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薄雾,将金色的纱幔轻柔地披在华尔纳斯伤痕累累的街道上。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与初春泥土的清新、新伐木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真实的、属于灾后重生的味道。
尼禄独自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
白发在晨风中微微拂动,死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猩红的眼眸,倒映着这座正在努力从巨大创伤中苏醒的城市。
断壁残垣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焦黑的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烙印在曾经熟悉的建筑上。
但更多的,是忙碌的景象:
工程构装体发出低沉的嗡鸣,搬运着巨大的预制建材;穿着工装的人们喊着号子,协力架设新的支撑结构;
猎人公会的成员手持探测仪,仔细检查着每一寸可能有隐患的角落;远处,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区,已经有人排起了队,等待诗亚和潘她们清晨的诊疗。
阳光落在脸上,带来微微的暖意。
尼禄下意识地抬手,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个月前,在深坑边缘抱起那个温热柔软的小小身躯时,残留的重量与触感。
心口深处,那股目睹了第三行星宏伟奇迹后的悸动,并未随着时间平息,反而在目睹这顽强复苏的景象时,变得更加清晰、深沉。
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能穿透遥远的距离,看到那片被光精灵圣树柔和光辉笼罩的土地——穆林吉斯贝尔。
瀛国,穆林吉斯贝尔。
光精灵圣树的枝叶在晨光中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将树下的一方空间映照得格外圣洁宁静。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气息。
菲尔薇站在那里,一身素雅的长裙,金色的长发简单挽起。
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疲惫,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
她的目光,近乎贪婪地锁在安吉丽娜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那个襁褓上。
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正沉睡着。
柔软细密的银白色胎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粉嫩的小嘴微微嘟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呼吸均匀而安稳。
正是退化后的斯塔尔代。
安吉丽娜的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世界上最脆弱的珍宝。她将襁褓稳稳地放入菲尔薇微微颤抖的臂弯里。
肌肤相触的刹那,菲尔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低下头,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中婴儿熟睡的面容。
那眉眼,依稀还能看到那个总是带着点中二气的、让她又爱又恨的丈夫的影子。
芙蕾雅破碎核心的微光仿佛又在眼前闪现,与怀中这真实的、温热的触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与……失而复得的珍重。
周围,光精灵元老巴鲁斯·弗瑞德、露露迪冈、科艾依、以及众多光精灵族人,七十二洞妖王,瀛国的所有子民,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肃穆与哀戚。
菲尔薇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喉咙的哽咽。
她抬起头,看向安吉丽娜,那双承载了太多悲痛的眼眸里,是深深的、无声的感激。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怀中的婴儿,对着安吉丽娜,对着这位将她的丈夫带回来的巫女,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瞬间湿润的眼角。
安吉丽娜妩媚的脸上此刻只有庄重与理解,她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无言的谢意。
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菲尔薇直起身,将怀中的婴儿小心地、紧紧地护在胸前,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世界。
她转过身,在所有人无声的注视下,抱着熟睡的婴儿辛,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走向圣树深处那座属于她的庭院。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坚定。
在人群稍后的位置,艾谱莉静静地看着菲尔薇抱着婴儿辛消失在圣树的光辉深处。
她淡金色的长发在晨光中流淌着柔和的光泽,那双纯净如水晶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不再仅仅是过往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一种经历了巨大灾难洗礼后的、混合着悲伤、责任与某种坚定觉悟的光芒,如同晨露中折射的星光,在她眼底悄然点亮。
她微微握紧了拳头,目光望向西方,那个遥远的、恩人所在的名为华尔纳斯的城市方向。
华尔纳斯,公立全职育才专项学院。
尼禄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课桌和书本上。
窗外,能看到重建中的校园一角:工人们正给新移植的树木培土,远处的操场上,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进行着恢复性的体能训练,充满生气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教室里很安静,老师在讲解着某种高级治愈术的魔力回路构建原理。
尼禄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复杂的魔力模型上,他望着窗外那片在阳光下努力生长的新绿。
一个月前那场席卷全球的浩劫,如同最深沉的噩梦。
依拉在永恒火焰中的凄厉哀嚎,耶梦加得遮天蔽日的恐怖阴影,芙蕾雅化作裁决之光的壮烈牺牲,斯塔尔代在生命洪流中退化成婴儿的震撼景象,虫海淹没世界的绝望……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
死亡如影随形。
它化身成瘟疫,收割生命;它寄生于巨蛇,带来毁灭;它终结了芙蕾雅的残存意识;它迫使辛付出了退化的惨痛代价。死神冰冷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然而……
尼禄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刚刚冒出嫩芽的草地上。
焦黑的土壤边缘,几株不知名的野草,正以惊人的顽强,从瓦砾的缝隙中探出头来,舒展着翠绿的叶片,贪婪地汲取着阳光。
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活力与对未来的期盼。
街道上,人们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地重建着家园。
菲尔薇抱着婴儿辛离去的背影里,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与责任……
无论经历多么深重的绝望,无论死神挥舞的镰刀多么锋利,属于生命的火种,从未真正熄灭过。
它或许会被践踏入泥泞,或许会被冰封于严寒,或许会被烈火灼烧得面目全非……
但它总能在废墟的缝隙里,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重新探出头颅,向着阳光,顽强地舒展。
生生不息。
这便是第三行星的奇迹。
这便是生命本身,对“终焉”最顽强、最有力的回应。
尼禄缓缓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本上复杂的魔力回路图。
猩红的眼底深处,那因目睹无数死亡而凝结的冰冷,似乎被窗外那蓬勃的生命力悄然融化了一丝,沉淀下更深的、经历过风暴后的平静与……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光。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他的手背上。
他微微蜷起手指,仿佛要握住这一缕带着新叶气息的温暖。
窗外的工地传来打桩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如同这座城市,这颗星球,永不屈服的脉搏。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