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如自己邪火喷涌般暴怒的洛基,立刻转向身旁的西格恩,脸上的暴戾瞬间被一种刻意为之的、极其突兀的温柔所取代。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轻轻握住西格恩刚刚为他涂抹药膏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冰冷、柔若无骨的手。
“亲爱的,”洛基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关切,与刚才的咆哮判若两人,“有没有吓到你?这疯婆子的蠢药弄脏你了吗?”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西格恩光滑的手背,眼神专注,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西格恩任由他握着,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般的平静。
作为忠贞女神的她缓缓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那双蓝灰色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甚至没有去看洛基充满“关切”的脸,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一块干净的丝绒布,动作轻柔、仔细地擦拭着洛基面具边缘沾染的一点点飞溅的血迹和绿色药膏。
西格恩的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
安格尔伯达跪在冰冷的地上,痴迷地看着洛基对西格恩展现的“温柔”,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这温柔也是对她的一种恩赐。
额角的鲜血滴落在光洁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大厅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一个高大得如同移动小山的身影走了进来。
芬里尔,洛基与安格尔伯达的长子,吞天噬地之狼的人形化身。
他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狰狞伤疤的上身,仅着粗糙的皮裤,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让地面微微震颤。
芬里尔有着刀削斧劈般的刚硬面庞和一双野性未驯、闪烁着暗红凶光的眼睛。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是海拉,洛基与安格尔伯达的三女,死亡女神。
她的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十一二岁的苍白少女,穿着缀有枯萎玫瑰的哥特式黑色蓬蓬裙,纤细的双腿上套着白色长袜和圆头小皮鞋。
墨绿色的长发披散着,衬得小脸毫无血色。
她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一只纽扣眼睛已经脱落,另一只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海拉的眼神空茫,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又深藏着一种非人的漠然。
她好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母亲额头的血迹,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芬里尔走到长桌前数步远的地方停下,巨大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他瓮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父亲,耶梦加得死了。”
海拉晃了晃怀里的兔子玩偶,用清脆的、仿佛唱歌般的童音补充道:“嗯,死了哦。掉进了很深很深的地方,身体都摔坏啦。不过没关系,”
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甜美的笑容,“他的灵魂掉到我的地盘里了,我让七宗罪拖了回来。要把他捞出来玩吗?爸爸?”
消息简单直接。
没有悲伤,没有惋惜,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明明是家人的陨落,却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跪在地上的安格尔伯达停止了颤抖,只是痴迷地看着洛基的反应。
西格恩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洛基靠在王座上,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端起银杯,啜饮了一口红酒,猩红的酒液在他唇边留下一点痕迹。
“哦?”他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那个只会盘着睡觉的蠢儿子,终于把自己玩死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条淹死的鱼。
就在这时,大厅角落最浓重的阴影处,一团粘稠的、不断蠕动翻涌的黑暗无声地凝聚。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团活着的墨汁,又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蛆虫在疯狂聚合分离。
一个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嘲弄:
“呵…没用的孩子,死了也好。废物,就该待在垃圾堆里不是吗?”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滑过寂静的空气。
洛基的目光投向那团蠕动的黑暗,面具后的独眼微微眯起,之前的暴怒和刻意伪装的温柔都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
“你那个寄生虫的计划,看来是彻底失败了。”
洛基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
“那个叫尼禄的小鬼,还有他身边那些烦人的虫子,坏了不少事。你精心挑选的母体也成了废物。亚巴顿,”他直接点出了黑暗的名字,“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那团名为“亚巴顿”的黑暗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大笑。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兴奋:
“失败?不…这只是序幕——我一开始就和你这么说了对吧。而且更好的‘素材’,我已经找到了。”
“那被绝望和疯狂浸透的灵魂…那足以撼动世界的恨意…才是开启终焉之门的完美钥匙。接下来,”
黑暗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自己行动就好。你,就等着看一场…真正的绝望盛宴吧。”
话音落下,那团黑暗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猛地向内收缩、坍陷,瞬间消失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充满恶意的余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隐隐回荡。
大厅再次陷入死寂。
烛火噼啪作响。
西格恩依旧在擦拭,安格尔伯达依旧跪着,痴迷的目光追随着洛基。
芬里尔沉默如山,海拉轻轻抚摸着兔子玩偶脱落的纽扣眼。
“父亲,那个家伙真的能信任吗?”
“爸爸,那个东西……让我很不舒服。”
洛基缓缓靠回王座,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敲击着。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长桌,越过摇曳的烛光,落在了大厅后方墙壁的最高处。
那里,悬挂着一副巨大无比、散发着微弱金芒的完整龙骨。
每一根肋骨都如同纯金锻造的巨矛,巨大的头骨空洞的眼窝俯视着下方,即便死去,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龙神巴哈姆特最后的残骸,洛基最珍贵的战利品。
烛光在龙骨上跳跃,映出冰冷而永恒的金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