊,毕竟是与权力有关的嘛……地狱里也有类似的事情,‘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自己登上成功之位后,干掉之前立下大功的功臣,这也不算是新鲜事了。不过和恶魔比起来,人类还真是热衷于争权夺利。”拉菲亚甩甩头。在某些时候,人类会比恶魔表现地更为恶魔。
“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大公也会将我置于死地。可是他当时还需要我,因为平定的只是中部地区而已,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还盘踞着实力更加强大的势力。他的初心,便是‘建立一个大统一的国家’罢了,至于幸福什么的,全是他编出来的鬼话。”
“罗威,你的战斗信念就没变过么?‘为全体人类的幸福战斗’什么的……恕我而言,听着很幼稚。”
“未曾变过,”罗威坚定地摇头,“即使事到如今。这个目标听上去很不切实际,亦或是过于理想化,甚至是幼稚——随你怎么说。但它却是我最强烈的渴望。若抛弃普通的欲望与追求,仔细静坐冥想之时,我脑海中的唯一念头,便是此了:为人类的共同幸福,做出我的贡献。”
话说到此时时,一阵海风从罗威身后刮过。他的披风随风飘飞,在泛起金色光芒的波光中映衬着他的身姿,显出几分伟岸和无私的气质。更是有海鸥和鸣,与他坚定的话语相映着,在这广阔天地远远地传开了去。拉菲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无意评价罗威的志向,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贬义的评价。她的眉毛上扬,显出些许赞赏的模样:
“抱歉……是我不好。人各有志,我确实不该轻易贬低你的志向。继续说下去。接下来发生什么了?三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接下来……连年的战斗中,我不知不觉间到达了一百级。论战斗力,整个世界里已经没有出我其上者了。只要我愿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国家迟早会被灭亡,它们的国土逃不了被纳入公国领土的范围。在统一了中部地区后,大公给了国家两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而在此之后,他就要我出兵征战最南方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指派了他的亲信来统领‘黑山鸟’,削减了我对黑山鸟的控制权。我对此十分地不满,他却对我的意见毫不在乎。”
“你明明知道大公已经变了本心了,为什么不杀了他来阻止这一切?凭你的战斗力,你应该能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才对。”
“说的轻巧啊,拉菲亚。”罗威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有那么简单的话,公国早就在我的手下覆灭了。大公比想象中地更狡猾,真正的大公已经消失不见了——留在首都发号施令的,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他的替身至少有上百个。他躲在某个地方,仅仅依靠一两个最信赖的亲信发号施令。”
“更何况,大公的亲信已经遍布这个国家体系中的每个角落了。杀死大公,他们必定会起来作乱,这样只会引来更大的祸患——我发现的太晚了,大公已经在这个国家的土壤中,扎稳了根部。若要连根拔起的话,这个国家赖以生存的土壤就会完全损毁。那样,会招致更多人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