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名字是英,我们做朋友吧。”她伸出手,但他却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把手背在后面,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斜刘海的女孩,而是一个长着犄角的恶魔。
没错,就是恶魔,谁知道那抹甜甜的笑容背后,是怎样的邪恶。她使他从内心本源中感受到一股彻头彻尾的恐惧,就仿佛是老鼠和猫、羔羊和狼...天敌般的存在。
“能和我做朋友吗?”,自称英的女孩变换了语法,把主动权转移到了他的手中,光滑细腻的小手更加贴近。他的视线飘忽不定。绕过眼前之人,落在了远处的天幕上。碧空如洗的苍穹之下,有一颗挺拔的柳树,因为风的关系,枝条正如舞娘般翩跹飞扬。柳树靠着一截围墙,墙边有几个玩泥巴的孩子。
他觉得很尴尬,因为女孩总是一副友好的样子,笑眯眯的,像一块能包容一切灰尘的软泥。他有种罪恶感,如果连这么善良的人都要拒绝的话,岂不是太残忍了。
他踌躇着,犹豫着,地上一只绿澄澄的、舞刀弄枪的螳螂正慢悠悠地爬行着,两柄长刀不断戳进松软的土层。他的视线聚焦在了那只虫子身上,他想逃走,或者变化一只虫子伏在地上,小小的自由一下。
他实在是觉得...很怪异,太怪异了。明明他不是个腼腆的人,却连和人说句话都压抑的喘不过来气。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上瞟了一眼,他一直低着头,当他看清楚女孩仍如姐姐般慈爱的表情后,他顿感自己成了一个千古罪人。女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微撅的两片睫毛下,是两颗黑宝石一样濯净的眼睛,闪耀着纯真与无邪。
“我...”他攥攥汗澿澿的小手,胆小地张开五指,畏缩而缓慢地伸了过去。女孩的手白而嫩,仿佛初生的婴儿,干净的不像话。五个指头圆圆的,摸起来可能会很舒服,铲形的指甲盖透露着粉白。
不等停滞在空中的他的手过来,女孩右肩往前一倾,轻而柔地握住了他的手,二人之手交触,更似两条游鱼交缠,一股酥酥麻麻好似电流的触感顺着神经传进心灵,他猛地颤了一下,这手把他拖进了某个地方...
女孩比他成熟不了几分的脸上俏皮而可笑,她替他扶正衣领,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他的鼻尖,咯咯笑着:“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掉。”他偏了偏头,躲开她的注视,低声嚷着:“不...不是...”
“好啦。”女孩把手背在身后,半个身子微微前倾,刘海随着重力下垂:“你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既然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名字...他以为自己会脱口而出,可到最后只是空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他的大脑像被什么抽干了似的,成了一片空白。没有名为记忆的东西存在,一丁点都没有。
他的额头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上也是。按理来说仅仅是因为不晓得自己叫什么的话,这种羞耻程度还远不足以让人淌下冷汗。
冷汗...他觉得还有股冷风从脚后跟飕飕地吹往后脑勺。
她蹙了蹙小巧的眉毛,习惯性地用手撩开缠在耳朵上的发丝,问:“难道你没有名字吗?”
他努力想了想,无奈道:“或...或许。”
“是么,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英转过身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群嬉笑玩闹的孩子:“在这里,很多人都没有名字。”
他怔了一下,视线越过英,落在那个正在地上打滚的男孩儿身上。男孩儿的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的灰尘,却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憨傻模样。这里全是些不知脏净的孩子,都聚集在这个小院子里,他还不容易想出一个词来形容——孤儿院。
“所以说...我是孤儿?”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试图想起自己的父母,可也失败了。女孩背着他用鼻子轻息了一声,重新展露笑脸,拉住他的手,把踉踉跄跄的他拽到那颗柳树下边。她指着飘扬的柳条,春风满面:“跟你说,我可会起名字了,随便看见个什么东西都能说,好比这个,你看。”
他挣脱开女孩的手,略不情愿的抬起头,这些初春的柳树最为高雅,远远看去宛若是一团淡绿的烟雾,屏息凝望,则给人以清香澹泊的感觉。这时候的柳树柔细纤长,还带着细细的绒毛,像奼女昏黄的睡眼,风一起,便与回旋的气流为伴,翩翩起舞。
他疑惑了,她却明堂的很,像念书一样摇头晃脑的:“风柳风柳,风中之柳,以后就叫你风柳怎么呐!?”“风柳!?”从他的角度看,女孩似乎大小不等的两颗眼球正泛出邪性的淡光,嘴角咧开一道缝隙,她如蝎子般伏在他肩上,用一种怪异的语气贴耳轻声说着:“你看,这些柳枝再怎么飘扬,也不可能飞到九重云霄之上,因为啊,他们的后方始终有个东西在抓着它们。”
“等到挣脱束缚以后,还没有直上青天,就狠狠摔在地上了,再也起不来。”
他一打激灵,觉得她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可当他惊慌地看向女孩时,女孩还是那个既纯真又无邪的女孩,那抹甜甜的笑褶就像镜子的裂纹,稍一挪动,裂纹立即愈合,藏匿在这一片无垢的时光深处,也成了他儿时唯一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