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意识。
脑袋一片混乱，无法思考，好像自己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身体。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何处去？
疑问涌上心头，可意识却无能为力。
没有思考的余力，光是维持清醒就很困难。
就这样，我的意识又回归了虚无。
* * *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
“她可能还会睡上好几天，不用担心，这是正常现象。”
“我明白了。”
……是谁的声音。
有人在说话吗？
“话说回来，你的要求还真难办。”
“我好好完成了委托，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谁让我们都欠着你的人情，没办法。”
睁不开眼，只有声音从附近传来。
我不知道“附近”是哪里，我就连辨别声音的方位都做不到。
我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心脏在跳动、血液在流淌，我可以呼吸，却没办法控制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没有触觉，没有视觉，没有嗅觉，没有味觉。
仅剩下的听觉在发挥作用，它正被动地将“附近”的声音反馈给我的意识。
“本来你提出的要求过于无理，灵魂不是物质，无法遵循守恒定律，没了就是没了。”
“所以呢，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我能听见说话声，我明白那是两个不同个体发出的声音。
可我无法处理这些语言的含义。
“等价交换。”
“这我可笑不出来。”
“当时揪着我的衣服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她活过来’的人是谁来着？”
“……”
“看起来你也很好奇，是谁的灵魂成为了等价交换的对象。”
“…………”
“别扳着个脸嘛，好啦，我用了所有支持进行末日审判的神祗的灵魂来做交换。”
“什么？”
“你一定很惊讶为什么一个灵魂需要这么多灵魂来交换吧，她是高于我们的存在，可以说是我们的原型，她是真货，我们则是参杂了其他成分的仿制品，你不是整天叫我们‘伪神’嘛，现在我可没办法反驳了。”
“但是，假货成不了真的，伪神的灵魂怎么能和真神的灵魂交换呢。”
“问得好，就像白银永远无法变成黄金，我们的灵魂不可能变成真神的灵魂，但是，有一个能够无视条件进行等价交换的梦幻道具，只要质量相等，什么都可以实现等价交换。”
“那种道具真的存在吗。”
“就是这玩意儿。”
“这个天秤是饥荒的玩意儿吧，怎么在你手上。”
“捡到的罢了，不过正是多亏这个东西，我才能完成奇迹般的等价交换，我们这些伪神的灵魂只要足够，也能换取一个真神的灵魂。”
“真是不可思议。”
“只能说这是种种巧合堆积而成的奇迹吧，为什么她会正好逃到你在的地方，为什么我会捡到末日骑士的道具，为什么你们的附近正好有灵脉，这是谁也无法解释的巧合，哪怕那些掌管命运的神祗也不能。”
“那看来我去问候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用了。”
“武藤诚，你真是一个奇妙的怪物，这个世界仿佛在注视着你，你总是被卷入攸关世界存亡的事件，而你也总是解决事件的关键——你从未辜负世界的期待。”
“你想说什么。”
“只是我个人的感慨罢了，我在想，这个世界是否存在自己的意识。”
“我暂时没心思陪你进行上升到哲学高度的讨论。”
“哈哈，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神使，这种问题轮不到我去思考，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那就快回。”
“回去之前我还得告诉你，虽说她是真神，但她偷偷揭开封印的行为还是触犯了天界的法律，在将来，天界会把她带回去问罪。”
“问罪是你们的事，根据不同的结果采取什么行动是我的事。”
“唉，这话由你说出来还真不是一般吓人，总之想要审判也得等她恢复意识，天界还有各事情，短期内不会提起这事的。”
“还有别的要说吗。”
“感谢你让我听了个好故事。”
意识逐渐模糊，说话声离我越来越遥远。
睡吧，我的精神对我说道。
无法抗拒的困意将我推入了深渊。
* * *
………………
啊…………
白色，光，世界，模糊到清晰。
我睁开眼，陌生的景色映入眼帘。
我的内心充满了疑问，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充满疑问。
记忆一片空白，我想不起任何事。
自己是谁，这里是哪儿，两个最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
我确认了自己的身体能够活动，我坐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这是谁的房间呢？房间里只有简单的摆设，床、书桌和衣柜，有些泛黄的墙壁，打扫得不算干净的地板。
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户透进来，我来到窗边，看窗外是怎样的。
街道，植被，人，毫无特点的画面。
不行，完全没有印象，不管是房间也好，窗外的景色也好，我的记忆没有任何反应。
身后传来开门声，回头，我差点把站在门口的人误认为女性。
“……”
留着金色长发的男人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你是谁？”
不知道他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感觉如何？”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是问我怎么样。
“感觉？呃，我感觉挺好的……大概。”
“是吗。”
男人走到我面前，对我上下打量。
“你——能想起什么吗。”
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我尽力回忆，但脑中一片空白。
“想不起来就算了。”
男人忽然摸了摸我的脑袋，和他冰冷的面孔不同，他的手上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像在害怕不小心伤害到我。
我直视他的双眼——那对眼睛深邃得可怕。
仿佛有种莫名的引力将我的目光吸住，我无法移开视线。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不，但是——”
但是什么？不经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无视我的意志，身体把话语借由声带传达。
即便没有记忆，我也能感觉得出来，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
他看着我，在等我接着说下去。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男人的眉毛有一瞬间跳动了一下。
“我只是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你，除此之外，我和你毫无交集。”
眼前的这个人在说谎。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是这么说的。
“既然你恢复了，我的善意也到此为止了。”
男人别开视线，逃避般地转过身，走向门口。
“我的朋友会把你安顿好，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等等！”
不想让他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在我思考之前，身体先动了起来。
我追上他，紧紧抓住他的手。
自己究竟为何这么做，我也不清楚。
内心不停颤抖着，强烈的孤独感如同漩涡将我搅碎。
瞬间，我的眼前闪过大量的片段：尸体、异形、卷轴、交付、战斗、封印、逃跑……
我明白，我没有这些记忆，但这副躯体将深深刻印在躯体上的记忆如反刍一般灌输于我。
燃烧，痛苦，燃烧，痛苦。全身因疼痛而失去力气。
“………………”
回过神时，我正喘着粗气，紧紧依靠在金发男人的身上。
“看来你还需要休息，再去躺一会儿吧。”
“不行……”
我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向他哀求着。
男人没有说什么，他将全身瘫软的我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我是谁？”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手。
“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说过了，我不认识你。”
“你骗人！”
我的声音大得令我自己都害怕。
“……”
男人站在床前看着我，他沉默着，面无表情。
他肯定知道什么，他肯定认识我。
闪回的记忆片段中有他的身影。
他也肯定明白我感受到的疼痛是来自何处。
“唉——”
终于，他发出一声叹息，随后在床边坐下。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之后我再告诉你。”
“真的吗？”
“相信我。”
男人握紧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冷，可不知为何，这样握着他的手却让我感到安心。
我闭上眼睛，孤独和痛苦消失不见了。
* * *
风和日丽，今天的天气很适合晒衣服。
我把刚从洗衣机里拿出的衣服放在盆里，来到阳台。
一件一件挂在绳子上，夹上夹子。
像这样的工作我已经很熟练了，离专职女仆越来越近，不愧是我。
我是米露，目标是成为主人的专属女仆。
我的主人叫武藤诚，他在日本东京经营着一家奇怪的事务所。
距离我认识主人已经过了一个月，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
主人在一个月前把我的事情——米尔帕露缇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我。
准确来说，我和米尔帕露缇是不同的存在。
我是为了这具躯体量身打造的灵魂，真正的米尔帕露缇小姐已经不在了。
“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我为擅自创造了你感到抱歉。”
那天主人对着我深深弯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你是自由的，请活下去吧，连同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的米尔帕露缇的份一起。”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告知我真相的呢？
米尔帕露缇的经历还残留在这副身体里，我继承了米尔帕露缇的记忆。
“怨恨我也是你的权利，我会全然接受的。”
“不，怎么会呢。”
我不会对他有怨恨，只要他承认我的存在就足够了。
借着米尔帕露缇的记忆，我理解了米尔帕露缇的一切。
我不是她，却能对她感同身受。
我接下来要做的，是米尔帕露缇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武藤诚。”
听到我呼唤他的名字，诚抬起头。
“我决定了，我要以‘米露’的身份活下去。”
为了证明我是不同的存在，以后自称时我就用“米露”好了。
“而米露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主人。”
这是我从米尔帕露缇的记忆中所了解到的，她最后的愿望。
（END）
