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夜色还只是勉勉强强,虽然体内的血液流动已经开始紊乱,虽然魔女已经将自己的脖子掐得死死了。但是只要能将其召唤出来,她就可以改写目前的战局。但是作为代价,她的生命能量也将受到大幅度的创伤,而这,就是——
“可别以为你就……”拉菲亚勉勉强强地吐出这句话,露出了顽强的微笑,“这么样子赢了啊!”
夜色凝练成一群蝙蝠,如一阵旋风刮入舱室。米莲莎对此见怪不怪,她从右手射出射线来,企图将蝙蝠全部驱赶走。可是那些蝙蝠似乎是对光免疫,坚定不移地往拉菲亚身边飞过去。蝙蝠如同水滴汇入溪流一样,融入进了拉菲亚的身体里。霎时间,从拉菲亚身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冲击波,将米莲莎轰出船舱,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魔女召唤出扫帚,在半空中调整姿态,重新飞回到船上。她不明白:她已经把第五公爵的所有魔力招式全部都调查清楚了,其中并没有“蝙蝠冲击波”这一项。难道说她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秘密激活了新的能力?米莲莎神情严肃起来。她满以为只要对自己的敌人知根知底,就能轻而易举地压制她,但是现在看来,她对她的猎物还存在着认知盲点。
拉菲亚回撤到了最顶层甲板。在蝙蝠的簇拥之下,她的力量阶级式地爆发了。数十只蝙蝠环绕在她的身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护屏障。月色尚且不深,她能从夜中汲取的力量还是很有限,但是也聊胜于无。
在拉菲亚的胸前,一颗六边形的紫色晶体发散着奇妙的荧光。从夜色中不断飞来蝙蝠,这些蝙蝠如同飞蛾扑火,纷纷朝拉菲亚的身上飞去,最终与她融为一体。蝙蝠是实质化的暗之能量,它们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体内。而能够驱动这“暗之能量”的转运的,便是胸前的这颗紫色宝石,“湮灭之心”!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吸血鬼们会利用“湮灭之心”强制性地从环境中吸收暗之能量,并将其化作攻击形式放出,其威力之巨大,甚至可以短瞬之间摧毁一座城市。但是吸血鬼本身的生命力也会被“湮灭之心”吸收,自身会遭受重创,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魔女同罗威不同。罗威就算将她杀死,也只是相当于将她“封印”而已,只要过了一段时间,她还会复苏;但是魔女,她说她掌握着真正杀死吸血鬼的方法,那就绝对不能小觑了……对上这样的敌人,必须使用“湮灭之心”了!
狂暴的月亮在颤抖。米莲莎诧异地看着拉菲亚。吸血鬼飘浮在空中,姿态优雅地凝望着她,眼神中没有了恐惧与动摇,只剩下胜利者的征服欲和高贵的荣耀。紫色的光粒子包围着她的身躯,在黑夜中勾勒着她的轮廓,竟然使米莲莎迷惑了起来:
她在干什么?那个招式……完全是陌生的!我不知道她会那样的招式!
没有人类知道有关“湮灭之心”的事情。因为知晓“湮灭之心”存在的人类,见识过“湮灭之心”法力的人类……
拉菲亚身上的紫色粒子,竟然源源不断地朝着天空中的月亮飞去!那轮高悬的金黄色的明月,颜色在魔力的影响下逐渐变成深紫。表面的沟壑中装填满了紫色的奇怪光粒,奇异的魔力氛围从月球上溢出来,甚至将整个夜空,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梦幻般的紫色!天空像是长了眼睛,那些数以万计的微小的星星,似乎都长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米莲莎。拉菲亚拭去嘴角的鲜血,伸开双臂,如同乐队的指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全部都被吸血鬼一族杀掉了……
“这,这是!”米莲莎惊愕了。
“在此湮灭吧,魔女!”拉菲亚握紧双手。
在那瞬间,整个星空与她为敌。从月亮上射出一道宏伟的紫色光线来,这道光线从天而降,降落到她的身上。而从那些数以万计的小星星上,也射出不少细如针的射线,贯穿了魔女的肉体。魔女在月球的紫色光线中动弹不得:她的肉体并未损毁,但是精神力中的魔法能量被抽丝剥茧地全部吞噬掉了。她并没有感受到痛觉,只是觉得万分地灼热,仿佛再次置身沙瓦努诺的沙漠一般;她想尖叫,但她的喉咙已经被麻痹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射线最终消散了。想要维持这个法术,需要耗费极为高昂的魔力代价。拉菲亚从天空中跌落,重重地摔落在甲板之上。魔女已经被“湮灭满月”弄得半身不遂了——法术并没有伤害她的身体,而是将她的魔力、体力全部抽走。魔女的双腿瘫软,趴倒在地上。她睁开眼睛,强韧的意志使得她朝吸血鬼爬过去,但是她做不到——她身体的力量已经被全部抽走了,想要重新恢复到一般人的体力水平,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魔女……你该庆幸,我饶了你一命……”拉菲亚咳出血来,单膝跪倒在甲板上。她努力地重新站了起来,“我本可以将你的生命力也全部吸走,但是,我没这么做……”
“你,”魔女只剩下了说话用的体力,声音十分的微弱,“你为什么要留我一命?”
“因为……我要‘打破’这世间的法则啊,”拉菲亚浅浅地笑着,“我与一个男人定下了约定……我将成为一只善良的吸血鬼,我要打破世间对吸血鬼的偏见。我发下了誓言,不会再伤害人类……我说到做到。”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的。罗威要到了。拉菲亚失去了全身的气力,倒在甲板上,和魔女四目相望。这样便好:她们已经谁也伤害不了谁。拉菲亚只需撑到罗威来救援她,他们就可以摆脱她。海浪和风暴,早已经在魔女倒下的那一刻停下了,深蓝色的夜空恢复了宁静,海域再次变得一片安宁。
“拉菲亚。”
是罗威。他自楼梯口现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来。拉菲亚从未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地令人安心。她已经忍不住责骂他了,质疑他去了哪儿,为什么在战斗中不来帮忙,但是她又感激他,他来救她了,帮助她脱离魔女的魔掌;知晓了他的故事之后,她似乎有点读得懂他了:打破世间的法则,挣脱命运,这就是他的意图。
“你……你来的太晚了,战斗已经结束了,罗威……”拉菲亚深呼吸一口气。环绕在身边的蝙蝠消失了,但是莹莹发光的宝石始终存在着,“竹千酱呢?她在哪儿?刚才你们究竟到了哪里去啊……我差点就被这个疯子杀死了啊。”
“你不要怪我,拉菲亚,”罗威的脚步很沉重,丝毫感觉不出胜利的喜悦来,“竹千已经到了很安全的地方了。你不用担心她。”
“罗、罗威……”魔女费劲地抬起头来,只瞥见黑色风衣之下、深黑刘海掩盖背后的一丝寒光,“难道是三年前,那个试图破坏秩序……重启世界的罗威吗?”
“重启世界……”拉菲亚的深呼吸止住了,“罗威,她、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罗威走到她的身边,手伸向了湮灭宝石。
“等——罗威!”拉菲亚摁住他的手,“你在干什么?”
“把宝石给我,”他很强硬,“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
“不、不!这个宝石是我的命啊!”拉菲亚怒吼着抽开他的手,“你不知道吧?这是吸血鬼族的秘密,不准透露给外人的!但既然我要打破法则的话……我告诉你吧。吸血鬼的一半生命是由湮灭宝石构筑的,没了宝石的话,我就会逐渐消亡的啊!”
“快给我。”他拔出左轮,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罗威,你……这是为什么?”她无力抵抗。即使是在全盛状态下,她也敌不过罗威,更别提在与魔女的战斗中,她已经耗费尽了所有的体力。她的意志中的悲伤之力凝结起来,将宝石从她的身体上分离开。当紫色宝石脱离她身体的那一刻,肉眼可见,她的血色变得惨白。
“别怪我,”罗威接过宝石。紫光在长夜中闪闪耀人。他将其收入自己的怀中,“我有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说……你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夺走我的宝石,”她的泪花决了堤,“什么‘打破法则’,什么‘对抗命运’,都是你的谎言!你完全就没有想和我成为同伴,什么‘做一个善良的吸血鬼’,都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幌子吧!你一直等待我召唤出湮灭宝石的这一刻吧?回答我啊,是不是这样!”
“那些并不是谎言,皆是真相。”罗威的表情十分复杂,令人捉摸不透,但是拉菲亚却哭得肝肠寸断。她被这个男人蒙骗了。这个男人本该将她封印,却给了她新生的机会;如今,她似乎已经摸索到了新生的大门口,却被他一脚踢了回去。他的目的,就是她的宝石吗?
“你现在不能理解我,我不怪你。”罗威的枪口并没有放下去,仍旧对准着她的太阳穴,“无论是谁遇上这种事情,都会和我一样矛盾的,拉菲亚。取下这颗宝石之后,你会逐渐死去吗?……那让我结束你的痛苦吧,这是这二十三天的旅程内,我送给你的回报。”
“你的回报,就是让我死么……”困惑的泪水无法止住,“失去了湮灭宝石之后……我就不会再复活了……你的回报,就是让我死么?”
“抱歉。我身不由己。”罗威敲响了撞针。
“呜呜呜……”拉菲亚已经无法思考。她不理解,她不明白,她对罗威的身份产生了根基性的动摇。然而再多的困惑、疑问、不解,此时都是徒劳了。她将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在一声枪响之后,她将不复存在。
“影罩八方,德泽四海。”罗威虔诚地念祷着。
扳机扣响了。火药迸发了。海浪拍打过来了。在子弹击中拉菲亚之前,她的身体被海水携挟着卷走了。魔女耗尽最后一滴仅存的法力,释放出了这个魔法,只希望她能够活下来。被海浪冲走的拉菲亚陷入昏迷之中,她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逐渐沉入海中。
在一无所知的深海里,海草裹挟了她的手臂,鱼虾啃食着她的身体。她在海底,不见光明。
(第一卷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